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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嬿婉岁月可回首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上旬) 热度: 15117
郁之

  编手札

  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

  —金庸《白马啸西风》

  一

  李文秀初遇苏普时,清风穿过回疆草原的长夜,空气里花香袅袅,满天星子如少年的眸子般熠熠生辉。

  她趴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哈萨克少年,摆陷阱捉了天铃鸟来玩弄,鸟儿无措而痛苦地挣扎,少年眉眼间尽是得意,她心有不忍,便商讨着改明儿缝只荷包来换它,没料到少年一口否决,万般无奈下只得用娘亲留给她的玉镯来换。

  倘若她知道少年终有一日会把玉镯打碎,好似将如今温润晶莹的时光抛之脑后般,轻描淡写地提及此物时,只道一句早已不见了,文秀大概怎样都不会把玉镯交付与他了。

  然而此时,文秀尚年幼,正值少不更事之际,长久清冷孤寂的内心因遇见玩伴而微微悸动,她不动声色地靠近,送他装满麦糖的荷包,她心地仁善,温婉可人,名唤苏普的少年虽然觉得她有时古怪又可笑,却不妨碍他们相交相知。

  文秀终日同他一起牧羊,两人倦了就在小丘上休憩,回疆草原与江南的美迥然不同,思及此处文秀心下一动,便将中原的故事娓娓道来,抑或唱一首缠绵悱恻的草原情歌,两人直到明月高悬,仍是难舍难分。

  后来他们遭遇狼袭,苏普不顾伤口疼痛,拼命与狼周旋,他想要文秀好好的,亭亭玉立地朝他笑,心底无畏的信念支撑着他去了结那只狼。

  文秀忘不了,那时苏普的傲然一览无遗,少年衣襟染血却风姿卓越,莫名的情愫刹那间盈满心间,如同饮了江南的佳酿微微醉了,文秀甚至不知羞地想:“这便是以后要同她耳鬓厮磨的少年,是她的少年。”

  二

  就在文秀以为终要拨开云雾见曙光时,狂风暴雨又突袭而至,将那才燃起的零星火光扑灭,不留一丝反转的余地。

  苏普的大胡子爹爹恰巧路过,捋清事情始末后,将苏普毒打了一顿,甚至逼他立下誓言不再同她来往,那情景如一把寒光乍现的冰刃,直直刺入文秀死穴。她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大胡子恨极了汉人也恨极了她,那伙贼人寻了她的踪迹而来,途中辱了他妻子杀了他大儿子后逃去,他无法报此血海深仇,那种枉称勇士的愤懑日日折磨着他,也折磨着文秀。

  青涩的爱恋才刚探头,怀揣着无助、迷茫和希冀,却在电光火石间被大风堪堪折落,文秀终是受不了那种蚀骨的疼痛,在暮冬时节大病一场。

  苏普没有忘记承诺,瞒着爹爹把狼皮送给了文秀,他不敢敲门惊动她,见了面如何说呢,想起她秋水般的眼眸,苏普心乱如麻,只得赶紧放下狼皮逃开。

  文秀瞧见狼皮时,积郁的心绪如冰雪消融了,霎时笑靥如花。按哈萨克的习俗,苏普首次猎到的狼皮应送给他心爱的姑娘,这让文秀眉眼含羞,又忍不住悄悄到小丘上等他。可直到日薄西山,苏普始终没有出现。

  夜幕再深一点时,文秀不自觉地来到苏普的帐篷后,来不及懊恼,便听见大胡子厉声训斥着,帐中烛火摇曳,映出苏普跪在地上的萧瑟身影,鞭子声声狠厉,文秀霎时白了脸,寒夜凉如雨袭。

  余下的深夜,文秀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次不过是送了张狼皮便惨遭毒打,若自己执意与苏普长相厮守,大胡子怕是会打死他吧。文秀顿时红了眼,她不过是喜欢苏普。纵是她聪慧秀敏,此时也陷入两难境地。

  房外枝头上的天铃鸟歌声婉转又凄凉,恍惚间她想起爹爹,在被贼人追杀时明知不敌,却毅然绝尘而去,把往后的岁月留给她和娘亲,自己却死于贼人刀下。

  无论何时都为你想,这便是爱吧。

  所以即使万般不愿,为了不让苏普难过,她悄悄将狼皮送给那朵草原上行走的花—阿曼。苏普百思不得其解,文秀却只能神色漠然地说:“我日后不想再见到你。”

  木门将两人隔开,苏普对文秀反常的行为捉摸不透,他不曾深想,也永远不会知道,木门另一侧的少女早已泣不成声,明知不能爱,却爱入骨髓,又亲手为他人做了姻缘。

  三

  韶华流转,苏普长成草原上的勇士,阿曼更加袅娜多姿,两人如胶似漆、朝夕不离。

  文秀总在小丘上望着苏普和阿曼并骑出游,听他俩唱着缠绵万千的情歌。曾经苏普为了文秀愿舍命相救,如今他为博阿曼欢心,在摔跤大会上使出全身解数,去争那勇士称号,向所有人证明只有自己才配得上阿曼。文秀甚至能想到,他望着阿曼时那双星眸里的款款深情,同文秀凝视他时如出一辙。

  苏普不知道,再远一点的山丘上,还有一个为他欢喜忧愁的姑娘,如天铃鸟般,在夜半无人时,独自在小丘上轻唱旧时的歌,明知故人不再归,仍默默追随他数年。

  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再往前一步便是余生深情共度,她曾给苏普唱过情歌,只是那时他们并不懂其中深意,而等到终于明了时,在他身畔唱歌的人再也不是她了。

  计老人曾同她讲过天铃鸟的故事,天铃本是草原上长袖善舞、袅娜能歌的少女,可她的情郎不爱她,最后郁郁而终,变成了天铃鸟,长夜里歌唱,声声凄婉。文秀当时不解:“那样玲珑的少女,怎会有人不爱她呢?”计老人悠悠一声长叹:“你还小,哪里会懂。”

  她自是不服,后来她拜得高师,学得一流武功,回到中原便可扬名立万。文秀从未想过要闯出怎样赫赫威名,她只想不受人欺凌。若非说还存了别的心思,便是想把苏普抢回来。

  四

  那日苏普同阿曼来计老人家躲避风雪,文秀本要避开他俩,许是心里仍存了几分痴心,乔装成相邻部落的哈萨克少年进来攀谈,看着苏普和阿曼旁若无人地浓情蜜意,文秀悔意汹涌,只觉吞了苦涩的果子却不得语,等苏普随意问起那个旧日玩伴文秀时,惊闻她去世已久的消息,不禁唏嘘不已。

  隔了近十年的光阴,文秀这才看清,那双如星明眸中,有震惊、有惋惜,有千种思绪涌来,却独独缺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苏普不爱她,这种认知让她措手不及,她不敢承认,她用近十年的岁月去爱他,苏普为何不爱她?

  强盗陈达海给她安了偷窃的罪名,苏普不信;陈达海肆意在她屋内翻箱倒柜,苏普几欲拔刀;陈达海非要去她的墓前一探,苏普再也忍不住。苏普护她如斯,怎会是不爱她呢,文秀不禁窃喜。

  虽然苏普不如陈达海武功高强,文秀也做好了万全之策,只等陈达海最后一招时便出手降服,苏普自会明白,她才是能和他并肩的女子。

  没料到阿曼一跃而上,拦在苏普身前,愿立誓为奴,只求换得苏普安稳。苏普几欲以卵击石的模样,让她终于懂得:纵是她武功冠绝一方,歌喉无人匹敌,也不及阿曼。

  苏普能伤她入骨,她却舍不得他难过分毫,将阿曼还于他便是了。可连阿曼都知道她为女儿身,苏普却没发现任何不妥,因为他的视线不会落在阿曼以外的人身上。

  文秀多想自己还是孩提时,免教这情深日日折磨。这世上最苦的相思,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是落花流水本有意,却奈何隔了血仇人情,隔了如霜岁月。

  五

  为了结多年仇怨,文秀随哈萨克人追踪陈达海,一行人往西,大雪终于停了,回疆的天空一碧如洗,星辰璀璨一如多年前相遇。

  文秀痴痴自语,引来苏普的注意,他主动提及幼时的文秀,说起她曾娓娓道来的故事。像极了多年前,两人并肩在山丘上,羊群和时光悠悠,那时故事讲到情深处,少女泪凝于睫,少年也伤感万分。那少年便是如今的苏普,文秀坐在他身侧,可他却以为,她已经去世了。

  这有多残忍,留她一人在世间颠沛流离,可无论文秀多难过,苏普也不会如故事中的少年那般,化为蝴蝶伴她永生。在他眼里,文秀只是他儿时好友,而他这一生是要与阿曼一起度过的。

  这般结局早已料到,为何要徒生期盼,继而将心狠狠打碎。

  远处的天铃鸟轻轻唱起歌来,如同文秀这些年独自歌唱般,婉转凄凉是爱而不得,辗转反侧又心存期盼,自始至终,她都放不下那个眉目舒朗的少年。

  所以当苏普为救被劫走的阿曼只身涉险时,文秀想也不想便跟过去了。她的身后是苏普,她不能退。哪怕最后失去计老人,失去这世上唯一疼惜她的人,也要护苏普安稳,这是她一生割舍不下的执念。

  她终是踏上了回中原的路。如果自己深爱的人,却深深地爱着别人,那她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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