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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深情 ,何惧缘浅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上旬) 热度: 17429
贺旻希

  早年间,皇兄交了一项任务,要我迎接这世间绝美的一株“桃花”,若她安然入楚,任务达成,我便能得到高人一等的权位。

  这日,千军万马在前开道,远山青黛,云卷云舒。浩荡的车队,绮丽的红帐,全成了接嫁的点缀。我本无心顾及这轿中人生得如何貌美,任她是息国旧宠,还是楚国新欢,到头来不过沦为陪衬。可车马行至城下,轿中伸出一只葱白玉指,露出一角金丝笼,女子捧过笼中青雀,摊开掌心,鸟儿便飞向天空。

  “圈养的雀放生是活不了的。”我眯着眼,不知是自言还是对她说。

  “那便是它的命了,总不能让它陪我一辈子关进这座牢笼。”我望向帏帘内的面容,没有梨花带雨,春桃绯面,仪态安然,果然是绝美的一株桃花。只可惜我根本没有选择,等了一会儿,我将缰绳拉紧,一声嘶鸣划破寂静,队伍照常行进着,入了繁华的帝都。脑海里萦绕着少年时常吟的诗,兜兜转转,挥散不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原来世间真有如桃花般的女子。之后几日,普天同庆。皇兄一声令下,宣告了女子的归属权。寒风凛凛,她安静聆听着旨意,像是暮雪蓄春的芦苇,毫无生机,任风欺凌。

  我不后悔用她换取权贵,圣旨一道,势必是要执行的,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领命。而今她得到的荣宠亦是寻常女子几世都盼不来的,这或许就是天道的平衡。这么想着,白日里也算过得心安,可到了午夜,总会梦见一幅墨色晕染的山水画卷,卷中是普通的民宿,屋檐上挂着空荡的笼,成群的青雀整理着翎羽,欢乐无拘,悠然自得。

  桃花夫人入楚不久,消息便不胫而走。这后宫是禁不起风吹草动的,龙颜稍有不悦,墙内半点风波都会传至朝廷堂前。更何况她掷地有声地宣称,自己无颜侍奉两位帝王。这般刚烈也让堂堂楚王犯了愁。

  雨后的晴空湛蓝如洗,散朝后,皇兄召见我,酒过三巡才艰难开口:“朕不知她想要何物?攻打蔡国是否随她心愿?”我心知,放她自由难如登天,那替她为旧国雪恨又算不算另一种补偿?

  “若皇兄意决,臣弟愿效犬马之劳。”

  出关前,我将那日的梦景画入卷墨,作为封妃礼进献给皇兄。伴着喧天锣鼓,我对着门楼那道模糊倩影说了声“保重”。

  皇兄携着皇妃恭候从蔡国大胜而归的军队。我淹没入汲汲的车马间,看他们衣袍相缠、影身相交,旋音号角显的有些寂寥。不过三载战时,再归国,楚国喜事连连,她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还为皇兄诞下两个皇子。

  国逢庆典,我封了厚礼,为皇子们贺辰,她浅笑的眸子不知又是为谁绽放。

  “夫人如今心愿已偿了?”

  “我的心愿是孩子一世安康。”

  她望向打闹成团的皇子们,笑问,“我要的不多吧,子元?”

  “不多。”那是我第一次听她唤我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鲜活的笑靥,桃面染得绯红,眸中似要凝出蜜来。只可惜天不作美,她要的“不多”也一样样离弃了她。

  皇兄驾崩那日,一片哀思在淅淅沥沥的暮雨中淡薄哀婉。她披着一袭白锦,跪拜在地,不谙世事的皇子们躲在她怀里抽泣。

  “以后怎么过?”祭奠后,我对着冥台低语。

  她颤巍巍地站起,膝下的孩子被她紧搂在怀。“我要他们长大成人,将来善待百姓,成为明君。你会帮我吗?”

  “会。”她说得字字铿锵,让我难以抗绝。

  名扬千里的桃花夫人劝课农桑,推崇新政,以女流之名换来了四海八方的赞誉。她真的做到了,可在我眼中,当年眸若星辰的女子却渐行渐远了。

  年关刚过就下起雪来,信鸽飞进窗口,带回封地的消息。信中说二皇子熊恽为夺取皇权,暗杀了他的哥哥。得知消息,我匆忙理衣,踏雪出门。寻至寂寥无人的殿堂,内侍却已传报完毕,噩耗似霜雪入侵她的双眸,一颗颗清泪滚落而下。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没能截住消息,只颓然坐在门口。她细音绵绵,有如呓语,“熊恽杀了他的兄长,却哭着求我原谅,如果我说不,那我是不是就要失去两个皇儿?”我闭上眼,听她的哭声从悲切到平复,屋檐的枝头有簇雪成堆,经风一吹,便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我拍去衣衫上的浮雪,“放心,熊恽会站稳王位。你不会失去他的。”

  横遭巨变的楚国人心惶惶,熊恽顺利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宝座。登基大典那日,他把军权交给了我,并封我为令尹。我知这是为安抚楚民的权宜之计,否则如何让这泱泱大国稳住军心。

  短短几年,他便少年得志,羽翼渐丰。瞒着我们做了很多事,集合党羽,分帮拉派,而我很快将会成为他下一个猎物。

  那些日子里,她身体微恙,我扬言要讨她欢愉,大肆修建起玲珑舞池。宫铃阵阵,余音绕梁,侍女们跳着曼妙的舞姿,乐师们不知疲倦地谱着笙歌。本想借机生事,让熊恽收回我的兵权,却适得其反地遭到她的斥责。

  她披着寒衣,赤红的眸子紧紧纠缠着我,质问我为何搭建这舞池,惹来旁人的流言蜚语,乱了楚国的尊规礼法。一番伦理之道化作厚重的墙,横在我们之间,让我不能再靠近她一分。嘴角不禁闪过气急败坏的嘲弄,“尊卑伦理?夫人嫁入两国为妃就在伦理之中?”

  她想不到我会步步紧逼,一时盛怒,便是一记耳光。“先皇当年以舞备战,而你不用于仇敌,却围绕在舞女身边,不是更荒谬?”

  我颔首,“夫人不忘皇兄的初心,我反倒忘了,确实惭愧。”转过身,脸上阵阵火辣,心绪不宁。我不知她是气我笙歌浮靡,还是当真觉得我辱了皇兄的天下。

  郑国用空城计诱敌深入,我领兵无功,夜遁而返。单单一条罪,熊恽也能罢了我的职。可他压着怒火,说此事容后再议,眼中透出的阴冷与不甘却越发浓烈。想来是有人替我求了情。

  我想,她终究还是当年那个蕙质兰心的纯净女子。这场罪责,熊恽决意铲除我,却被她维护,反倒添了他们母子间的芥蒂。那晚夜凉如水,我深思良久,做了一个决定。

  隔日清晨,我以令尹的身份搬进她的别居。门一关便住下了,这一住就是数日,惹来朝廷奏表连连,要熊恽严惩于我。

  夜里更深露重,她轻声敲门,怕惊动了士兵,起初还是柔声劝慰让我搬离内宫,可当门内纹丝不动时,她清凉的音色也染上了慌张。屋门顿时被砸得咚咚作响,我在门那头回道:“这扇门我是不会开的。”门外的人顿时收了音,跌坐在地。

  “原谅我想放纵自己,离你更近一些。”外面一片寂静,我便自顾自地说着:“这些年,我们再近也敌不过一门之隔,可纵使这般结束,我也是满足的。”门外传来隐隐的抽泣声,想着此刻桃面落满晶莹的泪滴,心中就忍不住伤感。

  “子元,你搬出内宫,我让皇儿准你做个庶民,住进你画中向往的民居?好不好?”她音色中带着焦灼的希冀。

  原来她收到了画卷,我心中生出一丝宽慰。起伏的呼吸声透过门板传来,我竟有些舍不得结束这段醉人的时光。因为我想说的还有很多,譬如我终究还是后悔了,后悔接嫁那日的残阳下,自己为何不能决然调转缰绳,将这场邂逅改写? 回忆似流景般跳跃在眼前,我勾起唇笑叹:“若有来世,我一定放你走,可此生……我命由我不由人。夫人无须多言了,还是请回吧。”

  我不知她是几时被人拉开的,耳边的兵刃声传来。屋内烛火顷刻熄灭,暗器上冰冷的银光,从我面前一一飞过,好似天边的流火,纷纷坠落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如此黑,便不会留下触目惊心的狼藉吧。索性一切迅速而短暂,并未留于我多少残喘的余地。

  窗外是一片柔和的月光,春日正浓,一缕桃香嗅入鼻息,我仿佛看见那个眸若春桃的女子化作一只青鸟栖上我的肩,同我远离了这片硝烟滚滚的楚空。

  民间盛传,当朝令尹企图轻薄太后,被楚成王熊恽万箭穿心,就地正法在庭院深深宫墙内。之后的朝堂上,文官把他的罪行记入史册。桃花夫人就是踏着这墨迹未干的史册,卸去重任,从此以山水为伴,与桃花为邻,清淡地度过了余生。

  多年后,一位诗人寻着旧迹,行至这桃林庙堂,墨笔挥毫写下这样一首诗:

  “寂寞应千岁,桃花想一枝。路人看古木,江月向空祠。云雨飞何处,山川是旧时。独怜春草色,犹似忆佳期。”

  冬去春来,庙堂年年如旧,盛开着极娇艳的桃花,一簇簇争香艳丽的花朵隐没于青山绿水中,仿若当年初见,春桃如面,拂花似影,车马入了喧嚣的帝都,以她的自由换一颗倾心相守。往昔纷繁编织成靓丽的景致,那诗人口中的女子有着怎样的佳期幽梦呢?又会映出谁人的影,只留于后人去评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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