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训教授刚到知天命的岁数,就无奈地从讲台上退了下来。医生对他作出残酷的结论:严重的冠心病,心衰已达极危险的程度,已无药可医,唯一方法就是换心。
陈训很坦然地接受了严酷的现实。他喘着粗气,对前来探望的学生们说:“哪儿能有符合各种标准的一颗心脏来给我治疗呢?唉,只得听天由命了。唯一的遗憾,没能将庄子的学说给同学们讲完!”
然而,天有奇巧。医院急急派来了车。两位专家欣喜地告诉陈训,刚刚有一位男青年遭遇车祸,已经脑死亡。但心脏却充满活力,令人惊喜的是该青年的血型等指数与陈教授基本符合,完全可以进行心脏移植。该青年是个孤儿,唯一的亲人只有未婚妻,得知情况后,女青年毫不犹豫地签了字。
陈训听了,豁达地一笑:“庄子日:生死,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这恐怕就是大知闲闲吧!”
手术十分成功,后续治疗也很到位。一月后,陈训就返家休息了。
换过心脏的陈教授,饭量突然大增,浑身平添了气力。渐渐,面色变得红润,头发也竟然完全乌黑。他困惑不已,性格发生了巨变,由过去少言寡语埋头故纸堆的学者,变成了好说好动,对外界事物都充满了好奇,俨然像一个对生活饱含希望的青年。
这天,陈训找到校长办公室,神气十足地说:“我要求重新登上讲坛教课!”校长疑惑地望望他,沉吟片刻:“大病初愈,还是静养为好!”
陈训不声不响地脱去了上衣,趴到地板上,开始做起俯卧撑。一口气连做了三十多下。最后,站起来心不慌气不喘地说:“校长来试试?”
校长瞠目结舌呆怔半天,才高兴地拍了几下手掌:“好、好!学校正缺少陈先生这种国学大师呢!”
陈训如愿以偿地登上了讲坛,口若悬河讲完了一个课时后,同学们全体起立。热烈鼓掌欢送他步出教堂。
心情舒畅地走在林阴路上,陈训听见身后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同时,又听到有人呼唤,不由身子一震,觉得声音十分熟悉,脚步停了下来。
一位女学生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面前,秀丽的面庞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着清澈的目光,陈训不知怎地,感觉到心脏激烈地跳动起来,有一股酸楚的感觉涌向了周身。这,是自己从未有过的反应。
女同学也猛然身子一震,面色凝重了,静默无语微微闭上了双目。仿佛她在倾听着陈训的心跳,体味着陈训心跳所表达出的那种酸楚感觉。就这样,两个人对面僵立了好久好久。
陈训首先醒悟过来,极力控制住莫名的激动,娓娓问道:“你有什么事吗?”女同学礼貌地点点头,双手递过来一叠装订好的手稿:“老师养病期间,我研读了庄子的‘大宗师,写下心得体会。老师能帮我批阅一下吗?”陈训郑重地翻开了首页,只见一行行工整的文字绢秀美丽,不禁心中暗喜,如今大学生能写出这样有功底的文字实在不多了!于是,他说:“好,我一定认真看看!”
女同学目光复杂地望望陈训,充满渴望地说:“老师,请与我联系!手稿结尾处,我已写清楚了!”说完,颇有教养地浅浅鞠个躬,步履沉重地离去了。
望着女同学渐行渐远的身影,陈训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慢慢紧缩,莫名的伤感涌向脑际,两眼也渐渐模糊起来。他摸出纸巾擦拭了一下双目,纸巾竟然湿漉漉的!
陈训返回家后,首先翻开手稿末页。哦,女同学名叫韩燕华,中文系大三学生,手机号码是135xxxx8805。他回忆,在众多学生中,似乎对这位同学并无印象。然而,为什么自己对这个女孩的音容却似乎十分熟悉呢?甚至连手机号也似曾相识!不解中,他从头到尾,认真地阅读起书案的手稿来。
陈训一口气读完了韩燕华的文章,不由击案一叹:“写得真好!”
韩燕华对庄子“大宗师”的哲学文章,研读得十分透彻,理解得十分深刻,个人见解也颇独特新颖。然而,文字间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忧愁,对生命有一种虚无的认识。陈训诧异,一个女孩子,怎么对生死看得如此偏颇与漠然呢?他决定,立即打电话把这个女孩召来。
韩燕华赶来了,尊敬的目光与陈训对撞了一下,陈训的心脏又怦怦激跳。半晌,才缓和下来。陈训对文章的立意、行文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最后,他语重心长地说:“我发现,你的观点有点颓唐,文字间现有灰色。一个有着光明前途的青年,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呀!”
韩燕华听了,沉痛地点点头,目光复杂地望望他,嗫嚅道:“老师不会明白的……”
这时,陈训的老伴热情地邀请韩燕华一块儿用餐。韩燕华摇摇头,身子往后退了两步。陈训豪爽一笑:“便饭嘛,不必客气!”
看见韩燕华尊崇地摇摇头,步子向门口迈去,陈训不由心中一热,脱口叫道:“燕华!燕华!”
屋里响起一个陌生的清脆的充满青春阳光的声音!陈训的老伴惊骇地望过来,陈训也呆愣住,自己嘴巴里怎么发出来别个的嗓音?
站在门口的燕华却仿佛明白了一切,她的身体轻盈地朝陈训扑来。蓦然间,她止住了脚步,张开的双手定格在空中。她两眼进出泪花,恢复了常态,但口中却抑制不住地喃喃低语:“学森,学森,我听见你呼唤我的声音啦!”
原来,陈教授胸中的年轻心脏,就是燕华的男友学森的!学森在一家公司担任主管。与燕华相爱多年了。那晚,风雨交加,学森撑起一把大伞,来接燕华参加一个聚会。正匆匆行走时,一辆厢式货车酒醉般左摇右晃,冲上人行便道向他们扑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头,学森用尽了力气,双手一推,将燕华推出老远,自己却被汽车撞飞,倒在了血泊中……司机下车看了看,然后惊恐地跳上车,飞快地逃离了现场!燕华瘫倒在地上吓傻了,眼睁睁望着肇事车在空旷的街道中消失了,无助地恸哭起来……当得知学森的心脏可以挽救别人的生命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知道,学森的在天之灵也会赞许她的。又得知受益人是陈训教授时,更是感到了宽慰……
听过燕华的陈述,教授老伴一把把她搂紧了。感激地流出热泪:“好女儿!你就是我们老两口的亲女儿!”陈训也眼角湿润了,唏嘘不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肇事者逃不脱责任的!”
初秋时分,系领导组织了一次郊游,陈训报名参加了活动。
旅游车行驶了四个小时到达了目的地。嗬,真是个山清水秀,空气清新的好地方啊!
安排好住处,导游让老师们各自活动,养蓄精力明日爬山。夕阳斜照,陈训独自朝不远处的小市场信步踱去。
刚刚拐过街角,迎面走来个歪歪斜斜的醉汉。陈训随意一瞥,身体却发生了激烈的变化。心脏咚咚跳个不停,仿佛饱含愤怒,要冲出胸膛一般!陈训的身子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拽住了,挺挺站立,充满憎恨的目光朝醉汉射去。醉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畏葸地瞥瞥,急忙跌跌撞撞地闪往一边,低头垂首溜走了。
刹那间,陈训对四周的景致索然无趣,心脏激跳周身无力,只想返回农家馆休息。
当夜,陈训久久不能人眠,心脏总是无缘
由地激跳几下,血液冲刷着头脑。突地,陈训意识到,这是心脏在给自己发出的异常信号!那个刺激它的中年醉汉,究竟是什么人呢?
次日清晨,陈训告了假,悄然来到小酒馆,与一个女服务员套上了近乎,拐弯抹角打听,最后,从女服务员口中得知,醉汉名叫孟三,是景点区的村民,家有一辆小货车,靠往市区拉送山货为生。不知何因,几个月来,盂三精神萎靡不振,车也不开货也不送,每天傍晚都要喝个酩酊大醉,整个人变了样。女服务员叹道,喝醉酒,就号啕大哭,村里人都怀疑他患上了神经病!唉,好端端一个人废掉啦!
陈训听过,心脏倏地紧缩,隐隐产生痛楚。他悄悄掏出手机,给燕华打了电话。
燕华火急火燎赶来了。两人目光相撞后,似乎心有灵犀一点通,谁也不言语,默默地拾阶而上,按村民指引,来到一个高坡上。
一棵大槐树下停着一辆厢式货车。风雨侵蚀久不保养,蒙尘厚厚污垢遍体,许多地方都布满了锈迹。陈训一瞅见那辆破败的汽车,心脏咚地一跳,喷射出激烈的愤懑。陈训强力控制着,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院里的破竹椅中,躺着孟三,胡子拉碴一脸浮肿,两目黯然无神。见有陌生人进来,怯怯地站起身,紧张地望了过来。
陈训的心脏更加快速地跳动,血脉贲张头发耸立,他有一种冲动,想一个箭步跳过去,抓住孟三狠扼他的喉头。
燕华紧紧盯住孟三看,只片刻,她恐怖尖叫:“就是他!他是撞死学森的凶手!”
孟三立时就明白一切了。他步履沉重地走前两步,两膝一弯跪倒在地,竟然如释重负地苦笑两声:“我有罪!我跟你们去投案坐大牢!”
这时,破矮的屋里走出来几个人,老人拄着拐棍脚步蹒跚,小孩衣衫破旧眼中充满惊恐。孟三女人坐在轮椅里最后出了屋门,枯黄憔悴的脸上疑惑不解:“孩他爹,怎么啦?”
孟三仍长跪不起,愧疚深深,泪如雨下:“我轧死人啦……你拉扯着一家人过活吧!”
陈训的心脏突然紧缩了。接着,沉重而迟缓地跳动起来,冒出一股股酸楚且怜悯的热流。
燕华感情复杂地依偎在陈训的胸前,苦涩的泪水一串串滴流下来。她倾听着心脏的跳动声,仿佛听懂了心跳声传递出的大爱情怀。最后,她悲悯地说:“你起身吧!自首可以减轻罪责。今后,我和教授爸爸会帮助你的家人,你放心吧!”
责任编辑张曦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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