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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箭,沉寂了宿命的跫音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上旬) 热度: 15048
茶牧野

  恋笔纪

  据《资治通鉴》记载:太子李建成性情松缓惰慢,喜欢饮酒,贪恋女色,爱打猎;高祖第四子、齐王李元吉,常有过错;二人均不受高祖宠爱。—历史这样写他,但成王败寇,事实真的是这样吗?那一天,那一箭,将关于他的一切封入尘埃,任青史生苔,无人来猜。

  不过是个寻常夏日,他从东宫打马而出,身侧元吉与他并辔齐驱。他抬头望向天际,拂晓的晨光搁浅在一涡暗云中,天光迷蒙如翳。偌大的长安城宛如一座空山幽谷,身后嗒嗒的马蹄声踏碎了沉闷的静谧。

  静,太静,静得像是短兵相接前与敌方长久的对峙般。行至临湖殿那刻,莫名的压抑与心悸宛如迅洪奔泻而出,撞击心间那堵坚固的堤坝。他猛地回头,却见朱墙黛瓦静立依然,内苑一派祥和。身后还跟着一众亲卫,神情恭谨严肃,宛如上古神兵。

  罢了,他苦笑。多年来身居高位养成的戒备之心,反将自己变成了惊弓之鸟。李建成啊李建成,你对亲弟弟的忌惮竟到了这般田地……

  他在心底一遍遍提醒自己的身份。他是当今太子,大唐江山的继承人—他当得起这份尊荣!多年前他随父起兵,曾以恩威并施之计平定西河。而后率兵与李世民齐头并进,一路攻克霍邑、潼关,驻军霸上,最后攻进长安城,开辟了大唐传奇。

  后来反贼刘黑闼于河北一带造反,秦王李世民不负众望,以洺水一战浇熄了刘黑闼这把张狂的火。奈何不久后,刘黑闼又上演死灰复燃的戏码,眼看秦王气焰愈嚣,他毅然自请出战。他要让秦王看看,大唐能倚仗的人不止他李世民一个。

  他将擒获的叛军家眷释放以拉拢人心,刘黑闼的部属们顿时化作一盘散沙,消弭在战火的残风中。这招釜底抽薪之计不费兵卒即令刘黑闼不战而败,比之李世民蓄洪放水,致使数万部下与敌军同归于尽的策略,不知高明了多少。

  嫡长子的身份,卓越的战功,高拔的政见,帝王的气度,无论哪样他都不输于李世民。他的太子之位名正言顺,他人若要染指王位,就只好—杀!

  猝不及防,一帧画影跃入脑海:少年的剪影,手执一柄软剑长身玉立,细白俊脸上汗珠犹挂,眸底好似装了初秋的天空,澄净而清旷。

  少年笑喊道:大哥。

  大哥?哪里还有大哥!从李世民昭示野心的那刻起,这两个字就消匿在两人冰冷的客套中了,像是秋末枝头跌落的叶片,被凉风裹挟埋进苍冷的冬雪,堕入万劫不复。取而代之的是“太子殿下”。

  他们之间横亘了一条宽广的沟壑,凭岸而立,各自戒备。明枪愈打愈烈,暗箭狠辣不绝。他们在一场场对峙中加深心头之恨,稀释手足之情,谋算帝王之业,放任野心之盛。一个时代,英雄可以有多个,皇者却只能有一个。登临皇位睥睨天下的人,注定是孤绝独立的。

  皇位,多么动人心魂的名字,宛如天边明月深海灵珠,古往今来引得无数人魂牵梦萦,为之前赴后继,争得父子相杀,手足相残,亦不罢休。一朝登临天下的人踩着万千尸骨摘得明月,从此名入青史亘古不衰。而他李建成便要做那摘得明月的人,成为英明伟岸的皇者!苍穹之下厚土之上,唯他一人独尊天下,手握皇权翻云覆雨,任贤用士规整乱世,还久经战苦的苍生一个空前绝后的锦绣盛世!

  壮怀激烈之时,只听身侧元吉高呼不妙。不远处玄武门外,李世民御马而立,身后八百亲卫皆拔刃张弩,顿伏的杀气围绕下,玄武门好似一扇地狱鬼门,血盆大口张成无底之洞,构织成一幅喋血的幻景。

  玄武门,太极宫的北门,皇城禁军屯驻地,大唐政治中枢的命门。得玄武门者控天下!秦王,这个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的常胜将军,今日重拾长弓,却不是对着敌人,而是对着他一母同胞的大哥。那一刻,残存的情谊摧枯拉朽般消散为灰。

  策马疾驰中耳边风声有如狱鬼齐鸣,李建成阖上眼眸,手中长鞭挥舞成凌厉的弧度,身下骏马一声哀嘶后极力狂奔,似要挣脱这窒息般的束缚。如风的健蹄终究抵不过长箭的破空之速,箭镞入体那刻,李建成看到自己胸前绽放了一朵硕大的花朵。那样绚烂的血色之花,像是傍晚时分天际铺就的烟霞,美得妖冶入骨,但归根到底都逃不过稍纵即逝的命运。

  是从何时起,人伦的底线被欲望的铁蹄踏碎,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残迹?

  是从何时起,眉目清澈的少年被尔虞我诈的政治浸染,变成了如今城府难测的模样?

  兄友弟恭,天地人伦。可我们三兄弟却都反其道而行,丧灭人伦,沦为了皇位的奴隶。

  李建成看向身后的元吉,昔日箭法惊世的三弟今日三次拉弓回射,却回回失手。不知惊慌失措的他可曾记得,前日他“昆明池杀掉李世民,一不做二不休”的提议,可还记得早些年对幕僚说过的那句“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的狠辣之言?什么兄弟同盟,不过是为了各自心中深藏的阴谋罢了。自己拉拢元吉为的是稳固太子之位,元吉甘愿结盟为的是先扳倒秦王再反过来夺得太子之位,无论哪一步,兄弟相残都不可避免。

  耳边的风突然变得轻缓明丽,有种春风拂面的错觉。他想起了当年随父起兵时,他与世民分左右两路大军攻进长安。

  彼时兄弟二人意气风发,兄弟同心,像是两股激涌奔腾的江流,配合默契地一起汇入长安这片繁华之海。父皇常赞两人犹如他的左膀右臂,幸哉,乐哉。

  可父皇却忘了这世上最简单的道理。世民是一头英勇桀骜的虎,南征北战练就满身荡荡浩气,气质卓越高拔,一呼百应。而他是一头沉稳精练的虎,随父参政多年深谙用人之道,心思老练,追随者众多。论帝王之能,两人平分秋色。一山不容二虎,父皇忘了这个道理,所以才招致了今日这场喋血之战。

  罢了,罢了。他闭上眼。将死的那刻他才释然:其实皇位原本就是罪恶的产物,它日复一日吸引着罪恶的人为之前赴后继,只有走到最后的人能够得到它。而走到最后的人无疑是罪恶最深的人,父皇如是,世民如是。

  罢了,罢了。世民,你的雄才伟略,宏图壮志,终将把你塑造成一代伟岸帝王。而我将永远活在荫翳的角落里,成为历史上一粒微渺的飞灰。

  寂寂天光里有血腥气在飞散,有人的怒吼在叫嚣,有马蹄在疾驰,有风的轻语在呢喃。

  他从隋唐历史中穿行而过,因那一代旷世明君射来的一箭,永远躺在了历史的暗角中,从此岁月戛然,跫音沉寂。威严凛冽的玄武门外,只余苍远的风声在兀自逡巡,那是这个时代留给他最后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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