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军

　　

　　“这个手电不亮了。”

　　李强在助手席上一边“吧嗒吧嗒”地搬动着开关一边唠叨着。到了目的地就要打开手电。听了这话，王大力补充了一句：

　　“那是个旧电池。我们去找一家超市买个新的。”

　　汽车又开了五百来米的样子，在右手前方的大街上看到了一家超市的灯光。王大力把车停在了路边，用下巴点了点助手席方向，李强明显地表示了不满：

　　“我去？”

　　“当然。”

　　“我还得过马路，你调个头把车停在对面不行吗？！”

　　“别啰嗦了，去吧。”

　　“净充老大了！”

　　李强一边不满地唠叨着一边从车上下来。他愤怒地用力关上了车门，等着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的空隙。王大力在车上看着比自己年轻的同谋犯小跑着穿过道路后点着了一支烟吸了一口。

　　王大力之所以让李强去是为了防备万一的。他有意地把车停在了小店收款员看不到的地方，所以店员就不会记住车型，就算他们记住了李强的长相，仅仅这一点也不会成为致命的证据。

　　李强很快回来了。他把装电池的购物袋随手扔了后钻进了助手席上。

　　“一号电池两节，两块七，钱我交了。”

　　“以后分大钱的时候你还这么说吧。”

　　“这不一样。这个手电不是你的东西吗？用完我还会还给你的。”

　　王大力用鼻子“哼”了一声就把手里的烟按灭在仪表盘上的烟灰缸里。以前他就对李强这样的态度感到不快，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转动了钥匙发动了汽车。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王大力已经打算在适当的时机和他“断”了。

　　李强慢慢地撕破电池包袋，把里面的电池取出来换在了手电上。王大力按照交通标识规定的车速向西，即东四北大街走去。夜深了，这会儿快凌晨了。

　　离开那家超市没多久就遇上了塞车。前方的交叉路口处黄色信号灯在闪烁着，大概又发生交通事故了。王大力降低了车速，命令助手席上的李强系好安全带。

　　“别那么凶巴巴的。”

　　“行了，快戴上！前方有警察。如果你不想警察抓住你的话。”

　　李强勉勉强强地答应了。随着他系好了安全带，怀里装的手电筒也掉了下来，发出了“叭”的声音。于是他弯下身子去捡。王大力心想：你真是没用，心里就越发着急了。他们的车来到了交叉路口附近，但是并没有发生交通事故，而且交警在那里疏导车辆。王大力的车慢慢地通过了交警的身边，但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王大力。

　　李强在助手席上还在摆弄着手电筒的开关。王大力也不加理睬，集中精力开车。

　　抢劫

　　王大力和李强是在顺义的“潮白划船竞赛场”中认识的。超过有气候历史纪录的那个凉夏夏季，本来经营状况不好的划船赛场中更加显得游人稀少。开始时，场内外到处都是那几个熟面孔的人，后来发展到相互打个招呼，寒暄一下，以至后来就是打听竞赛的情况了。虽然相互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但因是“熟人”也就没有什么拘束了。年龄在20多岁的年轻人中爱打赌的人很多，但由于王大力平日也不观看比赛什么的，所以他对此不感兴趣。

　　“实际上我有事想和你聊聊！一会儿交往一下，王大力先生？”

　　一个10月上旬的日子，李强突然对王大力这样说道。虽然王大力十分惊讶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但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也就只好和他谈了一次。

　　他们来到一家附近的小餐馆喝起酒来。主要是李强在讲，王大力基本没有插什么话。李强说自己今年25岁，而王大力年长他7岁。但这并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所以他也就不以为意。和王大力猜测的一样，李强说自己是一名公司职员，在西城区的M银行做融资工作。王大力便问像你这么稳定高收入的工作干吗还来赌博？李强听到这里“哈哈”地大笑起来。他回答说自己无法决定。

　　王大力目前没有职业，当然也就没有体面的名分。他的脑子很灵，干活也机灵，但性格易变，朝三暮四，又爱发火，所以什么工作都干不长。他“涉足”偷盗，便失去了工作的兴趣。在没有吃喝的情况下他才从事这个行当。他专门偷盗公寓，有过两次的盗窃罪前科。

　　他一旦没有了钱就开始进行再次偷窃。为钱所困是他和李强共同的特点。在他越发喜欢买赛船彩票后便和王大力商量怎么样“弄”大钱。当然，王大力也知道了李强欠了一屁股的债。他热衷一掷千金的买赛船彩票肯定会欠债的。但他比王大力想象的更危险，踏入了一条犯罪的路道。

　　“融资客户存入的有价证券我们可以擅自提出来，也可以在金融黑市上借钱。”

　　李强把身子探到桌子对面的王大力身边低声说道，

　　“不会出事的，这样可以抵挡一阵子，一旦赢回来钱马上还回去。这是一条非常保险的赚钱路子。”

　　“这不是贪污吗？”

　　“是啊！可在暴露之前就可以还回去嘛！而且每个月底总公司还要来分公司查账。我直到现在都把细节考虑周到了。一旦来要账时什么都抹平了。业务上的贪污我知道，那是要定大罪的。”

　　李强止住了语言。他用犀利的目光盯着王大力。王大力把视线转向一边，把酒瓶里的酒全都倒进了自己的酒杯里，然后一口气喝干。他把空杯子静静地放到桌子上，漫不经心的样子点着了一支烟，向李强问道：

　　“打算弄多少？”

　　“先弄50万现金。如果就这个数我保证能翻本还回来！”

　　王大力吐出一口烟吹向李强：

　　“为什么对我讲这些？我们不过是在划船比赛上见过面。你就不怕我报警？”

　　李强的小眼睛“吧嗒吧嗒”地眨了半天，似乎在琢磨王大力的话是真是假，然后和善地说道：

　　“在赛船场上谁不知道。王先生，我从你过去的朋友那儿知道，你的本事不一般。但你还没有因为不慎进过一次监狱。”

　　“那是因为我从不在就职的公司下手。”

　　王大力板着脸答道。

　　“反正你每次都滴水不漏，但万一抓住了也会宽大处理的，因为你总还是‘初犯嘛！我第二次被捕完全是个女人的告密！不是什么在不在公司下手！”

　　李强笑嘻嘻地抓着王大力的左肩说道，

　　“我是不会看走眼的。我们联手如何？”

　　“出去。在外面说说！”

　　李强和王大力见面后谈的就是这些。

　　在他所就职的那家银行西四分行的营业区域内由于业绩下滑而要合并一些营业所。而现在那些停止营业了的营业所里还装有ATM（自动取款机）没有撤掉。每天由西四分行的两名工作人员在早上向那里的ATM机填充现金。这项工作采取轮班制。新手不进行操作，只负责监督和警戒，而由老的工作人员进行现金的补充。

　　“这个月的25号正好该我当班。因为一到发薪日顾客就来取款，所以今天补充现金的数额比平时要多好几倍。大概得100万吧。咱们把它劫了吧！”

　　“没有警卫吗？”

　　“只有我和外勤科长两个人。因为为了节省开支没有雇保安。他们主张效率至上嘛！我那个搭档科长都50岁了，又有心脏病，必要时什么作用都不起。如果我再协助一把，很容易就可以弄到手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怎么样？！”

　　“那里有监视系统和报警装置呀！”

　　“那当然。所以我们要在半路上进行袭击。营业用的运钞车停在ATM机的外面，一般都是10米远的位置。由值班人员手提一个不显眼的蓝色提包，也就是我了。从以往的经验看，那个时间段没有人通过，从大道上看那里正好是个死角，被人目击到的可能性也很小。而且这么长时间了那里从没有出过事儿，这不是天助我们吗？”

　　“你是说100万？怎么分？”

　　“对半。咱们也别来虚的。我出的主意，也担着风险，所以一半一半。反正我下个月正好有急用50万。”

　　“50万？数额不大嘛！”

　　“可这是凭空到手的呀！而且我们俩人萍水相逢，今天刚刚知道姓名，也没什么深交呢吧？反正话我说到了。怎么样？这50万来的不费力气吧？”

　　你要报警？除非你是个傻子。一旦我被捕，我马上招出来你是同谋，让你说也说不清。

　　王大力对李强这种赤裸裸的威逼利诱的样子非常反感，但他一直压在心里没说出口。

　　但王大力还是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如果李强的话是真的，那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大捞一把。虽然自己说那不是一笔巨款，但对自己来说却是雪中送炭的数目了。有了这笔钱，自己至少可以轻松地过上半年了。不，要是自己先下手，那么这笔钱说不定——

　　沉思了片刻后王大力说道：

　　“好吧，咱们合伙干！”

　　后来两个人又接触了几次，“周密”地制订抢劫计划。为了避人耳目，他们还在沿永定河边的一处废弃工厂里进行了演练。

　　他们开始分析了一下使用假枪进行抢劫的办法，但因有种种障碍，于是放弃了这个计划。结果决定由王大力事先埋伏在运钞车停在的位置上，等李强和那个科长下车时从另一侧的车窗里拿上手提包就跑的办法。考虑到胡同窄，他们还决定使用一辆小型汽车。由王大力解决那辆车。当然这辆车是偷来的。至于在什么地方换上自己的车由王大力决定。

　　李强还制作了时间表交给了王大力，而且还嘱咐他偷来的车不能在埋伏地点放得太久。为此还要周密地计算好时间。在抢劫日的前几天，王大力还专门换装出去现场进行了“考察”。为了抓住抢手提包的一刹那间顺利实行，他还进行了“构思形象动作”，和李强到那处废弃工厂进行了好几次演练，直到两个人配合得“珠联璧合”。而与此同时，王大力对李强的厌恶感也与日俱增。

　　在抢劫日的那天早上，全部计划都顺利进行了。王大力轻而易举地就弄到手了100万元。只是有一点变故——

　　王大力是在第三天的晚间电视新闻中得知的。和李强搭档的西四分行的营业科长石鹏在现金遭遇到抢劫后不幸心脏病发作倒在了现场，后来的详细报道说李强在报警前先打“120”救护车抢救了科长。不知是命运之神的关照还是李强的良心发现而产生了救人要紧的想法。反正由于这瞬间的时间差使王大力在警方设置检查站时顺利地逃脱了。石鹏科长被立即送到了医院，但不幸的是没有被抢救回来。

　　这件事算不算抢劫杀人王大力不知道，但一旦王大力的行为被发现并被抓获，他知道这个罪过决不会是一般的抢劫事件了。

　　新闻记事中更多的是指出犯罪时机的巧妙，于是暗含着指出这个抢劫事件有里应外合之嫌。而警方也更多倾向这一观点。那么对案发当天的值班人员李强会不会成为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警方一旦了解到他因买赛船彩票而欠下了巨额债务这一事实，那么把李强做为犯罪嫌疑人只是时间问题。他们说好在星期六分赃之前两个人不再联系，可他是否可以撑得过这段时间？这是王大力的唯一担心。

　　星期六的深夜，王大力在事先约好的地点看到了李强轻松自然的样子。王大力打开助手席一侧的车门，李强钻了进来。

　　“没有跟踪的吧？”

　　“没有。”

　　李强从容地点了点头。但也许他的“从容”是装出来的。他问警方的调查到了哪一步时，李强耸了耸肩回答说反正没有怀疑我。虽然这个说法不那么自信，但从他自由出入的情况看警方的调查至少还没有查到他的头上。王大力放心了。

　　“可石鹏科长太可怜了，我可没有想到。”

　　“是啊，他命不好。”

　　“我觉得自己成了抢劫杀人犯后连觉都睡不好。”

　　“没关系。如果被警察抓住了，偷盗、杀人都一样的。”

　　李强恨恨地说道：

　　“还是快点分我那50万吧。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别扯那么远了。分完这笔钱咱们就永远拜拜了！开始就是这样说定的。”

　　“好啊。”

　　“钱在哪儿？”

　　“不在这儿。”

　　“在哪儿？”

　　“我藏在城外了。”

　　“干吗？”

　　王大力没有回答，李强明显地显示了怀疑的神色。

　　“你有什么打算？想独吞？如果你要敢这样我马上报警。我要把你供出来？你别想好事儿？咱们俩可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于是李强立刻打开刚刚关上的车门要下车，但王大力一把抓住了李强的肩膀。

　　“等一下！谁说要违约了？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咱们可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这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李强又回到了车里，关上了车门。王大力似乎是在演戏。

　　“那你带来了钱？”

　　“没有，因为对我们来说是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

　　“对。许多罪犯都是因为沉不住气才被警方抓住了的。我是要等事件平息后再分钱。所以暂时藏在了市郊。虽然要忍耐一段时间，但这样非常安全。”

　　“这么说你相信你绝不会被警察抓住了？”

　　王大力点了点头。他不管李强像个傻子似地大笑着发动了汽车。

　　灭口

　　“你到底要去哪儿？”

　　坐在助手席的李强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电筒问道。马上就到，王大力答道。他把车在三环拐向北方，进入京顺路，直奔朝阳陵园旁，那儿有他亲戚墓地，他来过好多次。墓地在山凹之中，没有人影，是个非常寂静的地方，深夜偶尔有汽车从对面驶过来。

　　在墓地前有一片分为左右的杂木林。旁边就是京顺路，道路也没有铺装。王大力把车开进了这条砂石路上。车体摇摇晃晃，李强便大为不满，当车驶入从外面看不到的林子深处时。王大力停下车来，关掉了发动机，车灯灭了，车外一处漆黑。他命令李强：

　　“下去！”

　　“到了？”

　　“从这儿再走几步。”

　　“好像是来寻宝的。真令人激动呀！”

　　李强掩饰不住好奇心从车上下来了，王大力也从车上下来了。他关上车门后问李强：

　　“手电筒带了吗？”

　　“当然。”

　　李强抬了抬右手，像那天遇上的交警那样打开手电晃了晃。光线在漆黑的树林扫来扫去。王大力从李强的手里要过来了手电筒。

　　他走在前面，照着地面走在砂石路上。步履蹒跚的李强跟在后面。

　　“这个地方有点恐怖呀！你打算来干吗？”

　　“怎么了？害怕了？”

　　“是啊！这简直不是人来的地方！”

　　你就快不是人了！王大力心中喃喃地说道。然后他走得更快了。

　　砂石路的前方左侧山包下形成了一个空场，似乎多少年前那里有过什么工程，但至今没有完工就荒废了。左右是一大片杂木林。在星光的照射下似乎有一个大型的施工车辆那样的黑影。王大力朝那块半圆形的平坦空场走了过去。走近后才看到空场中央是一座堆积了破烂的“山包”。不知是什么人把废弃的材料扔在这里多少年了。王大力朝这个“山包”走近了几步，然后用手电朝“山包”的一个角落照了照。这时李强也来到了他的身旁。

　　“怎么了？”

　　“我把钱藏在那里了！”

　　王大力生硬地说道。李强的喉咙里发出了“咕噜”一声，王大力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堆破烂里？我去找找！”

　　李强见王大力没有反应。就伸手拿过来了手电筒。他朝王大力说的地方走过去。他左手拿手电筒，右手在废材料里扒拉着。

　　王大力默默地注视着这个比自己年少的同谋犯，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准备好了的手套戴在手上，然后悄悄地走向那堆废材料堆。他捡起地上的一根角铁，轻轻地拿在了手里，一种沉重而冷凉的杀气从手上传到了他的全身。

　　此时李强正全神贯注地翻找着钱，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王大力的动作。王大力悄悄地向李强身边移动着，来到了李强的背后。突然李强骂了一句：

　　“你藏在哪儿了？全都是破烂！真的藏在这里了吗？这么黑，弄错了吧？”

　　说着他回过头等着王大力的回答。但王大力双手紧握的角铁在他话音没落的时候也砸到了他的肩上。

　　“你这个不祥之物！除了我自己之外我对谁也不相信！”

　　王大力一边把死亡送给李强一边又用力接二连三地朝他的头部狠狠砸去。由于李强的手电筒不知掉到哪里了，他根本看不见李强的表情，大概此时他还没明白吧？

　　王大力瞄准了李强的眉间。但由于天黑，他觉得角铁打中了李强的头侧部，而且十分“到位”。李强很快就倒在了这堆废材料堆上了。手电筒也从他的手上滚落了下来，发出了“叭啦叭啦”的声音。在浓重的夜色中，只有死者和杀人者两个人。王大力顿了顿后再次握紧了角铁，又朝李强的后头部猛打了几下。他听到了“咔嚓咔嚓”头骨破裂的声音。就算开始他还有气儿，但这几下肯定致他于死命了。

　　他还是第一次直接下手“故意杀人”。但他心里一点没有恐怖后悔和罪恶感。如果此时不封住李强的嘴，那么自己迟早会被警察逮捕的，为了自身的安全，为了独占这笔巨款他必须杀死李强！说起来当时李强对他谈起这件事时王大力就有了这个打算。

　　“就和你说的一样，如果被警察抓住了，偷盗和杀人都是一样的。像你这样的人就是我最讨厌的人！”

　　王大力冲着李强的尸体憎恨地骂道。他本想吐上几口唾沫，但又担心留下证据也就作罢了。他把沾有血迹的角铁向远处远远地扔去。然后蹲在地上捡起了手电筒。他试了试开关！还有灯光，看来当时摔得并不厉害。

　　他用手电筒照了照李强的尸体，然后把他的上衣向上撩了撩，看到了在他的裤子后兜里露出了钱包，就想顺手拿走吧。虽然自己当初杀他时毫不犹豫，但碰死人的东西总是有些晦气吧。于是他用两个手指把钱包夹了出来，他感到一阵恶心。

　　钱包里还不到50元，于是他就没有兴趣再去找他的上衣口袋。那么再见了！王大力唠叨着打着手电筒朝来的方向走回去。

　　回到了停车的地方后，王大力打开后备厢，确认了装有100万的黑色提包还在后咬着嘴唇笑了笑。

　　他关上后备厢，进了汽车。他用手电筒照着亮，脱下了沾有血迹的衬衣和手套扔到了后排座上。然后发动了汽车，驶出了杂木林回家了。

　　在回来的中途他把衬衣和手套扔掉了，这样一来就不应当留有任何杀人证据了。除非查出自己和李强的关系，否则自己根本不会成为杀人嫌疑犯了！

　　实际在王大力杀死李强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如果他再看一下李强上衣口袋里就会发现还有两节1号电池。但他已经把电池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天夜里王大力也许发现了这个将会导致他于死地的失误。

　　电池

　　第二天星期一的早晨，李强的尸体被人发现了。不久王大力就十分关注大众传媒对此事件的各种报道。

　　警方断定这是一周前发生的这家银行现金被盗后因罪犯分赃不均导致的内讧杀人，同时也查明了李强因赌博欠债甚至并在业务工作中屡屡贪污，然而没有发现新的问题。“调查遇到了困难”，王大力从法制晚报上看到了这条消息。“李强被杀同谋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的话题被大众传媒炒得热热闹闹。但这件事虎头蛇尾。一个月过去后人们渐渐地忘记了这件事。

　　王大力足足紧张了三个月。他虽然确信警方未能查到自己，但他非常小心避免挥霍那笔钱。而且没有一名警察找上门来了解他和李强的关系。虽然他也听说警方认为是有前科者作的案，但自己毕竟不是和那家银行有关的人员。加之警方认为又进行盗窃又杀人灭口独霸抢劫来的巨额会是一个性格冷酷、暴虐性格的人，这就与温文尔雅的王大力更不沾边了。

　　事件终于慢慢地“平息”下来了，王大力这才开始小心谨慎地摆弄这笔巨款了。开始他小心翼翼地花钱，竭力不让“挥霍”这种印象发生在自己身上。因为这100万也毕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大钱”了。似乎他都不知道应当怎么花。但后来他渐渐地麻痹了，也经常出入酒吧、歌厅等。

　　“不义之财如流水”。他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反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花，于是他立即从100万花剩到50万，然后到20万，直至一年后的9月份，他的口袋里只剩下勉强够一碗拉面的钱了。10月上旬，他打算最后一“博”，把仅有的一点钱投进了彩票，于是他又回到了一年前身无分文的境地。没有办法，王大力只好决定“收场”不干博彩了。这一年他如同做了个梦一般，从天上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为了生活，他不得不重操他的老本行，再“干”一次。

　　整整一年的时间他没有再干偷盗，应当说那时他也没有这个必要。这也是他第一次“干干净净”地过了一年的时间。

　　也许因为这么长时间的“休息”，他的“手艺”没了长进。也没有了当年的“灵气劲儿”，王大力的“活儿”变得“糙”了。

　　王大力瞄准的目标，是位于亮马桥的R大厦里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决定行窃的日子他选择了和李强联手抢劫巨款的同一天，即10月25日。他认为也许会给自己带来好运，这样可以抵消不祥之物带来的恶运。

　　平时他都十分小心谨慎地进行准备，而这次却偏偏大意了。也忘记了监视器在开动着。他用手电筒在室内来回照射时被保安人员发现了。

　　更糟糕的是在保安人员的追赶途中手电筒掉在了现场。也就是那把在杀死李强的深夜的事故现场拿着的那把手电筒。如此狼狈的事情他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王大力意识到犯罪的用品——手电筒掉在了现场是最大的失策。仅仅一把手电筒就可以锁定罪犯的身份。

　　这把手电筒是几年前在小超市买来的普通用品。从这条线索是查不清了的，当然上面的指纹也不能确定一名罪犯的线索。但作为一名惯犯和老手，这种失误的确让王大力感到了震惊。这次的事件的确不应当是王大力这样的老手犯的。由于他的小小失误，警方也许就会找上门来。

　　王大力于10月26日傍晚，在家里被朝阳的警方带走了。这是因他手头太紧，上个月刚刚搬进来的。由于王大力潜入R大厦偷盗一事是天还没亮的时间，所以事发后仅仅不到40个小时就抓住了嫌疑人王大力。

　　当警察踏进房门之时起，王大力就认定自己在什么地方失误了，因为这是不能想象的快地找到了自己。除非自己在现场留下了姓名，否则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找到了自己？从一般说来是不可能的。在上了警车的瞬间，王大力在心中涌动的不仅仅是懊悔，而更多的是疑问。

　　一到公安分局王大力被带进了调查室。室内已经有了两个男子。其中一名头发花白了的警察是王大力的“熟人”。是三科审判盗窃犯的老手。王大力记得他叫张晓起。

　　另一名男子是第一次见到的。一副精悍的脸庞，敏锐的目光。王大力一进去就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压力。从两个人的举止上来看，这名男子的官阶比张晓起高。

　　首先由张晓起审问王大力。

　　“因为有了证据，所以我们就开门见山吧，昨天凌晨是你到R大厦三楼进行了盗窍吧？”

　　张晓起采取了气势凌人的态度。王大力决定用沉默来观察对方的动向。

　　“噢，你不讲话？这次你逃不过去了。这个东西你还记得吧？”

　　张晓起说着从办公桌上“咕噜”一声滚出了一把手电筒来，不用仔细观察就知道是王大力的。肯定是自己在当时逃离R大楼时掉下的那把。

　　“我不记得。”

　　王大力一口回绝了。张晓起用鼻子“哼”了一声。

　　“不承认是没用的。因为这就是证据。好好听着，我们从这上面查到了你的指纹！”

　　“胡说！”

　　王大力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他根本不相信张晓起的话。在行窃之前他曾经十分仔细地擦拭过了。消除自己的指纹这是王大力的“职业”习惯。长时间养成的这个习惯是决不会疏忽的。刚刚过了两天，在他们记忆中还清清楚楚地记着自己擦拭手电筒时心情。而且从进了那家律师事务所到逃出来自己一直戴着手套，所以手电筒上根本不可能留下自己的指纹。

　　“不。”

　　张晓起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不是在胡说。确实像你说的那样，这个手电筒的表面根本没有沾上你的指纹，你干得很漂亮。但手电筒里面你想过了没有？里面有电池呀！我们在市局的指纹中心有你的指纹！”

　　糟了！王大力想起来了。但后悔也晚了。这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他在另一次使用前发现电池没电了，就换上了一对新的。现在他回忆起来了。由于那次不是为了行窃所以没有那样考虑，就随随便便地放了进去。这次到R大厦时把这道“程序”忘记了，只是擦了擦手电筒的表面。

　　“你的确非常老练，但也有失蹄的时候哇！”

　　王大力叹了一口气，他承认失误，和张晓起说的一样。一旦指纹被确定后再诡辨就是徒劳的。不如这次老老实实的承认，当做以后的教训。

　　“你承认了？”

　　“嗯。”

　　王大力无力地点了点头，也许是自己轻易地就承认了吧，张晓起轻松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来，点着了一支。

　　他递给了王大力一支，王大力叼在嘴里。但张晓起不给王大力喘息的机会，又追问起来。

　　“说起来挺可疑的，上个月的5号，在我们的管界内一栋公寓里发生了一件盗窃事件，地点是双井，现场没有留下线索，但犯罪手法和你的一模一样，而且重要的是受害方的被盗物品清单里有一把手电筒。和你丢在R大厦里的这把样式、颜色是一样的。那栋公寓的被盗也是你干的吧？”

　　王大力当然不记得。

　　“不，不是我干的。”

　　“可这把手电筒——”

　　“这是偷来的吗？别瞎说了。”

　　“不是偷来的？”

　　“当然了。它是我自己买的。”

　　“真的？”

　　张晓起十分怀疑的样子问道，王大力点了点头。

　　“说谎可不行啊！”

　　“我发誓，我没撒谎，真是我自己的。”

　　“在哪儿买的？”

　　张晓起紧紧地追问道。王大力一只手拍了拍额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这个嘛，是三年前我在一家家庭用品的小超市里买的。”

　　“多少钱？”

　　“这个——噢，我记不起来了。”

　　“也就是说是你买的了？不是你偷来的、捡到的或是别人送你的？”

　　“是的。”

　　“是吗？”

　　张晓起似乎不再追问下去了。但他又和那名看上去十分干练的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王大力发现了这一点，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好了，关于那栋公寓被盗事件就这样吧，下面葛警官有话问你。”

　　张晓起站了起来，把另一名警察向王大力介绍道。这个叫“葛警官”的警察坐到了刚才张晓起的座位上。

　　“我是市局重案组的葛城思。”

　　市局来的？为什么负责杀人案的警察来这儿？

　　王大力的心中突然领悟到不妙的感觉。他肯定是来追查去年李强被杀一案。王大力的身体不由得僵直起来了。而葛城思似乎也查觉了王大力内心恐慌的神色。

　　“正好在一年前，在京顺路的一处现场，一名叫李强的25岁年轻男子被人用角铁殴打致死，你听说了吧？”

　　王大力无言地摇了摇头。葛城思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下去，

　　“李强被杀的前五天，在西四的一家自动取款机前，一名男子袭击了M银行西四分行的两名工作人员的运钞车，抢走了准备补充取款机的100万现金。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因心脏病发作死亡，另一名就是李强。在后来的调查中发现这次抢劫和他有关。我们分析凶手为了独霸那抢来的100万和灭口，杀死了李强。但至今没有抓住凶手，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问我？”

　　“你认识那个李强吗？”

　　“不认识。”

　　“是嘛。好。我再说说以前的事情。凶手杀死李强后从死者的裤兜里掏出了钱包逃走了。但好像他没有动死者上衣的口袋。”

　　“上衣的口袋？”

　　王大力情不自禁地有了反应。葛城思的眼睛猛然一亮。

　　“在死者的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两节1号电池。”

　　“两节1号电池？”王大力差点喊出来这句话。去年10月的抢劫事件一下子在他的脑子里掠过，而且他感到自己头部的血流一下子减少了。

　　那时也换了新电池，是自己中途让李强去一家超市买的。换电池的也是李强。后来换下来的那两节旧电池王大力就不记得李强放到什么地方了，但他放到了上衣口袋里。

　　这么说，警方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了那对旧电池？要是再刨根的话，当天夜里是自己换上了电池的。和昨天凌晨在R大厦行窃时的失误一样，在换电池时把自己的指纹沾在了电池上？是在自己无意识中取出电池又装了回去？这么多一道无用的“手续”把自己骗进了死胡同！王大力感到脚底下一下子空虚了，大脑里一片空白。

　　不，等一下。王大力立即恢复了过来。他找到了“沉着点”：如果在李强上衣口袋里发现的电池上有自己的指纹为什么这会儿才找上门来？就像刚才张警官讲的，有警方的指纹中心嘛，一查就可以查到自己的头上。而自己不是一年来平安无事吗？

　　这是他们的一个漂亮圈套，王大力的脑袋迅速地转动起来了。于是他得出了这个结论。肯定是警方经过了长期的扎实调查也没有找到和李强有密切关系的线索和自己作案的决定性证据，于是便听天由命，好歹要抓个人结案。正好前天夜里自己“失手”，便根据作案手法相同的“原理”，决定根据手电筒这个牵强附会的共同点找到一个“替罪羊”来。

　　肯定是这个思路。王大力这样认为。慢慢地他觉得在电池上留有自己的指纹有些可疑了。仔细地想一下，李强在更换电池时王大力的指纹根本就没有沾上，当然这一点自己也不是有绝对的把握，但至少李强的指纹是绝对会在上面的。王大力对自己这样说着，便装出了无辜的样子来：

　　“说电池是有我的指纹肯定是造谣！”

　　“不会的。那两节电池是新买的，上面当然会有指纹的。”

　　“新的？”

　　王大力反问了一句，葛城思轻轻地笑了笑，“电池是阳极一头被撕开了包装的，所以是新的。而且在他的另一个口袋里还装着电池的包装，上面还印有数量和日期、价格，所以是新买的。”

　　包装是怎么回事？难道李强又买了两节电池？不，不可能，王大力想起来了。因为杀死李强后他在现场用手电照过，那是没有什么漏洞的。

　　王大力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葛城思一个人解释着。

　　“包装纸和价签到手后，我们便检查了出售这对电池的商店。后来查明了是在案发当夜沿东四北大街的一家24小时超市里买的。店员还记得死者的样子。李强是于星期六的深夜11点50分左右一个人进店里买了两个1号电池的。从超市到现场的距离和死亡的推断时间是凌晨零点至1点之间——因此可以判断死者是乘车到达案发现场的。当然车内不会只是他一个人，还应当有另一个人。因为现场没有留下车。肯定是和他一块儿去现场的人杀死了李强。但那名店员并没有目击到可疑的车辆。

　　下面我们就注意到李强买电池的目的。买两节1号电池有许多目的。但要考虑到深夜犯罪又是没有照明条件的野外，那么买电池的目的只能是使用手电筒。然而现场没有手电筒，因为已经被凶手拿走了。对凶手来说他也有必要照明迅速逃离现场。

　　特意在中途停车买新电池，而且买了以后撕开了连体包装，很难想象是为了备用。所以只能认为手电筒是个空的，或是电池没电了。只能是这两个原因。然而为什么死者的口袋里却装上了一对新电池？

　　我们对此进行了大胆的假设，但这却不能成为证据。而且我们没有任何可能杀害李强的线索。但是一年过去，凶手的尾巴露出来了。虽然这是一次偶然得到的线索，但我们毕竟找到了凶手特定的这个线索，因此也就可能获得决定性的物证。”

　　说到这里葛城思止住了话头，用威严的目光盯着王大力，又重复了刚才张晓起的话：

　　“王大力，你刚才明确地承认了手电筒是你自己的。不是偷来的，不是捡来的，也不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

　　这时王大力看不出葛城思掌握了什么证据，但从他的口气来看似乎他们已经有了什么把握。看来张晓起刚才说的什么公寓发生被盗事件是个圈套，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明确承认手电筒是自己的，并且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捕获了猎物的葛城思的那双眼睛再次紧紧地盯着王大力。王大力明白自己终于进了陷阱，但又无法回避葛城思那双犀利的目光。他只能默默地听着葛城思的讲述。

　　“我们基于这个假设再现案发当晚的情形。凶手开车去案发现场的中途，发觉手电筒没有电池，因为里面的电池很旧了。凶手让死者买回了新的电池，并命令他装好。但死者换上电池后还是不亮，原因是这个灯泡不亮了，而不是电池没电了。

　　于是死者拧下了手电筒盖，查看了灯泡，原来是灯泡松了。他在拧紧了灯泡后手电筒终于亮了，于是他把新的电池连同包装纸都放回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葛城思说着卸下手电筒的前盖，拧下了灯泡伸到王大力的眼前，“决定性的物证就是这个！王大力，从你承认的这个手电筒上的灯泡上有两枚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纹，十分清晰，而且是李强的指纹！”

　　王大力的脑子里闪现了那天夜里在行至东四北大街的车中和李强交谈话时的情形。

　　钱我交了。

　　当时王大力并没有听李强说什么手电筒的灯泡松了之类的话，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家伙肯定是想把新电池和买电池的钱全捞到自己的手里。

　　仅仅是为了那两块七。

　　王大力突然觉得这并不可笑。但从心底里涌现出了一股嘲弄自己的笑来。他的双肩不停地颤抖着，像喘不过气来般地笑着。

　　“是你杀死了李强？”

　　葛城思平静地问道。王大力止住了笑容，瞬间用变成了一副虚无的目光盯着葛城思。

　　“是的，那个家伙是太让我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