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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门前种花,已负韵华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上旬) 热度: 17585
芙蕖意

  

  他是如璧君子,是离乱岁月里让人惊艳的传奇,只一眼回望,史册里便风流漫卷,惹动几番女儿心肠。他是潘岳,字安仁,而他的另一个名字更为后人所知—潘安,那个成为后世美男子标杆的潘安。

  该是怎样的风姿才能惊艳千年?《晋书》里说他“美姿仪”,《文心雕龙》说他“少有容止”,连惜字如金的《世说新语》都不吝这样赞他,“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

  然而这些都是千百年后流传的故事了,我们要说的只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在魏晋那个风雅落寞的年代里一生的遭逢。

  他那时还是个少年,与父亲交游访旧,作了几篇诗文,颇有神童姿态。那日他与父亲到名儒杨肇府里拜访,大人们在一起谈诗论文,他便坐在父亲身后。忽然杨肇背后冒出一个小丫头来,只见杨肇放下诗书,大笑着从身后揪出那女孩,“容姬,又在胡闹,还不见过潘世伯,还有你檀哥哥。”

  他小字檀奴,家中亲眷皆唤他檀郎。那个唤作容姬的女孩行罢礼后端端正正地坐直了,头上一朵小花却歪歪地晃着,最后从脸上滑下来,他不禁笑了。容姬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稚嫩的脸上带一点愠怒,一双眼睛润而明。

  杨肇是荥阳大儒,潘父与其交好,更喜容姬聪颖可爱,两家遂为两人订下婚约。那时两人不过十来岁,婚姻之事全凭父母做主,然而他并不讨厌这既定的未来。那日临字时,南窗开着,池边的桃花开得晚,飘摇着落到纸面上,粉绡一样的花瓣沾了墨汁,潘安突然想起了那张俏皮可爱的脸……

  那天临走时,父亲和杨肇在门前告别,他踮了脚去折一枝早开的杏花,递给树下巴巴望着的她,她抱着杏花道谢,眼睛愈发明润。这样的人,以后应该不会讨厌吧。

  很多年后,城里的百姓都还记得那个明媚的春天,阳光潋滟草熏风暖,俊秀的少年从街头策马而来,风姿难描的眉目含着笑意,指节润如白玉,飞扬的袍角让人想起天上的流云。那匹马轻巧地迈着步子,要去迎娶心爱的姑娘。

  新人初见,容姬垂着头不敢看他,他却微微一笑,从袖里取了一枝木槿花来。她绾着繁复的发髻,他探手抽去她发间的金钗,一束青丝便坠如流水,她一惊,猛然抬起头来。

  面前的少女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睛还是记忆里的水色烟光,让他想起某个细雨迷蒙的清晨,房前那株海棠被雨打湿了,湿润润的花色直沁到纸上。他轻笑一声,将那朵木槿簪在她发上。

  容姬的脸唰地红了,愈发美得惊心。“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他一字一句道,容姬的脸果然又红了下去。良久,她绞着衣裳,低低道:“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婚后的日子安谧而幸福,容姬虽是杨家娇养的女儿,却并不骄纵蛮横,料理家事侍奉双亲,样样挑不出错来。最叫人喜欢的是那份养于书香的纯净天真,虽然已成新妇,心性还似少女,一路扑蝶入了花径深处,他从朝堂晚归,还能闻见她袖里的淡淡花香。

  那日容姬临镜梳妆,忽然倚着妆台问他,婚约虽订却也不是不能改,他那样玉树风流的少年,如何就敢娶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他不禁轻笑,柔声说道,谁说只见过一面?

  魏晋人洒脱不羁,女儿家也常抛头露面,杨府女眷年年都会去郊外修禊,他也会策马出城。柳荫如幛,他看着那个女孩渐渐长高,眉眼明晰艳丽,活泼地摘花逐鸟,直到有一年,他看着那个红衣少女穿花拂柳迤逦而来,忽然就忘了今夕何夕。她是何时长大的?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已经出落成亭亭少女了。他心头一震,是了,她长大了,已到了婚嫁的年纪。

  回府的路上,潘安打马从街头走过,成群的女子竟挽着手将他围起来,让他哭笑不得。满目罗绮珠翠,他反倒想起折花的少女。

  魏晋时期,有人因文而成高士,有人因文而遭放逐,乱世人命,飘若浮萍。潘安年少便文采洒然,时晋武帝躬耕藉田,他献上一赋,洋洋千言彩句华章,却遭时人所嫉,十年不得升迁。

  之后他出任河阳县令,河阳富庶百姓安居,他索性下令,让全县种满了桃花。每到春天,河阳便是连绵的花海,护城河潺湲而过,泻出一溪嫣红。容姬格外喜欢这样的河阳,春天的清晨,她总要去折一枝桃花养在清水瓶里。

  潘安前半生太执着于功名,然而功名难遂,容姬常常出言劝慰,却难解他心中愁郁,他不过三十几岁,鬓边就生了华发。有时他也想,是不是该就此归隐,与容姬在河阳买一所小院,在门前种满桃花?

  然而一切来得如此迅疾,他还没来得及说与容姬听,她就不在了。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共结连理,比目长欢,这是当年婚书上的约定,可人世无常,人间能有多少夫妻可安然相守到老?说好的相许一生直到白头,却还是经不起岁月风霜。

  他辞官归乡,为妻子守丧。他这辈子没有侍妾,连个红颜也无,枉担了这副风流的容貌。世人不解,他却明白,年少时遇见容姬,说不得是喜欢,然而后来的相思、暗自的期许,还有想起婚约时那份懵懂的心绪,如今想来,容姬早早就入了他的心,成了他生命里的一部分。与她共度的日子,他从未厌倦,只恨当年追名逐利,荒废了许多韶华。荥阳的青山,河阳的桃花,还有容姬念念不忘的安顺江南,他都不曾与她共看。

  守丧一年,他回了河阳。房间里的罗扇瑶琴,连同她喜欢的种种小物什,都还是她生前的样子,只是落了灰,他吹去浮灰,那些尘封往事汹涌而来。他从未忘却,又哪里能忘却,自古伤情者,不是人间薄幸人。

  容姬去时是春天,黑陶瓶里那枝桃花没有人换,开了许多天,摇摇晃晃,终于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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