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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面妆,一世殇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上旬) 热度: 15735
绡微

  恋笔纪

  《汉书》里提到光武帝,说他曾许下誓愿,娶妻当如阴丽华。第一次读《汉书》,萧绎便想,那该是何等明丽柔慧的女子。那时他只是性子优柔的皇子,不过是想若上天眷顾,也能娶这样一位让自己念念不忘的女子。一念成谶,他娶到的女子果然让他至死难忘。是爱?是恨?也许是求而不得的失落摧毁仅剩的缱绻心事,是苦寻不来的回眸一望冷却所有前缘往事。

  一

  徐昭佩,信武将军徐绲的长女,他的妻子。

  有宫人议论徐氏得不到宠爱,萧绎在幽暗空旷的大殿里失笑,她哪里是得不到宠爱,分明是不屑。自他登上帝位,她就拗着性子与他作对,有妃子失宠,她引为知己交杯谈笑,有人得圣宠龙恩,她偏冷眼相对。

  昔年他还不曾位及九五,梁武帝八子五女,他大哥昭明太子自幼便文采过人,善政亲民,假以时日必是世人所求的好君王。他三哥萧纲,俊秀风流,是世人交口称赞的才子—而他萧绎,自幼便毁了一只眼,是皇帝最不起眼的儿子。

  这个皇位原轮不到他,他也并未有过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及至平定侯景之乱身披龙袍,他也不晓得自己何时有了争天下的想法和能力。为何夺天下?宫苑幽深,万千情事在岁月中沉浮,许多事情早已寻不出答案,唯有这个细节他记得清楚,并非有关皇位,而是有关于她。

  二

  一纸婚书传下,皇帝为自己第七子聘下徐家长女为妻,帝王家、将门后,门当户对,整个梁国都满怀期待,等着一场喜庆的婚礼。

  是萧绎自己向父亲求来的恩典,因他见过徐家的这个姑娘。

  那年初春,依着梁国风俗,梁武帝会同一众臣子游园踏春。她知道他是武帝第七子萧绎,将门女子和宫里那些人自是不同,她眉眼干净飞扬,笑吟吟地唤了声“七哥”。

  因着只一只眼睛,他在众兄弟里一直抬不起头,却在这之后鼓起所有勇气,向父皇开口求了亲。圣旨颁下去,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忐忑:神佛保佑,只要让我娶到她,我必给她无上尊荣。

  出他意料,徐昭佩很痛快地接了圣旨。她是将门之后,却有一颗百转的小女儿心,她想嫁的夫君早已在心底描绘过千万遍,那人不需要多英俊多潇洒,却要有一双握着笔的干净的手,落笔华章;不需要有多显赫的身家,却要有满腹诗书,温和从容……想象被一纸婚书截断,但幸好对方并不差,萧家子弟俱以文辞传世,氏族中亦流传过萧家兄弟的名声。萧绎善丹青,也许正是她梦中所求的夫君呢。

  她满心欢喜嫁进来,一脚踏进那个明争暗斗的皇家,自此成为萧绎的王妃。

  这场婚事太高贵,沉浸在欢喜中的萧家和徐家,都忘了去问新娘的心事。新婚夜他将一卷横轴拿给她看,画里女子红袍紫衣,风帽遮住额头,一双眼睛有夺目的风采—萧绎画了那日初见的她。

  他在踏春会上一见钟情,她在新婚夜一眼倾心,如果没有以后的变故,她这一生会死心塌地做他的妻。

  三

  萧绎娶了她,其实并不晓得她想要什么。徐昭佩喜欢他的画,他闲来无事便一幅一幅将满天神佛画了个遍,以致朝野中将他的丹青奉为圭臬;她喜欢窗上糊的软纱,他便搜上好的纱罗给她—可是他越宠,越觉得两人疏远。

  也许萧绎一生都不明白这些缘由。他只记得有次饭后闲谈,她有些微醉,随意说道:“其实我一直想嫁一位英雄,谁料后来做了你的王妃。”万千世事纷纭过,这一句便是由头。

  萧绎一直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明艳的姑娘,他将最好的给她,独独忘了做出夫君的样子,也不知该如何自处。终于得了这句话,他欣喜地想,原来她想嫁英雄。

  丹青渐枯画笔钝,皇族里长大的人,从前不爱经营,如今认真起来竟有别样风采,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渐拢,又逢昭明太子病亡,他指间扣住了半壁江山。而后侯景起兵给了他机会—大宝三年,他在江陵即位。

  萧绎永远记得那年,不是因他在那时位居九五,而是徐昭佩就是从此变了的。

  她故意画半面妆讽刺他的病眼,惹得朝野上下看他如看一个笑话。她故意醉酒,每每吐在他怀中,却不肯同他谈笑。她将新婚夜的那幅画丢在火炉里,遣宫人将纸灰送给他。

  她赐死了谁或交好了谁,这些其实他并不太介意,想着她耍耍脾气而已,直到听说她与人私通。虽然信她,可他是君王,岂能忍此奇耻大辱!其实是一时怒气攻心,下了赐死的命令,心底倒有一半盼着她来辩白,哪怕吵上一架,也像是寻常夫妻。

  萧绎忘了,徐昭佩出身戎马沙场的徐家,她二话不说就投了井。就这样一句解释也不说,决绝地割断了和他的最后一点联系。

  你若如此,我便随你—他把她的尸体还给徐家,说是出妻;他不顾皇家和自己的名声,写了《荡妇秋思赋》,似乎铆足了劲要把她的名声毁尽。

  后来回忆起,似乎心底全是恨。可若非爱极,何来这等与之同毁的烈烈心事?

  四

  日头扯下一地金光,雨过云开,苍穹似湛玉高悬,一院梨树绽出素色花朵,萧绎自树下挖出玄青瓷坛,泥封尚封得严实,醇烈酒香却不知从何处散出,袅袅飘过整个院子,他盯着手中酒坛良久,眼神几度变幻,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那是她嫁给他时埋下的,如今已是承圣三年,距他登基已三年,距她嫁给他已有十数年。江陵城外西魏的军队层层围困,他没了雄心,也将失了天下。

  一口酒吞进去,热辣的感觉泛上来,终此一生,因为莫名的自卑和骄傲,萧绎一直没有机会听到徐昭佩对未来夫君的想象。

  他不知道,她说:“那人不需要多英俊多潇洒,只要有一双握着笔的干净的手,落笔华章;不需要有多显赫的身家,只要满腹诗书,温和从容……”

  他不知道,她爱上君子,却眼见他变成满手鲜血的屠夫,心底是何等的失望。

  他不知道,后来她的行为乖张,其实如他一般,都是爱到苍凉的失望。

  他不知道,他曾离向往的举案齐眉这样近,却又亲手将它推开。

  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承圣三年十一月,江陵失守,萧绎被俘,一代才子君王屈辱地死在敌军刀下。

  自此,万事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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