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灯把黑夜冲开一道裂缝,潇潇驾驶着“宝马”奔驰着。她很感谢车灯,假如没有车灯,黑夜就会吞噬自己。她觉得陈局长也像车灯,为自己黯淡的人生带来了光明。她到省城办事,原本是要停一夜的。她很会生活。她不想太劳累,可陈局长连着打电话,让她今晚一定得赶回去。回去弄啥,陈局长没有说。陈局长没有说,潇潇也没有问,但她猜得差不多,他就是不让潇潇一个人在外边过夜,这就叫包二奶。包二奶贵在一个包字,包就要包得圆满,一个人包,别人不能染指。对此潇潇很不高兴,这老东西也真是的,我在省城过一夜就和别人勾搭上了?不过潇潇也有些得意,这老东西就是离不开她。车到半路,陈局长又打电话:“走到哪里了呀?我要急死了!”
潇潇看了看车上的时钟,心里骂道,这老东西就这点能耐,离不开女人,一夜也离不开!离不开女人就找你老婆啊,老娘忙得要命,你老婆不是在家闲着?但她还是觉得挺满足的,这老东西对自己钟情,不找别的女人,就对着电话说:“乖,现在还不到8点,你急什么呀?我可开着车哩,别打电话了。”
潇潇就是陈局长包的二奶。
陈局长包二奶包得气派,为二奶建造了一座“爱”巢,还以二奶的名字命名,叫做“潇庐”。他和一奶住的三室两厅,他为二奶建的上下两层。潇潇赶回潇庐的时候,陈局长已经躺在了床上。潇潇说:“我在省里要办好几件事,你就不能忍忍?急匆匆叫赶回来,让人一点情绪都没有!”
潇潇边说边脱衣服。说:“我先冲冲澡。”
陈局长不高兴地说:“谁说我不能忍忍?你没情绪我就有情绪?告诉你,张秋叶一案的调查报告出来了,明天就开党组会研究!”
这倒是潇潇没有料到的,忙问:“咋说?”
原来,潇潇的公司——严格地说是潇潇和陈局长合办的公司——前些日子出了一起事故,一位名叫张秋叶的女工在操作时被轧断了胳膊。公司虽说是陈局长和潇潇合办的,但陈局长却是主管局,公司出了事故,陈局长就要派人调查。陈局长派人调查自己的公司虽说很滑稽,也很正当。这时候陈局长告诉潇潇,调查的结果是:责任事故,全额赔偿!
“责任事故?全额赔偿?”潇潇很意外。
“你说你是咋安排的?叫你弄几个可靠的工人应付调查组。你可倒好,弄那几个人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叫人家稍微一深入就露出了马脚,你不全额赔偿叫谁赔偿?”陈局长数落起来。
潇潇却不管他数落不数落,叫道:“全额赔偿要几十万,不是你挣的钱你不心疼啊!”
“谁说不是我挣的钱?谁说我不心疼?没有我你能有这个公司?”陈局长也忿忿的。
“那你说咋办?”
“责任事故就责任事故,全额赔偿就全额赔偿,用钱换平安吧!”陈局长点燃一支烟,徐徐地抽着,颇具大将风度。
“我不!我就不!要给钱你弄钱给他们,我一分钱都不给!”潇潇像一只被激怒的雌狐狸。
“你说怎么办?人家到处上访,不妥善处理,再弄出点什么动静来,麻烦可就大了!”
“那我不管,你想办法!”
潇潇说完抓了提包就要出门,陈局长喊着“潇潇!潇潇!”这女人头也没回,还丢下一句;“晚上回你老婆那里睡吧,我到公司里有事,夜里回不来!”
潇潇走了,陈局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颇生感慨,自言自语,这女人啥都好,就是太爱钱了。他忽然又自嘲地笑了,心里说,她要不爱钱能把她弄到手?
二
潇潇原来是个宾馆服务员,陈局长与宾馆常来往,忽一日见了潇潇,错把她当作另外一个女人,竟害得他昼思夜想。潇潇见陈局长爱怜,就贴了上去,把陈局长腐蚀了。被腐蚀了的陈局长很兴奋,觉得潇潇就是鲜嫩,总引得自己激情四射,就把潇潇当了二奶。但潇潇这娘儿们不甘寂寞,说在宾馆当服务员被人吆喝来吆喝去的,奴隶一般。她想从奴隶到将军,办一家公司当总经理。为这事她缠得陈局长心烦意乱,对她说:“你有吃有喝有车有钱,不想当服务员就辞职,当什么总经理!”
潇潇说:“我就是要当总经理,当了总经理就有了经济自主权,说不了哪一天你把我甩了,我也好自力更生。”
陈局长说:“我甩老婆也不会甩你呀!”
潇潇撇撇嘴说:“你这人见了漂亮女人走不动,谁不敢甩?”
陈局长说:“好了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要真不想在宾馆我把你调出来,到哪个机关当公务员。”
潇潇说:“当公务员就到你们局当副局长,别的我不干!”
陈局长说:“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潇潇说:“我胡搅蛮缠你就去找不胡搅蛮缠的!”
说着竟罢了工。不但罢了工还不让进潇庐,任陈局长摁门铃打电话就是不开门。连着几天摸不着潇潇陈局长还真是着急了,想找个小姐新鲜新鲜,又没有现成摸底细的。陈局长可是个谨慎人,如今小姐们成分复杂,弄出个什么病来可是千秋大业,祸及子孙。那么只好回家和老婆凑合,老婆虽不新鲜却安全,人常说安全第一,这也是他们局的宗旨,耳濡目染,陈局长发泄也要保障安全。谁知进了家门老婆却板着脸说:“那骚狐狸把你休了还是跑了?今天回来了?”
陈局长一脸无辜地说:“你别听他们瞎吵吵,哪有那回事啊?”
老婆说:“有没有我不管,我和儿子商量了,准备包个二爷。”
陈局长生气地说:“你和孩子说这干什么?这不是影响下一代吗?”
老婆说:“你还知道影响下一代?”
陈局长在家睡了一夜,还是和老婆背靠背,人家就不让他碰,啥问题也没解决。
陈局长开始冷静思考,觉得和老婆不能这样维持了,干脆来个了断。可是……潇潇这个女人爱花钱,现在自己在位子上,不怕她花钱。将来退下来怎么办?潇潇既然想开公司,就趁自己手上还有权力资源,就帮她开一个,以后好有个进钱门路,这也是长远打算。
此时恰逢县里兴起卖厂热,好像要把国营厂一股脑儿卖光一样。于是,陈局长多方筹措,又有方方面面鼎力支援,买下了县里的红光机械厂,更名潇潇机械有限公司,潇潇当上了总经理,可谁知道公司现在出了事故。要说处理这样的事故陈局长有很多便利条件,他就是主管局长嘛!但陈局长还是对潇潇说,你赶紧在公司摆平,不要让我们局里介入,免得被动。
这事很快就有了眉目,公司和张秋叶达成协议,认定这起事故不属于责任事故,故不予赔偿。考虑到张秋叶的女儿还在读大学,给予补助2000元。可偏偏就是她这个读大学的女儿不领情,体会不到党和政府的关怀和温暖,不让她母亲在协议书上签字,还到处上访,说她母亲操作规范,相反公司没有必要的防范措施,是典型的责任事故,要求按照有关规定赔偿。告状信到了县委刘书记那里,刘书记批示:立案调查,结果上报。
陈局长不得不立案了,就派谢副局长带调查组去调查。
三
派谢副局长去调查,陈局长是深思熟虑过的。首先,谢副局长是他一手提拔的,谢副局长
对他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其次,他年龄马上就要到杠,按规定年龄到杠一刀切,组织部让他写接替他的入选推荐表,他推荐的是谢副局长,谢副局长说爹亲娘亲不如陈局长亲。这样派谢副局长去调查还不放心?
但调查组进驻前陈局长还是让潇潇做了精心安排。因为谢副局长说爹亲娘亲不如陈局长亲,陈局长认为爹亲娘亲不如二奶亲,就亲自安排潇潇办那几个目击证人的学习班,给他们加薪,给他们许愿,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叫人使鬼,这点小事还能摆不平?
可百密总有一疏,陈局长错看了谢副局长。
但凡一个单位,一二把手之间总有矛盾。这是因为一把手大权独揽,居统治地位;二把手名曰局长,其实大兵一个,又不甘寂寞,所以时不时就要弄出一些小动静来,表示自己的存在,以示抗争。陈局长和谢副局长存在着提拔与被提拔的特殊关系,却也跳不出这个怪圈。非但跳不出这个怪圈,其现象尤甚,就是因了这种关系,陈局长对谢副局长就像对待小孩子一般,吆来喝去。陈局长觉得资格老,统治不可动摇。而谢副局长早已不是提拔前的谢副局长了,不是提拔前的谢副局长就不能忍受陈局长的颐指气使。再说,谢副局长早在“副”字上坐腻了,坐烦了,坐怒了。谢副局长也知道陈局长年龄到了杠杠,再一刀就切下去了。谢副局长也知道陈局长在切下去之前推荐了他当一把手,但这年月一切承诺都是空的,只有事实才是真的。再者说推荐是推荐,组织部那边怎么说,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常想,如果现在姓陈的翻了船,自然轮到自己临时主持工作,到换届时味道就大不一样了。
所以谢副局长接了这个案子心里颇有想法。
但谢副局长是个明白人。他的明白在于不能得罪一把手,不但不能得罪一把手还要恭维一把手。他当职员时恭维副股长,他当副股长恭维股长,他当股长时恭维副局长,他现在当了副局长恭维陈局长,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恭维过来的,所以接手这个案子不能直着来。要说这个案子,谢副局长不用调查心里像明镜一般。他一是明白这个事件的背景、性质:二是明白这是陈局长的软肋,大有利用价值。但利用就不是直用,直用怎么对得起陈局长?他老人家毕竟有恩于自己,还是要尊重的。
于是他想起一个人来,这就是老赵股长。
老赵股长是局里的四朝元老,办事牢靠,可就是提拔不上去,如今还是个股长。因为他比局里哪位领导年龄都大,所以人称老赵股长。这位老兄可爱,办什么事都认真,自己是副局长,组成调查组自然要当组长,就任命这位老兄当常务副组长。一般这种调查组只设组长副组长,不设常务副组长,如今要老赵股长当常务副组长,一则是表示对老同志的尊重,二则那意味就深长了。谢副局长计算好了,组成调查组要慢慢来,拖到月底,因为陈局长推荐谢副局长接替自己,官升正科,组织部已经透出风来,下月初要他到党校学习,组长一走,常务副组长自然要主持组务,常务副组长调查出来的结果可就不是他这个组长的责任了。当然,这种考虑是基于对老赵股长的信任,老赵股长忠于国家忠于党,他一定能调查出这次事故的真相,还张秋叶一个公道。张秋叶有了公道,陈局长就有说道了!
事情正如谢副局长预料的那样,谢副局长浩浩荡荡率调查组进驻潇潇机械有限公司,第二天组织部通知谢副局长上党校学习,谢副局长召开了组务扩大会议,邀请潇潇公司派代表参加,谢副局长慷慨陈词,说员工的切身利益大如天,说安全生产重于山,一定要彻底查出这次事故的真相,消除隐患云云,宣布他在党校学习期间由常务副组长老赵股长负责调查组工作,然后和老赵股长紧紧握手,去了。
这样老赵股长身负重任,呕心沥血,调查报告出来了。现在,调查报告就放在陈局长的案头上。
陈局长又仔仔细细把那份调查报告看了一遍,觉得证据、证言齐全,真是一肚子苦水往肚里咽,有说不出的苦衷。
弄出个这结果,陈局长隐约有预感,那就是谢副局长让老赵股长任常务副组长。所以当时谢副局长提议时陈局长就不大同意。对谢副局长说:“让这个犟筋掺和,不妥当吧?”
谢副局长说:“陈局啊,我是这样想的,这个事故要处理得利索,就不能让人说道。你想啊,老赵是有名的清正廉洁。连县委刘书记都信服他,由他任常务副组长,我当组长,调查结果出来不光别人没啥说,就是对县委刘书记也好交代。你说是不是?”
陈局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也好!也好!”
陈局长虽然说了“也好”,但心里总不是那么好。谁知道调查组刚进驻,组织部就通知谢副局长到党校学习,陈局长当时就急了,对谢副局长说:“你到党校学习不能缺席,我亲任调查组长!”
谢副局长说:“陈局啊,万万使不得,这里边的情况你比我清楚,你当组长不是自找被动吗?我的意思对待这个案件你要跳出三界外。不在是非中。我虽去党校学习,还是组长,遥控指挥,你还不放心?再者说,你从没当过调查组长,这次当了不是此地无银?”
陈局长无语。
现在陈局长顿觉马失前蹄,对谢副局长一肚子意见,立马要打电话通知谢副局长从党校回来。谁知他电话还没打,谢副局长匆匆进了陈局长办公室,脸色愠怒,说:“这老赵也太不像话了,也不打招呼,就把调查报告写出来了?”
陈局长见状,气消了一半。谢副局长接着说:“这样的调查报告绝不能上党组会议,要重新调查,现在就通知老赵!”
老赵股长来了,听了这事满腹牢骚,朝谢副局长说:“咱不是说过……”
谢副局长打断他的话说:“说过什么?我不是说我抽空就赶过去?”
老赵股长觉得十分委屈,委屈归委屈,老赵股长还是认真办事,情绪不受影响,在领导面前毕恭毕敬,低眉顺眼,双手端垂,听候吩咐。陈局长见状说:“坐坐!”
“站惯了,不坐,您有什么吩咐?”
陈局长离开老板台,亲热地拉着老赵股长的胳膊,说:“你是元老,怎么能不坐呢?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老赵股长这才坐下。陈局长说:“老赵啊!咱们都忙,也没时间说说话。但是呢,你的问题装在我们心里,经我们手一定给你弄个副科级,最起码也要加个括号。”
陈局长说的加个括号,就是在股长后面加个“副科级”。但老赵股长淡淡地说:“谢谢陈局长、谢副局长还记挂这事,我都忘了!”
陈局长说:“你忘了组织上不能忘啊!不说这事了,是这样,关于张秋叶事故的调查报告呢,公司方还有些异议,要求重新调查。我的看法,公司方说的也有道理,张秋叶事故不一定就是责任事故。你老就再辛苦一趟,多找几个人再调查一下,结论要慎重啊!”
老赵股长听得出来,陈局长这样讲是领导艺术,他的潜台词就是不按责任事故定性,但他这个人就是一根筋,还是说:“不用费那事,经我手办的案都是铁案,再调查一百次也走不了样,翻不了案!”
陈局长有些恼怒,但还是压住火气,说:
“你这么肯定?”
“不信局里可以再派人去调查!”老赵股长还是那一副脸色,“如果没有新的事实和证据,我的结论不会改变!”
陈局长在心里骂,你这德性再干一百年也还是个股长!他后悔当初听了谢副局长的话,让他当调查组常务副组长。他也埋怨潇潇不会做工作,连几个目击证人都摆不平。他也知道,和这种人周旋的余地没有了,便摆摆手说:“你去吧!”
老赵股长却不去,竟然说:“陈局长,我对你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但是掏心窝子的话,你听也罢,不听也罢,我是非说不可。”
陈局长只得说:“你说吧!”
老赵股长站起身来说:“那边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说公司就是你办的,你和潇潇总经理的关系也非比一般。这件案子你要不秉公处理。非惹出乱子不可!”
陈局长没想到这家伙竟会当着他和谢副局长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吼道:“谁说潇潇的公司就是我办的?谁说我和潇潇的关系非比一般?有啥证据?完全是一派胡言!”
老赵股长却笑笑说:“但愿如此,我是为局长好,你好自为之!”
说完,老赵股长竟然大步走了,有几分悲壮。
陈局长几乎要晕过去,他过去只知道这老赵倔,却不知道这样倔。老赵走了,他却在屋子里转圈子。看来已经山穷水尽,唯一的办法是劝潇潇接受现实,出一股“血”把事情了断。老赵的话虽然难听,冷静下来想一想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和潇潇的关系虽然机密。但没有不透风的墙,连老婆都知道了,别人能不知道?不赶快把事情了结也许真要弄出什么事来,张秋叶的闺女不是把上访信捅到县委刘书记那里了吗?听说那闺女是学法律的,恐怕也不好糊弄。再者说,县委刘书记能亲自批示下来,谁知道这中间还有什么关系?现在人和人的关系说不清,办事都是人托人,谁知道人家托住谁了?人家要是托住县委刘书记的“小蜜”,县委刘书记那一关能过得去?弄不好自己连乌纱都保不住!
“依我看,这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谢副局长的一句话把陈局长吓了一大跳,他都把谢副局长忘了,原来谢副局长还坐在这里。
“你说说为什么复杂,为什么简单?”陈局长立刻恢复了领导的尊严,反问道。
“其实就是两个女人的事!”
“哪两个女人?”
“潇总和那上访的女大学生呀!做通一个工作,这事儿不结了?”谢副局长说完。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又说:“陈局,你考虑考虑,党校那边纪律可严哩,我要回去上课,有事你喊我!”说罢,谢副局长走出了门,出门的时候又拐回来了,对陈局长说:“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很重要,就是要查一查那个女大学生是怎样把告状信送到县委刘书记手上的——也就是说,她和刘书记是什么关系,她有没有什么背景。”
陈局长觉得谢副局长的话很有道理,很细致,也很关键,忙点点头说:“对!对!你就费心查一查!”
说费心查一查的时候,陈局长已经有点乞求谢副局长的味道了,有损于往日的尊严,但很无奈。
谢副局长走了,陈局长下决心劝劝潇潇。劝潇潇服从大局,只要别出啥问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自己保住了,扔出去的钱还会回来,自己要是保不住,啥都没有了,潇潇会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可是陈局长马上就动摇了,潇潇恐怕就不明白!这女人别看脸蛋长得俊,浑身上下摸着舒服,可心里糊涂着哩!不但糊涂,还爱钱,自打和她好上,自己除了工资,方方面面来的钱都是她掌握着,虽然到处来钱,现在自己却是个穷光蛋,要不自己拿出几十万补住这窟窿也是个办法。陈局长突然有点后悔,天下那么多漂亮女人自己怎么偏偏迷上这个爱钱的糊涂蛋?
想到这里,忽然有一个女人闪现在他面前,当初就是因为这个爱钱的糊涂蛋像她才使他多看了她几眼,多看她了几眼就管不住自己了,就把她看到自己被窝里来了……
四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陈局长还有点后怕。
陈局长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因为他舅舅是省里的干部,把他安排在某机关工作。那时候机关干部经常下乡,而且一下乡就是几个月,叫做驻队,驻队就吃住在群众家里,群众管驻队干部叫工作员。陈局长驻了一回队,却差一点住进班房。
陈局长驻队的村庄叫罗庄大队。他到的时候,罗庄的支书对他说:“陈工作员,你看大队部里啥也没有,你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在一户老贫农家里。要不你就到他家,洗洗脸,喝点茶,先安顿下来?”
他跟着支书进了一户农家,老贫农像欢迎亲人一样跑出门外迎接他,并向屋里喊着:“三妞,快端洗脸水来,陈工作员来了!”
陈局长刚进堂屋,就见一位姑娘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姑娘放下脸盆一抬头,却把陈局长惊呆了:只见这位姑娘白皙的瓜子脸透着红润,两道娥眉像画笔描上去一样,两只眼睛清澈透亮,一张脸庞要多美有多美,他好像在哪本画报上见过似的。姑娘说:“陈工作员洗脸吧!”
陈局长跟没听见一样盯着姑娘看。姑娘见状脸上绯红,放下脸盆跑了出去,陈局长这才醒悟过来,忙说:“好好。”
那时候工作员驻队在社员家吃饭,一般是一家挨一家轮流吃派饭,也有固定一家吃。不管哪种情况,都是一天一斤粮票两毛钱。支书安排陈局长固定在三妞一家吃饭,他说三妞家干净、卫生,三妞妈会做饭,村里来工作员一般都在她家吃住。
这正中陈局长下怀,他巴不得吃住在这里能多看三妞几眼呢!陈局长觉得自己这一次驻队来对了,要不能遇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他觉得和这样一位靓丽姑娘生活在一起感觉真好,所以在村里干工作陈局长有使不完的劲。那时候农闲时要搞“大寨田”,就是一锨一镐地把高洼不平的农田填平,很费力气,一般没干过农活的人吃不消。可只要三妞在,陈局长挥锨抡镐浑身是劲,村里人都说陈局长干活下力。
陈局长见了三妞总有莫名其妙的冲动,总想和她亲近亲近。夏天三妞爱穿一件短袖花格上衣,露着她那洁白如雪的臂膀,陈局长总想摸一摸。看见三妞那微微隆起的胸脯,老是引起陈局长无限遐想,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想摸一摸却不敢摸,引起无限遐想也只是遐想。那时候干部驻队和部队一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准调戏妇女,谁还敢去摸妇女?不敢摸就只有遐想了。但遐想毕竟只是精神享受,没有真摸实在,陈局长心里总是痒痒的。
有一天晚饭吃的是菜馍。陈局长的家乡不吃菜馍,他不知道菜馍要蘸着调好的“水儿”吃,见三妞的母亲端来烙饼还有一碟“水儿”,不明白那“水儿”是咋吃的。看烙饼中间还夹着菜,就拿起烙饼吃起来。可吃着心里纳闷:这烙饼怎么这样淡呢?是不是忘加盐了?正纳闷三妞进来了,见陈局长没有蘸“水儿”吃,忙说:“你蘸着吃。”
“蘸”和“站”同音,陈局长听成让他站着吃,以为这里头还有啥讲究,赶紧站起来吃。三妞见状“咯咯”大笑起来,过来把他按坐在椅子
上,说:“我是让你蘸着‘水儿吃!”
陈局长也涨红了脸,不过他觉得三妞那双手按得他好舒服。回过头他突然从三妞的衣领里望见了一只丰满的乳房,立时醉了一般,伸手就要去拥抱那渴望已久的胴体,但三妞却恰巧转身离去,没有看见他的举动。
后来有一天他要回省城去领工资粮票,三妞忽然问他:“听说省城比洛都大多了,有多大?”
他说:“要说大,也比洛都大,不过都差不多。一样的街道,一样的楼房。”
她又问:“听说市中心有座二七纪念塔,好漂亮,我在学校的画报上见过。”
“二七纪念塔是很漂亮,要不你和我一同去省城看看?”他突然来了灵感,想把三妞带到城里。
三妞很兴奋,说:“好啊,我只上过一次洛都。不知道省城啥模样哩!”
三妞的爹妈也很同意,孩子长这么大没上过省城,只上过一回洛都,还是去卖红薯,觉得委屈了孩子哩!现在跟着工作员上省城,他们放心哩!于是就给三妞准备了干粮,送她和陈局长进省城。
上省城就要坐火车,这也是三妞第一次坐火车。进了车厢,三妞兴奋得舍不得坐下,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像一只花蝴蝶飞来飞去。到了这里就比在村里环境宽松些,陈局长忍不住就拉住三妞的手,把她按坐在自己身旁,掏出自己的手绢为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说:“坐下歇歇呀!”
三妞却攀着他的肩,让他看窗外那风景。一时间,他感觉到了三妞芬芳的气息,触到了三妞的乳峰,摸到了三妞的臂膀,浑身像过电一般,颤抖得不能自持。三妞好像觉到了什么,问:“陈工作员,你怎么了?”
陈局长搪塞说:“我……晕车……也许想感冒……”
“那你赶快坐下歇歇吧!”
三妞把他扶坐在座位上,又摸摸他的额头,他觉得三妞的手好柔软。
到了省城,因为他那时成家不久,家属在乡下老家。属于“一头沉”干部,两个人住一间宿舍,他只好把三妞安排在旅社里。那时候住旅社登记很严格,要单位证明,男女住在一个房间审查更严格,要结婚证。单位证明大队倒是给开了,只证明三妞一个人到省城访友,旅馆便让她住在一个三人间里。那一夜他觉得很遗憾,在三妞的房间里坐了很久,后来另外两位女旅客有意见了,喊来了服务员。服务员说:“这位男同志该回去休息了!”
服务员说得很明白,他是男同志,不该这么晚还待在女旅客的房间里,他怏怏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旅社。第二天他领着三妞登了二、七纪念塔,逛了百货楼。其间三妞好高兴,他也摸了三妞的臂,抚了三妞的肩,甚至搂了三妞的腰。但三妞似乎毫无知觉,只顾蹦啊跳的,不晓得他的温存。三妞买了一条花手绢,买了一盒雪花膏,他要付钱,三妞死活不愿意,结果自己掏了钱。
回到罗庄,三妞兴奋了好几天。逢人便介绍省城里的所见所闻。陈局长倒觉得理短似的,好像不应该带着三妞进城。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别扭,带着三妞进城好像该办的事没有办成,又扬得满大队人都知道。不过大队的社员们都没有说他什么,有的还夸他让三妞见了世面。央他再回省城带上自己的孩子哩。
这以后,三妞和他随便多了,就像亲哥哥。有一天晚饭后闷热,三妞竟然脱了外衣只穿了短褂来到他的住房,说:“陈工作员,你这屋里热不热?要热你就睡到平房上,咱农村里的人天热都睡房顶哩!”
然而,三妞说了什么,陈局长仿佛没有听清,他忽然看见三妞赤裸的双臂,雪白的肌肤,挺拔的乳房,撩得浑身燥热,下身膨胀,觉得自己新婚之夜也没有这么大的激情。他呆了一般,如同泥塑,竟不知回答,三妞风一样飘了出去。
夜已经很深了,他久久不能入睡,三妞赤裸的双臂,雪白的肌肤,挺拔的乳房老在眼前晃动,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便悄声起床,走出房门。小院里一片静谧,三妞父母住的上房灯光已经熄灭,三妞住的下房却亮着灯光。陈局长蹑手蹑脚走到窗前,顺着并没有遮挡严实的窗缝望进去,竟然看见三妞裸露胸脯和双腿躺在床上看书,活脱脱一个睡美人。刹那间,陈局长失去理智一般,猛地推开房门。
房门是虚掩着的,他一下子冲了进去。毫无准备的三妞见状连忙起身,惊诧地说:“陈工作员,你——”
失去理智的陈局长什么也顾不得了,疯了一般扑了上去,死死地把她按在身下。三妞猝不及防,吓得浑身哆嗦,当她想起喊叫的时候已经晚了,陈局长狠命撕扯她的短裤,紧接着她感到下身一阵刺疼……
陈局长插进去就立即发泄,还没有来得及完成,三妞用力把他推下床去,凄厉地喊叫:“妈呀!我的妈呀!”
妈听见喊声跑过来了,爹听见喊声跟过来了。两位老人见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妈扑到女儿身上哭喊:“我的儿呀……”
爹眼色血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哪,哪,哪有你这样的工作员?!”
说着操起扫把就要朝他打下去,但扫把挥到空中停下来了,爹只吐出一个字:“滚!”
陈局长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惊出一身冷汗。他连忙跪在地上,嗫嚅着说:“我一时冲动呀!我向你们发誓,我一定离婚,娶三妞为妻!”
爹仍然是一声“滚!”
第二天,村里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三妞喝农药自杀了,正在医院抢救!
陈局长听到这个消息魂飞魄散,他知道事情败露,自己完了。他懵懵懂懂走到村里一口水井旁,一咬牙跳了下去……
跳是跳下去了,井水却不深,仅淹到腰部。他听到上边有人在喊:“快来人呀,工作员跳井啦!”
接着有人来了,张罗着要下井救人。他在下边有气无力地喊着:“不用下来,放一根绳子就行!”
绳子放下来了,他却够不到,只好又喊:“太短了,换一根长的!”
长绳子放下来了,陈局长又回到人间。但是,他和三妞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了……
机关来人了,县里来人了,还来了公安局的人,陈局长被隔离审查。他舅舅闻讯也来了,于是,陈局长的强奸罪被说成通奸罪,依法逮捕变成了开除公职,开除公职成了开除留用。接着。舅舅把他带回了省城。说:“这里你待不下去了!”
陈局长就来到现在工作的地方。从此,陈局长再没有见过三妞,他却仍想念她,但他没有勇气去打听她的消息。十几年以后,他爬上了局长的宝座。偶然有一天,他在宾馆里看见三妞,那“三妞”一回头,却是潇潇……
潇潇就这样闯进了他的生活。
五
陈局长回到了现实中,他还得面对潇潇。
其实,潇潇撂下陈局长去了公司,也真是有事,她要去找张秋叶,说得好好的事怎么就变卦了呢?
张秋叶也算是公司的老职工了。当初她到这个公司当临时工的时候,这个公司还不叫公司,还叫红光机械厂,张秋叶在厂里当临时工。那时候,张秋叶还真正是工人阶级,把厂里的一切事情当成自家的事情,勤勤恳恳,拼命干活,年年先进。后来厂里有了转正指标,就给她转了正,她成了厂里的一名正式工人。不知咋的几年前厂子给卖了,厂长变成了总经理,他
们成了员工。员工好像就不是工人阶级,因为新来的总经理潇潇说,她就是老板,所有人都是给她打工的。不愿意打工就转到失业所,转到失业所就不是她的人了,等待再就业。张秋叶和大多数工人一样不愿去失业所,只好给潇潇打工。
这次出了事故,张秋叶原本没有什么担心。因为原先厂里也出过事故,处理事故有一套办法,厂里考虑得很周到。果然,事故一发生潇潇总经理就像当年的厂长一样赶到了现场,当时她虽然疼得晕晕乎乎,心里却也很温暖。可是当她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一只胳膊已经没有了,她哭得悲天动地。可是她看见潇潇总经理坐在病床前,心里又开始温暖。当她的病情稳定下来之后,潇潇总经理委婉地告诉她,这次事故不属于责任事故,但公司还是补贴她2000元,出院后给她安排力所能及的工作。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她接受这个结论,公司不以事故上报,因为上报了就影响公司的名誉和效益,对大家都不利。
她觉得委屈,自己并没有违反操作规程啊,是劣质的钢材造成的。但是,工人的本性在她心中复苏,她觉得凡是有利于公司的事情自己都要去做,她准备接受这个协议,只要公司能给自己安排可以胜任的工作,自己能够生活,就不能计较什么。所以,她答应了潇潇总经理。可是闻讯赶回来的女儿不同意,女儿说:“她说得轻巧!她是在隐瞒事故,你敢保证她的承诺能够兑现?”她还说妈妈不知道维护自己的权益。她还说已经对在场的工人进行了调查,这是责任事故,公司必须按规定赔偿。
非但如此,公司的员工们对这次事故的反应也是张秋叶始料未及的。那一天大家到医院里看望张秋叶,听说了公司对这次事故的处理决定,顿时炸了锅。
员工甲说:“一只胳膊就值两千块钱?不如一头牛价?”
员工乙说:“咋不是责任事故?明明是责任事故嘛!”
员工丙说:“谁把你当人啊,自打工厂卖了之后,咱们算是受够了,夏天不给车间降温。冬天不给车间供暖,还不如一台电脑哩!”
员工丁说:“那还是小事,起码的防护设备都没有,这以后谁还敢干活?”
员工戊说:“咱们哪还是员工?不如公司门口那条狗,那条狗人家一天三顿肉,咱吃的啥?”
员工己说:“能让你吃就不错了,二狗和人家顶了几句嘴,说开除就开除了!”
员工庚说:“就这出了事故还要隐瞒!说不管谁问不准说工伤事故!”
员工辛说:“其实谁不知道咱们总经理和姓陈的是啥关系?”
员工壬说:“明说了吧,这公司就是人家姓陈的,官商勾结!”
员工癸说:“妈的,没法干了!”
……
一时间,员工们开始忆苦思甜,七嘴八舌,情绪激动,不知谁吆喝了一嗓子:“黑心资本家,上访去!”
女儿张痕在场,员工们关于“官商勾结”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不过她见事态不好,忙劝大家冷静,说她在媒体还有些朋友,先不要上访,先通过他们给县委书记转一封信,只要问题得到解决就好。信发出去了,调查组果然来了,工人们都很高兴。调查组的调查也很公正,虽然潇潇总经理和他们打过招呼,让他们别乱说话,可工人们还是对调查组说了实话,写了证言。
现在,潇潇总经理找到了张秋叶,张秋叶却跟欠了潇潇什么似的,嗫嚅着说:“我原本也是同意的……可大家伙儿……”
“你的事关他们什么?”潇潇总经理气咻咻地说。
“事情已经这样了……潇总您看……”张秋叶觉得很对不住潇潇总经理。
“你要他们赶快把证言收回来,要不我什么也不管了!”潇潇总经理说完扬长而去。
张秋叶怔怔地望着潇潇总经理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女儿打饭回来了,刚好和出门的潇潇总经理擦肩而过,她望望妈妈神色,问妈妈:“她来做什么?”
“她要我们收回证言。”张秋叶依然愣愣的。
“岂有此理!”
这位学法律的女大学生有点忍无可忍了。她给妈妈喂完饭就到公司和大伙商量对策去了。
六
潇潇总经理回到温暖的潇庐,陈局长仍然在等她。见她回来了,陈局长急忙抱紧她柔软的身体,耐心细致地做潇潇的思想工作。
“什么?”潇潇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给她钱?再去和她商量?要给钱我没有,要商量你去!”
说完,潇潇钻进被窝里,给陈局长一个脊梁。陈局长扳着潇潇的双肩把她翻过来,说:“你听我说……”
话没说完,潇潇就抢白他:“告诉你,我刚才去见过张秋叶了,告诉她要他们撤销证言!”
“她答应你了?”陈局长很吃惊。
“她不答应也得答应!”潇潇总经理很自信,然后接着说,“一个堂堂的局长,连这点事都摆不平,还当的什么劲?”
当的是没有什么劲,可陈局长并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他想和谢副局长商量商量,关键时刻他觉得谢副局长总是有办法的。他松开潇潇。起身坐到沙发上打电话。电话是打给谢副局长的,可是电话打过去,谢副局长关机,再打过去,谢副局长还是关机。他只得重新回到床上,贴在潇潇身上,等待着天亮。
天亮的时候,他终于打通了谢副局长的电话。谢副局长在电话里说,那个女大学生倒没有什么背景,只是她有几个同学是县电视台的实习记者,告状信是她的实习记者同学送给县委刘书记的。他让谢副局长到局里来,商量商量下一步行动。谢副局长说好。
陈局长开始看报,等待谢副局长。可他等来的不是谢副局长,而是一群上访工人。门卫保安报告说,一群工人打着白色横幅,上面写着“为阶级姊妹张秋叶讨还公道”,还抬着一位受伤的女工。还有几个扛摄像机的人。
陈局长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赶忙拨打谢副局长的电话,说潇潇公司的工人上访了,自己不宜出面,让他赶快回来处理。谢副局长很快答应了,说自己很快赶回去,让陈局长千万别出门。
陈局长只好坐在办公室里,一动也不敢动,但双耳却尽力捕捉着外面的声音。外边的吵吵声终于平息了,估计谢副局长回来了。正在处理这一突发事件。
陈局长估计得没错,谢副局长把一干上访工人请进会议室,首先看望了受伤女工张秋叶的伤情,然后听大家发表意见。为首的一位员工说,他们到这里来不是闹事,是因为调查组已经离开公司半个月了还没有结论,现在潇总经理还要出了证言的人收回证言,这是怎么回事?况且,因为公司不交预付款,医院已经停止用药,张秋叶数次找潇总经理。潇总经理说不答应公司的条件就不交预付款;大家看不过去,就自发为张秋叶捐款,潇总经理又说这是闹事,要炒他们的鱿鱼。现在大家走投无路了,只好到局里来反映。
谢副局长耐心听完工人们的诉说,耐心解释了局里对这一事件采取的处理措施,说他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调查结论没有及时出来,只是因为自己这个调查组长上党校学习耽误了时间,没有其他任何因素。从现在开始,自己不去党校学习了,专门处理此事,请大家回
去静候消息。如处理结果出来大家还有意见,就直接来找他谢副局长。至于没交预付款医院拒绝用药的问题,谢副局长当场从自己腰包里拿出5000元钱,说让先交到医院,以解燃眉之急。关于炒鱿鱼的事,绝对违反劳动法,局里立即干预。
上访的工人们听了谢副局长的恳切言论很受感动,见到谢副局长自己拿出钱来更受感动,表示接受,回厂去了。
谢副局长打发走上访工人,留下了那几个扛摄像机的人,他认得他们,他们是县电视台的记者,抬头不见低头见,好打发的,只说诸位仁兄先不要曝光,等事情有了结果一定及时奉告,承蒙诸位支持企业发展云云。当然,免不了陪他们到天上人间撮一顿。席间数次说:“多多关照!多多关照!以后用得着弟兄们的事情多着呢!”
谢副局长事毕回来的时候已是下午,陈局长还在办公室里苦着脸,谢副局长说:“陈局呀,这事拖不得啊,要赶快解决。现在虽说暂时按住了,但夜长梦多,工人上访说明公司那边不好办了。你说潇总也是的,一点策略也不讲。让员工收回证言,这不是胡闹吗?再说啥时候了还要威胁炒鱿鱼,不是火上浇油吗?还是你出面,让她出钱买个平安吧!”
陈局长说:“她这个人呀,头脑简单,还就是不出血!”
谢副局长说:“那就赶快做那个大学生的工作!您亲自和她谈一谈,以局长的人格担保答应她其他方面的条件,譬如说就业呀,安置呀,局里再给她一笔补偿,让她接受公司的协议。”
“那就试一试吧!”陈局长很无奈。
“一定成,不过陈局你不能在办公室里和她谈。现在的年轻人都讲个环境、气氛,你在天上人间宴请她,在那儿谈,效果一定极佳。”
“你作陪?”陈局长问。
“陈局这你就有点儿考虑不周了!”谢副局长这会儿简直是诸葛军师,“这实际上是一笔交易,点对点,面对面,也就是说你单独和她谈最为合适!”
其实谢副局长这位军师已经有了计谋。他在处理工人上访的时候见到了那位女大学生,那位女大学生是一朵俏丽的花,不,比俏丽的花还娇艳,用得着那四个字:“沉鱼落雁”!他深知陈局长的软肋,或者深知陈局长的嗜好,他极力安排陈局长和女大学生在宾馆会面,就料定会有故事发生。如果这故事真的发生了,陈局长一定玩完,他的临时主持工作就一定能实现。
当即,谢副局长就召见老赵股长,问:“那个上访的女大学生叫张什么来着?”
老赵股长回答:“张痕。”
谢副局长又问:“她现在在哪里?”
老赵股长回答:“她请了假,一直在医院伺候她母亲,上午上访还来局里哩!”
谢副局长吩咐道:“你下午到天上人间大酒店安排几个菜,要高档,陈局长在那儿和她谈一谈。”
老赵股长说:“好!”
下午4点多。老赵股长打电话给陈局长说:“张痕已经到了酒店,请局长过来。”
七
但这一次陈局长多了一个心眼,他没有全听谢副局长的,他隐约觉得谢副局长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有点什么,但是什么他说不清楚。他觉得还是潇潇可靠,还是要和潇潇商量商量。
潇潇听说陈局长要单刀赴会女大学生,立马说:“去见见她行,你一个人去不行,我见过那个女大学生,妖冶着呢!她要耍流氓你能说得清楚?要去咱俩去,有个情况好应付!”
陈局长想想也是,就和潇潇准时赴约。
当陈局长和潇潇走进那间豪华的雅间的时候,老赵股长陪女大学生坐在那里。见局长总经理到了,老赵股长忙介绍:“小张,这是陈局长!”
张痕站起来,很有礼貌地说:“陈局长好!”
老赵股长识时务地退出去了。陈局长打量着眼前的女大学生,端庄、大方,自里微现红润的脸蛋儿俊俏,浑身上下透着青春的气息,竟然很像当年罗庄的三妞,他下意识地问道:“你是——”
“我是张痕,事主张秋叶的女儿。”女大学生利落地回答。
“哦,哦……”陈局长拉回对三妞的回忆,却想起了“沉鱼落雁”,想起了古代四大美人,他甚至想到古代四大美人也未必比眼前这位美女美!潇潇发现了情况,剜了陈局长一眼,说:“请张痕女士坐呀!”
陈局长这才发现自己失态,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告诫自己:今天身负重大使命,绝不能胡思乱想!陈局长坚定了决心,变得庄重起来,说:“小张,来来,吃菜!”
张痕说:“我吃不下!”
陈局长:“吃不下哪行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张痕愤愤地说:“我们都没有活路了,还要什么本钱?”
陈局长十分尴尬,干咳了两声,算是开场白,接着说:“小张呀,你母亲的事故局里很重视,已经派调查组调查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公司也提供了一些证据,所以对事故性质的最后认定还不能下结论。我的意见是,现在潇潇总经理也来了,你们两家尽量沟通一下,如果能通过协商把问题解决了……”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张痕就激动起来,说:“协商?怎么协商?人家医院救死扶伤,先给我母亲做了手术。可公司只给了一半手术费,就再也不给了。公司里的工人师傅募捐了一些钱,根本不够用!现在人家医院催着要交住院预付款,说再不交款就停止用药了,公司却说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就不付款。潇潇总经理你说,这怎么协商?”
潇潇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说:“你们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呀!”
女大学生说:“医疗费是起码的条件,怎么是狮子大开口?”
陈局长却有了怜香惜玉的感觉,也觉得潇潇过分,他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在女大学生肩头,劝道:“你放心,这次我亲自出面协调这件事,一定能圆满解决。”
张痕说:“要真是这样,感谢局长的大恩大德了!但愿陈局长不要成为公司方的代理人!”
陈局长说:“哪能呢!所以,要把问题解决好,还是要注意身体的。”说着端起一杯红葡萄酒说,“现在的任务是吃好这一餐饭,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哟!来来,先干了这一杯!”
张痕的情绪这才平静下来,她接过那杯酒,竟然一仰脖颈全喝了下去。陈局长盯着她那雪白的脖颈,殷勤地说:“来来,吃菜!吃菜!”
张痕还没有吃菜,潇潇却吃起醋来,抢白道:“我的大局长,行了,咱们是来干啥的?”
潇潇说完,竟然一甩门走了。陈局长尴尬地站起身来,说:“好好,小张,你慢用,我和潇总商量商量,给你回话。”
八
陈局长走出天上人间,钻进车里。潇潇不满地说:“你还有完没有?看上人家了?”
陈局长不好意思地说:“你说的什么话?咱不是哄哄这小妞吗?”
“哄哄?我看透了,这小妞不好哄!”潇潇满脸怒气。
这时候,陈局长的电话响了,是谢副局长打来的,原来他的车就跟在后边。
其实,谢副局长一直守候在天上人间,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扛摄像机的人,是县电视台的记者。他的计划是一旦姓陈的掉入他的桃色陷阱,就让县电视台的记者一通狂录,那么,他的美人计就算成功了。如今看到潇潇和陈局长
一起出来,他知道他的美人计流产了。这个潇潇怎么敢和姓陈的一同去见那个女大学生呢?谢副局长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自有办法。
陈局长停下车,谢副局长钻了进来,说:“怎么?谈不拢?”
陈局长未及答话,潇潇就说:“谈?我看就不是谈的事儿,要想别的办法!”
谢副局长好像无奈地说:“和她谈谈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呀!其实还有个事儿没告诉你们哩!”
陈局长和潇潇一起问:“什么事儿?”
谢副局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有确切消息,这小妞人小鬼大,身上有一份材料,揭发你陈局长就是潇潇公司的真正老板,附有证人证言。如果这份材料再送到县委刘书记手上,局面就更不可收拾了!”
这话真吓住了陈局长,他忽然想起了张痕关于“但愿他不要成为公司方代理人”的话,头皮有些发麻,吃惊地说:“这可怎么办?”
谢副局长两手一摊,说:“我可是无能为力了,你们好自为之!”说完下车去了。
这时候,一向温顺的潇潇竟然瞪起血红的眼睛,说:“姓陈的,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完我也完,这可是紧要关头。我说,咱们回去和那小妞谈判,她要多少钱,老娘全出,条件是她把那份材料交出来!”
陈局长没有想到潇潇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疑惑地说:“能行?”
“不行也得行!”潇潇恶狠狠地说。
九
陈局长他们离开天上人间,张痕百感交集,竟又端起一杯红葡萄酒,咕咕咚咚喝了下去。没多大时候,她迷迷糊糊伏在了餐桌上。两位女服务生把她扶到房间里,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陈局长和潇潇进来了,潇潇摇醒了她。看见陈局长和潇潇,张痕猛然坐了起来,叫道:“你们又要怎么样?”
陈局长说:“不怎么样。我和潇总商量了,潇总姿态很高,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但有个条件,你把你收集的那份揭发材料毁掉,永不上告。”
张痕听罢,下意识地抓起自己的提包,搂在怀里,说:“揭发材料?不,我妈的事故和揭发材料是两回事。”
潇潇叫道:“不管几回事,这是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材料现在就要交出来。”
张痕倔强地说:“事故你们可以不处理,材料我不会交给你们。”
潇潇恶狠狠地说:“你到底交不交?”
张痕回答:“不交!”
潇潇厉声对愣在一旁的陈局长叫道:“愣什么?还不动手?”
陈局长竟然扑了上去,从张痕手里抢夺手提包。张痕奋力抗争,并且叫起来。听到张痕的叫声,潇潇慌了神,惊慌失措地对陈局长说:“快,快,把她的嘴堵上!”陈局长狠命把张痕压在床上,张痕还在叫,陈局长一把拉过枕头,死死摁在张痕嘴上。这时候,潇潇去夺手提包。但张痕依然紧紧地抱着手提包,后来,手提包松动了,潇潇终于拿在手上,正待打开搜寻,陈局长叫了起来:“出人命了!”
潇潇连忙去看,只见张痕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了。伸手去摸鼻息,张痕没有了呼吸。潇潇叫道:“快呀,打120!”
陈局长刚拿出电话,门开了,几名保安出现在眼前,谢副局长也钻了进来,说:“怎么回事?”
陈局长说:“快打120呀,她不舒服!”
谢副局长打电话,几位电视台的记者不失时机地赶到了,立刻录像。几乎与120急救车同时到达的还有几位警察,白衣护士紧急抢救伤者,警察却开始勘验现场,有条不紊。最后的结果是:医生说明伤者毫无生命体征,宣布死亡。警察亮出手铐,铐在陈局长和潇潇的手腕上……
十
当陈局长被押下汽车的时候,“看守所”三个大字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明白一切都完了,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一个月后,他案件审理终结,等待判决。一天,看守民警通知他有人探望。他心里纳闷:谁呀?从他被抓的那一天起,老婆就没有来看望过;儿子也没有来过,好像忘了他这个爸爸;潇潇呢,自然羁押在女监房。他正在狐疑,牢房已经被打开,他被带到会见室。隔着玻璃窗望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谢副局长,老赵股长。老赵股长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女人的手臂上扎着白色的绷带。
谢副局长说:“陈局长,张痕的妈妈让我带她来……”
没等谢副局长把话说完,那女人惊叫起来:“是你呀,是你这老畜生?!”
陈局长定睛看了看那女人,失声叫了起来:“三妞?!”
那女人是三妞,三妞就是张秋叶。
张秋叶脸色苍白,几乎要隔着玻璃窗冲过来,骂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害了我一辈子,又害了你闺女!”
陈局长茫然地说:“我闺女?”
张秋叶喊:“恨恨是你的闺女!”
陈局长蒙了:“恨恨是我的闺女?张痕?”
“我的天哪……”张秋叶好像想起了一生往事,失声痛哭。
“你怎么会在这里呀!”陈局长还有些不解。
“罗庄我还能待下去?不出来打工还能怎么办?”张秋叶抽泣着。
老赵股长说:“陈局长,顺便告诉你,谢副局长现在主持工作,张秋叶一案已认定为责任事故,按规定处理。另外,关于潇潇机械有限公司的内幕也已查清,潇潇已经全部交代……”
陈局长终于清醒了,喃喃地说:“我知道,我知道,纪委的人来调查了……”他突然大声喊着:“张痕就是恨恨?恨恨是我闺女?张秋叶就是三妞?三妞就是张秋叶?”继而,他疯了似的叫起来:“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该千刀万剐,我该千刀万剐!你们枪毙了我吧,你们枪毙了我吧!”
这悔恨的声音穿破铁窗,穿向昏暗的云层,在天地间回荡……
从此,陈局长疯了!
责任编辑张曦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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