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荣国府的宝二爷,是含着通灵宝玉出生,在锦绣堆里捧着惯着长大的浊世佳公子。那样的出身,注定他此生该是一世光耀。直至某日,在雕栏玉砌的荣国府里腐朽老去,化成一抔黄土。
如果他只是个平凡的纨绔子弟,那他的命运便该是这样。
而在丫鬟们眼中,他多半是深深庭院里的温润公子。回首转眸间衣袂翻飞,眼角眉梢里风情尽显。他不爱四书五经,功名利禄;爱诗词文赋,戏文话本。人们都道,宝二爷长在脂粉堆里,空有一副好皮囊,独独缺了一份男儿血性。连他最爱穿的衣服,也是女儿家爱的红装。
可是,世人錯了,连平日里交心的姐姐妹妹也没几人懂他。其实,他的性子叛逆、张狂不驯,像极了热血贲张的野马,热烈而狂傲。
可是荣国府的世代荣华犹如一口深井,吞噬着他的锐气,压迫着他的个性和灵魂。他挣脱,想要寻一个出口来释放,于是不屑白衣出尘,偏心仪那一袭如火红衣。无论是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还是银红撒花半旧大袄,都红艳得肆无忌惮,张扬得不可一世。好似所有被积压的情感、所有的血性、所有的反抗和挣扎都借由这一袭红衣喷薄而出,不可抑止。
野马的天下是广袤的原野,可他偏偏生在高门深院。即便再狂傲,也不得不收敛个性,套上沉重的枷锁,做个富贵闲人。
幸好,他遇到了林妹妹。记得那日,春日晴好,沁芳闸桥边,他握了一卷《西厢记》,坐于桃花林下。一袭红艳的绸衣,映着飘洒的桃花,他小心抖落衣上绯艳的花,和林妹妹一起拿花锄花帚,拢了满地落花,深埋为冢。那些落花在他眼中便是多情娇柔的女儿们,柔暖鲜美,干净纯善,唯有深埋于厚土才能成全她们的一世高洁。
可惜,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曾经,他借着那一袭红衣,附加着热烈而张扬的灵魂。而后,又在一袭红衣里丢失了俗世里最后一点牵挂。那晚,满园子的红艳,他一袭红衣吉服娶了一个不爱的女人。而林妹妹躺在潇湘馆的病榻上泪流满面,在他人生最热闹的一刻,凄凉死去。地上呕的那摊血,艳得触目惊心,胜过身上红衣。
戏散离场,只余凄凉冷清。园子里的姑娘们,不是死别,即是生离。晴雯,袭人,司棋,芳官,四儿……曾经那么鲜活明亮的面孔,在时光的碾磨下,终烟消云散。陪他到最后的,还是那袭红衣,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哀伤。
半生如梦,梦醒之后,梦里的种种便该忘个干净。和一僧一道出走时,宝玉望着那一片白茫茫大地,想着那一袭寄托过灵魂的红装,此生再也不用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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