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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上旬) 热度: 14299
叶雪松

  油灯如豆,二先生在灯下看着书。他的妻子云娘在一旁静静地缝补着衣服。又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这时,一阵冷风穿过窗纸的窟窿,差点将油灯吹灭。

  “当家的,时候不早了,吹灯睡吧!我今天晚上的心怎么这么慌呢?我有一种预感。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云娘一边咬着衣服上的线头一边说。

  兵荒马乱的年月,半夜里,过军队土匪是常有的事儿,云娘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二先生说:“能出什么事儿?女人家的天生就是胆儿小。”

  二先生出生于中医世家,因在家中排行第二,读过四书五经,又跟城里的郎中学过数年的医术。故称二先生。镇上人无论有什么疑难杂症,只要找到了二先生,无不手到病除。素有“活神仙”的美誉。二先生看病从不摆架子。有钱人家给他送上丰厚的诊费他从不拒绝。没钱人家给他扔下几文铜板,他也装在兜里。

  云娘本是个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就是冲着二先生的人品才托媒嫁给他的。在牛庄,提起二先生的人品。没有一个人不说好的。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和大伙儿痛恨的鹿保长整天搅在一起。

  “啪啪啪——”

  夫妻两人正说着话,风雨之中突然传来有人拍打大门的声音。那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云娘一惊:“当家的,是不是又来兵匪了?”“莫怕,把灯吹了!”

  夫妻俩将灯吹灭,透过窗子的缝隙往院子里看,好半天也没有见有兵匪跳墙进来,可敲打门环的声音却一下比一下急。

  二先生说:“八成是有急诊。云娘。把灯点上。我去开门。”

  二先生将大门打开。门外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让二先生惊奇不已的是,女人居然还背着一个男人。二先生知道是这背上的男人得了急症,二话没说就将两人让到,了屋子里。油灯下。二先生这才看清楚,两个人都二十上下岁的年纪,男的脸色铁青,嘴唇发白,已经人事不省了。

  女人相貌清秀,外地口音,将男人放在炕上后,扑通一下就给二先生跪下了:“我男人他误食了野地里的一种野菜后不久就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了,请先生一定要救活他的命呀!”

  二先生将女人搀扶起来问:“你男人是吃了什么样的野菜中毒的?”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点男人吃剩下的野菜递给了二先生,二先生一看,对女人说:“姑娘,你男人是吃了本地有名的毒蘑菇呀!要不是你来得及时。明天一早就没命了。不过你放心,我这儿有专解此毒的化毒散,用水化开给他服下就成了。”

  二先生说着吩咐云娘将化毒散用开水化开,然后让女人将化毒散给男人灌了下去。说来也怪。化毒散灌下去不到半个时辰,男人就睁开了眼睛将肚子里的食物吐了出来。女人千恩万谢,高兴得掉下了眼泪。二先生见男人吐出来的都是些草根和野菜,就知道这两个人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过饭了,于是又让云娘做些稀饭拿出些小菜来。两人狼吞虎咽,将端上来的饭菜吃了个精光。二先生见两个人有精神了,就问这对男女的来路。女人说她叫山菊,男的叫拴柱,他们是刚过门儿的小两口,家乡来了日本兵,父母都惨死在了日本人的刺刀下,两个人因在外边幸免于难。房子被烧了。父母惨死,家没了,没办法,小两口这才一路辗转来投亲,亲戚家就在附近的县城,他们走着走着。没想到迷失了路,走进了这牛庄。两个人身上那点钱早就用光了,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进一粒粮食了。拴柱是个大男人,不扛饿,今天傍晚,两个人强挺着走到镇外的山神庙。拴柱饿得实在走不动了。这时他见草丛之中长着一堆胖胖的蘑菇,就不管不顾地拔起来吃了。拴柱本以为这是娘活着的时候给他做蘑菇汤的那种蘑菇,没想到吃下后一袋烟的工夫就疼得满地乱滚。山菊一下子就慌了手脚,这时来了一个到庙里烧香的人,烧香人告诉她屯子里的二先生可治此病。根据烧香人指的路。山菊就将拴柱背到了这里。不过,山菊表示,她是不会拖欠诊费的。

  山菊说着从胳膊上撸下一只银镯子递给二先生:“先生,这只银镯是我娘留给我的,现在男人得了病,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多多少少您就担待点儿吧!”

  二先生一把挡开了秀菊的胳膊说:“姑娘,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你就留着吧!再说,你还得过封锁沟,县城里的日本人盘查得可紧了。在我们这儿要想进县城,除非有保长开的路条或者说是他亲自送进城去,不然的话甭说是人,就是只鸟儿也飞不进去呀!时候不早了,你们先眯一觉,等天一亮,我就领你们去见鹿保长。”

  山菊和拴柱只得答应,再说他们也实在是太累了,就依了二先生的话躺在炕上和衣睡下。

  在牛庄的名人里,除了二先生和开染坊因拒当商会会长而死在日本人之手的周掌柜外,就数鹿保长了。鹿保长在未当保长之前,镇上的人们都称他为鹿举人。

  鹿举人七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修长,穿着长袍马褂,留着雪白的山羊胡,在牛庄乃至整个辽河湾都名声显达。倒不是他七十多岁年纪了仍为保长,而是因为他曾经是光绪年间辽东地区唯一的举人。鹿举人年过三十才考上了举人,一时之间好不荣耀。正当他潜心苦读准备进京参加殿试求仕之时,这一年却来了个“公车上书”,皇上竟颁旨下令废了上千年的科举制,鹿举人和许多读书人就像被枪打落的鸟儿,骂“公车上书”骂朝廷骂康有为谭嗣同……许多人因此意志消沉,鹿举人在经过了一阵痛苦的煎熬之后,秉承先祖遗风,做起了买卖。经过二十几年的拼打,积攒下了偌大家业,盖起了鹿家大屋,成了牛庄上的首富。日本人来了,鹿举人摇身一变成了日本人的红人,当上了牛庄的保长。老百姓一见鹿保长为日本人卖命,气得老远就吐唾沫。每遇这样的情况,鹿保长总是将双眼一闭,就像没看见似的。不过,鹿保长并非一个要好的朋友都没有,镇上的二先生和他就是莫逆之交。

  这天早上,鹿保长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练起了太极拳。鹿保长年过七旬身板硬朗,面色红润,是和他长年累月练太极拳讲究养生之道分不开的。

  鹿保长正练在兴头上,家人鹿三走进来禀报说:“老爷,二先生来了。”

  一听二先生来了。鹿保长收住拳脚。对鹿三说:“有请二先生。”

  鹿三去了,工夫不大,二先生笑呵呵走了进来。让鹿保长惊异的是,跟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对青年男女。

  鹿保长迎过去指着这一对青年男女说:“敬斋(二先生的字),这两位是谁?”

  “屋里说话。”二先生警觉地望了望周围,和这对青年男女随着鹿保长进了客厅。

  进了客厅,二先生就跟鹿保长说明了来意。鹿保长端起只水烟壶点燃了水烟,用不紧不慢的声调对二先生说:“敬斋,你惹祸了,你知道你救的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吗?”

  二先生摇头不知,鹿保长起身一笑:“这两个人是化了装的八路。你知道私通八路的罪名吗?那是要杀头的!”

  二先生额头渗出冷汗:“子霖(鹿保长的字)兄,这当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将他们交

  给日本人吧!”

  鹿保长吐出口水烟说:“不送给日本人,那是要杀头的。你没听说。前几天日本人将东平镇三四百口人全都杀光了?就是因为东平镇进了八路呀!我身为镇上的保长,得为镇上的上千口人命着想。来人呀,将这两个人给我绑了!”话音未落,冲进几个壮汉就将山菊和拴柱捆了个结实。

  二先生气得直哆嗦:“子霖冠,你这样做可要被人戳脊梁的!镇上的人对你评价本来就不好,你这样做就不怕大伙骂你是汉奸吗?你不脸红,可我都替你害臊!”

  鹿保长微微一笑,捋了捋白胡须:“敬斋,我要是不这样做全镇上的男女老少都得让日本人给杀了。舍他们两个人的性命来换取上千口人的性命我看值得。”

  “可你凭什么断定他们是八路?”二先生反问道。

  鹿子霖走到拴柱跟前说:“我鹿子霖虽没当过兵,可当兵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个人虽说乔装改扮成寻亲的夫妻,可他们还是露出了破绽。其一,这两个人目光游离,满面的睿智;其二,男的双手都有硬茧,这种茧只有常年拿枪的人才会有;其三,女的从不正视男的双眼,决非夫妻之举。由这三点我断定,这对男女定是八路无疑。另外,前些日子西北的八路和日本人开了仗,八路死伤惨重,没准这两个人就是追赶队伍的八路。”

  鹿保长说着冲着山菊和拴柱冷笑道:“怎么样,老夫的眼力不错吧?”

  拴柱双眼一瞪。说了实话:“不错,我们是寻找队伍的八路,可我们打的是日本人,没想到落到你这个狗汉奸手里。愿杀愿剐随你们的便。交给日本人。老子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原来,山菊和拴柱还真是进驻辽河湾的抗联八路军战士,因作战时掉了队。两人一路追赶队伍才走进了牛庄的。

  鹿保长哈哈大笑:“好样的,有种!来人,备一桌上好的酒菜,让他们吃饱喝足了再押到日本人那儿不迟。”

  工夫不大,酒菜摆上,鹿子霖又吩咐手下人将两人的绳索解开。拴柱说:“山菊,咱死了也得当个饱死鬼,既然鹿保长这么抬举咱,咱们也甭不识抬举。来,吃!”山菊也点了点头。两个人大口吃喝起来。

  吃饱了喝足了,鹿保长就说:“二位,咱们得上路了。”二先生又哀求,鹿保长说:“敬斋,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镇上就有日本人的眼线。咱们这点儿事,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这种事儿是瞒不过去的。再者说,这两个人去你们家看病不是被一个烧香的指的路吗?说不定这会儿日本人已经知道了。我要不趁早将这两个八路给押去。过不了晌午日本人准来。那时,全镇的男女老少可就遭了难了!”

  “子霖兄……唉!”

  二先生躁了跺脚,抬腿走了。

  二先生走后,鹿保长又吩咐人将山菊和拴柱绑上。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两支镜面匣子枪来交给贴心的家人鹿三一支,在鹿三耳边低声叮嘱了几句后大声说:“鹿三,这两个八路就由你在后边监押,如果他们要逃跑,你就给我开枪。”

  鹿三唯唯诺诺答应了。

  在镇上众人的目光中。鹿保长和鹿三押着两个八路上路了。镇上的人看着这对八路青年,无不为这两个人惋惜,纷纷朝着鹿保长的背影吐唾沫。骂他是日本人的一条狗。鹿保长就当没听见似的,大大方方地从众人面前走过,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远处的丛林之中。

  然而,牛庄上的人们包括鹿家大屋的人谁也没想到,鹿保长和鹿三在押解两个八路男女去交给县城里的日本人的路上,遇上了一伙八路,鹿保长当场被打死。两个八路被救走,鹿三也不知去向,可能是被那伙八路给掳去了。几天后,鹿保长的尸体被抬回了牛庄,据说是身上中了八路的枪子儿。这件事儿在牛庄上炸开了锅,事后大伙议论。那两个八路怎么那么巧就被同伙救走,肯定有人告了密。告密的人肯定是二先生,那天在鹿家大屋,因为这两个八路。二先生和鹿保长都翻了脸儿。不是他还会有谁?打那以后。牛庄上的人们对二先生更尊重了。鹿保长则受到了相反的待遇,发送他的时候棺木都没人抬,是家人们用老牛车拉到墓地去的。

  一晃过去了六十多年,转眼就到了2004年的夏天。鹿家再也不是从前那般风光了,解放了,鹿家的田产房产被分了,鹿家的后人也遭冷眼,谁愿意乖汉奸的,后代打交道呢?这么多年,鹿家再也没翻过身。

  这天,鹿保长的四世孙鹿鸣达正在院子里侍弄蔬菜,突然门外停下一辆小轿车,支书领着一男一女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车上走下来。

  支书还没进院子就喊:“鸣达,还不出来接客?你们家来贵客了!”

  鹿鸣达心里纳闷,这对老人到我们家来干吗?还让支书给领来了,面子不小啊!鹿鸣达心里一边琢磨着,一边将两位老人让到了屋子里。两位老人都已白发霜雪。不过看上去还挺精神,穿着利索,一看就是城里人。

  男的说:“孩子,听没听你们家老辈人说过,六十多年前你们家曾经走出两个八路?”

  鹿鸣达如坠五里雾里,当年,曾祖父的确押两个八路献给日本人,可走到半道上被救走了,曾祖父也被八路给打死了。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如烟雾早就随风飘散了。

  “我听我父亲我爷爷说过,是有这码事儿。你们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吗?”鹿鸣达有些心不在焉。

  这些年来,老祖宗压在他们家头上的污垢还没有完全洗去。镇上的人见了他们鹿家人,有时候也会在背后说:“瞧,他祖上是汉奸呢!”每到这时,鹿鸣达都觉得如芒在背。

  然而,两位老人一下子就握住了鹿鸣达的手,这使鹿鸣达感到很意外。

  男的说:“孩子,我们就是当年你曾祖父押给日本人的两个八路啊!”

  两位老人不由老泪纵横,说起了当年的情景……

  六十多年前,鹿保长和鹿三押着山菊和拴柱走到离县城不远的一片树l林旁,鹿保长见四面无人,吩咐鹿三将两人的绳索解开,面露笑容说:“孩子们,让你们受委屈了。我这次出来,不是将你们交给日本人,而是放你们逃生!你们不会知道那个给你们看病的二先生是何许人吧?他就是日本人安插在镇上的眼线!他之所以把你们交到我的手里,就是想将我一军。如果我当时放你们逃生,恰恰中了他的计!这个老狐狸,当面和我称兄道弟,实则笑里藏刀,你们外人怎能得知。”

  山菊和拴柱这才恍然大悟,跪在鹿保长脚下齐声说:“鹿爷爷,你和我们一道走吧!”

  鹿保长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孩子们,尽说傻话,我要是和你们一块走,镇上的上千口人非被日本人杀完不可。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反正也活不了几天了。只要你们能安全找到队伍多杀鬼子,我就知足了……”

  鹿保长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支匣枪来:“鹿三,领着娃们快走,记住,朝天开几枪!”

  还没等三个人反应过来,就听“砰、砰、砰”三声枪响,鹿保长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来,老人刚才是冲着自己开了三枪。三个人给老人磕了头,鹿三朝天开了几枪,领着山菊和拴柱走出了敌占区,找到了队伍。

  在两个人的介绍下,鹿三也参加了八路,不幸在一次战役中牺牲。山菊和拴柱在一起转战南北,一直到全国解放。后来,他们就恋爱结了婚。解放后,他们在东北哈尔滨工作,直到离休。他们曾数次和牛庄联系,可年代久远,许多地方都改了名称,所以写出去的信都被退了回来。可他们心目中始终有一个未了的心愿,一定要找到牛庄的鹿家。经过多方查证,他们终于找到了这个当年给他们留下终生记忆让他们至今依然魂牵梦绕的地方。

  听罢两位老人的讲述,鹿鸣达热泪盈眶。他怎么也没想到,曾祖父不是汉奸,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啊!

  责任编辑赵小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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