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斌是一家名叫“汇珍阁”古玩店的老板。平日里生意虽算不上是日进斗金,可是凭着他多年来对古玩的研究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十几年下来手头上也有了一笔可观的积蓄。再加上妻子阮梅既温柔又贤惠,照理说周建斌的日子也算是幸福美满了。
可是最近周老板却遇到了一件令他十分头疼的事情。外面的小情人方曼这几个月来,天天吵着要他和妻子离婚,并且威胁说,如果在两个月之内不办好离婚手续的话,自己就和周建斌还未出世的孩子一起“一尸两命”。此话一出,可把周老板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他与方曼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四十多岁的人,好不容易就快当爸爸了,这要是万一出了什么闪失,自己岂不落得个老来无子?说起来也只怪阮梅的肚子不争气,结婚都十多年了,一男半女也没能给他生下。离婚的打算是早就想好的,可是要他分出一半财产给妻子,这比用刀割掉他身上的一块肉更让他心疼。想到这儿,周建斌急得头都大了。
下午6点半,古玩店打烊。开着那辆蓝色的雅阁车,周建斌回到家中,屋子里四处都是静悄悄的,他这才想起自从第三次跟阮梅提起离婚的话题以后,也许是知道这段感情已经无法挽回,妻子一反常态的不再哭泣和哀求,而是默默地收拾起衣物回了娘家。这一晃都快十多天了,阮梅竟然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过。这样也好,倒也图个清静。晚饭后,周建斌点上一支烟,正准备坐到电视机前收看每周一播的“文物与历史”,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
开门一看,来人正是以前一起倒卖过文物的生意伙伴钱大海,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瘦瘦的黑脸汉子。那汉子看起来大概五十出头,衣着显得十分寒酸,一副乡下人模样。“都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周建斌并不打算让他俩进屋。他想起三年前的一天,在—桩倒卖唐朝古佛像的交易中,为了独吞货款,他狠狠地坑了钱大海一笔。难道今天他来是为了报复?面对周建斌满腹疑惑的样子,钱大海笑着说道:“周老板,老朋友来了也不让进去坐坐啊?”说着,拽了身后的黑脸汉子一把,熟门熟路地进了大厅。
待三人坐好后,钱大海开门见山:“周老板,我们冒昧造访,是有要事相求。我这位朋友叫老黑,是在县郊五岗工地上包活的工头。前些日子挖地基的时候弄到—件好东西,他听说周老板在古玩界名气不小,而且见多识广,所以请您帮忙掌掌眼。”“哦,究竟是什么东西?”一听说有地里刨出来的古物,周建斌顿时来了兴致。只见黑脸汉子小心翼翼地从贴身衣服里面掏出一个红色布包来,轻轻地揭开了布包的四个角,里面赫然露出一支光彩夺目的玉镯来。只需一眼,周建斌便被这东西勾去了三魂六魄。这也难怪,在古玩行当翻滚了这么多年了,玉质如此温润,品相如此通透的玉器,连他这个老行家也是第一次见到。
那布包上的玉镯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一半碧绿一半血红,规整的像是从中间将整体一剖为二。然而细看起来,两种颜色的交汇之处却又融合得天衣无缝一般。灯光下,它不时发出一种莹莹之光,看起来真有说不出道不得的奇妙。光凭这镯子奇特的外形,周建斌不难猜出,这就是老行家们曾经提到过的上古玉镯“龙虎斗”了。他按捺住心头的狂喜,装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还当是什么宝贝呢,不过是寻常女人家的玩意儿,值不了多少。不过,要是你想卖的话看在我和老钱是多年朋友的面子上,我可以多给你一些。”周建斌斜瞥着老黑,一颗心早已狂跳不已。“不不不,周老板,俺只是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玉镯。俺……俺打算送给俺家小四儿做陪嫁,再过两个月她就该出嫁了。”那汉子局促地回答,脸上露出了喜悦之色。一听这话,周建斌的心顿时像是跌入了谷底。“不过,俺那儿还有几件一起掘出来的东西,留着也没用,想卖了再凑些钱给俺孩子置办些嫁妆。”“那好,你马上回去把东西拿过来,我和老钱这儿等你。”周建斌回过神来,急急地说道。
老黑走了,周建斌沏上一壶碧螺春,亲自给钱大海斟上,“老钱啊,以前的事,是兄弟对不住你。可你也知道,我这生意是个空架子。外面看着光鲜,其实里面早就被掏空了,到现在我还欠着别人一屁股债呀!那次要不是我在外面的女人骗我说她弟弟长了脑瘤要做手术,我又因为找不到钱被逼得没法子,这才……哎,可是那真不是我的本意呀,大海,你就原谅哥哥这回吧……”周建斌低着头,不住地长嘘短叹着。“周大哥,我也知道你有苦衷,以前那档子事小弟我早就不记得了,要是还怨恨您,今天我就不带老黑来了。”“那好,咱们言归正传。实话说了吧,相信你也知道那镯子是个稀罕物件,哥哥我想弄到手。至于到时候怎么分,咱们自家兄弟还不好说吗,你意下如何?”钱大海面露难色,“不瞒周大哥说,早些天我也看上了这件东西,三天两头地跟老黑软磨硬泡,出的价钱也不低,可他就是死不松口,非要留给他那宝贝闺女做陪嫁。依我看啊,这事铁定没戏。不过,我看他那几件东西倒也不赖,要是可以弄过来,相信应该值这个数。”伸出五个手指头,钱大海轻轻地比划了一下。周建斌心里想,那只玉镯这么贵重,照理说埋在一起的东西也该不差吧。好!且等他拿来看了再做打算。
半个小时后老黑赶了回来,只见他怀里紧紧搂着个旧衣箱,上面还用麻绳密密地缠了十好几道。打开箱子,里面是用旧衣裤包裹着的几个物件,拿出来一件件摆放好了,分别是:一尊一尺多高的羊脂白玉观音,一只镏金玉如意,一尊翡翠雕就的和合二仙和一只翠玉扳指。周建斌一一看过去,心中有些失望。虽说这几件并非赝品,做工也精美雅致,可成色和玉质就只能算中上而已,这不免让他有些意兴阑珊。
“说说看吧,你打算要卖多少钱?”老黑笑了,“先前俺城里的大侄子也看过,他说至少可以卖到五十万。”“五十万?”周建斌瞪大了双眼。依他看来,这些东西加起来顶多也就值个十四五万,老黑却狮子开大口的居然想卖个天价?“拿回去吧,你的东西值不了这么多钱,除非再加上那玉镯,我可以多少给你一些。”“俺说了,俺的镯子要留给四儿,再多钱也不卖。”眼看情况僵了起来,坐在一旁的钱大海出来打圆场,“啊,这样吧,周老板有个古玩店,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先把东西放在他店里寄卖。但是一旦帮你卖出去了,按规矩得分给我们百分之十的回佣,你觉得怎么样?”“那……就麻烦两位费心了。”老黑喏喏地回答道,显得无可奈何。“东西就先放这儿吧,我给你写张收据。”拿出纸笔,周建斌写下了寄卖收据。再同钱大海寒暄几句后,将他二人送出大门。
重新坐到沙发上,他暗自思忖,如果以五十万的价格可以侥幸卖出那四件古玩,自己就可以得到五万元的回佣。倘若卖不出去的话,好在是寄卖东西,不用花本钱的,又占不了多少地方,就是拿到店面上做个摆设也好。一头想着,周建斌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摆在店里的三件东西虽说也有不少人问过价格,但是听了价钱,都吓得吐出舌头来,再没有一个敢还价的。这天一大早,方曼挽着一个年约六十多岁,西装笔挺打扮阔气的男人走
进了“汇珍阁”的大门。一看见周建斌,她松开了那男人的手迎了上去。“老公啊,你坏死了。怎么那么久了也不给人家打电话嘛?你都不知道我和宝宝有多想你呢!”还不等对方询问她带来的是什么人,方曼轻声地说道:“那个老头子是我在台湾的远房伯伯,名叫方大川。因为有点事业上的事要打点,前天才从香港飞过来的。人家为了你的生意,也都不知说了多少好话才把他哄到这儿,你可要抓住时机好好地赚上一笔才行啊!对了,人家上次看中的那款‘香奈尔的手袋,你还没给我买呢……”“好好好,小宝贝,你这么疼你老公,要什么我都给你买。”见有冤大头送上门来,周建斌不由得喜出望外。
那一边,老头子一边看一边在大厅内信步走着,来到了摆放那三件古玩的展示柜面前。他摘下老花眼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阵子,微微地点了点头,走开了。那一天,在周建斌极力的推荐之下他买了一对掐丝珐琅的花瓶,一个兽头犀角杯,并买了一个玉佛吊坠送给了侄女方曼。在挑选的过程中,听他还的价钱,实在内行,批评东西的毛病,说那东西的出处,着实是个行家。这—切的一切都让周建斌佩服不已。过了两天,方大川又来看东西,如此地看过几番以后,忽然有一天带了两个人来,说是要看那玉观音,和合二仙和如意。周建斌一看有门,赶紧取出东西,毕恭毕敬地捧到了三人的面前。方大川与那同来的两个男人低声交谈了半天,抚摩着玉观音开了口:“不错不错,好东西啊,想必周老板也是花了大价钱才求来的吧?但不知这三件要卖个什么价钱呢?”周建斌见他如此的中意,便试探性地说道:“不瞒伯伯您说,当初我是花了六十万才从一个朋友那儿买到手的,贵是贵了点,当时也只为了买个心头好。不过,要是伯伯您真的喜欢,价钱可以再商量。”
方大川闻言,惋惜地摇摇头,放下了手里的观音,“东西虽好,哪里值得这个价钱,顶多不过折个半价而已。”周建斌想,五十万折半,不是有了二十五万了吗?看来这事有点指望。于是就连那个翠玉扳指也一起拿了出来。老头看了也十分中意,又说道:“就是连这个一起,加起来也值不了这么多。”请他还价,他缓缓地说道:“我已经说过折半的了,就是二十五万罢!”见他不肯再让,周建斌让店员打电话叫来了方曼,并告知了她事情的原委。方曼赶到时,方大川与周建斌正在喝茶。她妩媚地笑着,走到了方大川的身边,嗲声对老头说道:“伯伯呀,您说的二十五万,是那几件的价。怎么添了这个扳指,还是二十五万呢?”老头笑了起来:“好啦,既然我们曼曼开了口,就是二十八万吧,算是我提前送给你们的结婚贺礼,不过可不能再多啦。”讲了半天,周建斌将价钱减到了五十七万,老头又添到二十九万。见仍然没能成交,方大川便带着那两个人和方曼走了。
送走他们后,周建斌把那些东西再三细看,可实在看不出好处,又不知方曼的伯伯何以会出到这么高的价钱,难道是自己“不识庐山真面目”?想到有可能是自己看漏了宝,于是他请来几位相熟的同行的看货老手来鉴定了一番。研究了半天,众人也说最多不过值个四五万元。而且在听了买主开出的还价后都觉得莫名其妙,认为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傻子。然而,周建斌回想方大川前几次来买东西的过程,所说的话没有一句不内行的,这回出重价,未必肯上当。思来想去,周建斌觉得像是云山雾罩一般,怎么样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到了第四天,方大川又带了一个人来看货,看过之后又加了一万的价钱,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是三十万,却也仍然没能成交,打那以后,便几乎每天都要来看看。
有次店里无人,他悄悄告诉周建斌,现在他在大陆的生意有点阻滞,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学做生意的时候被人骗了,在发货的集装箱里藏匿了一批走私货,现在所有的货物都被海关扣押,所以打算买下这些东西作为疏通关节的门路。这样来一次加一点价,再加上方曼在一旁煽风点火,后来加到了五十万。周建斌想,和老黑拟定的合约书上所写的百分之十的回佣,现在已经稳赚了五万,于是当天就定下了交易。方大川拿出一张银行的支票来,说是自己现在一时没有那么多的现金,要先拿这五万作为定金,十天后来取货。又说到了十天的期限,如果他没有带现金来的话,这五万元钱情愿不再追还。但十天之内,叫周建斌千万不要卖了,否则的话,就是赔他五百万他都不答应。周建斌都应允了。方大川又说交易太大,恐怕日后口说无凭,要立个字据,周建斌也依着他,照着他所说的话立了凭据,他这才放心地走了。可是这一走,等了五天也不见人来。
到了第八天的晚上,半夜里,周建斌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后,门外站着的却是老黑和一个年纪十五六岁的男孩,看样子像是老黑的小子。周建斌让他们进了屋,那男孩—边走一边小声的抽泣,那老黑也是一脸悲怆的模样,眼睛还红红的。“出什么事了?”周建斌满腹疑惑地问道。“周老板,俺闺女前些天还好好的,还打电话催俺回去陪她置办嫁妆,没,没想到……我苦命的娃呀,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扔下你爹不管了啊?”再也克制不住满腹的悲痛,这个老实的庄稼汉子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周建斌明白了,他这是要回去奔丧啊,无端端喜事变成了丧事,怎能叫人不伤心呢?况且老黑又是如此地疼爱他那个宝贝小四儿。
“周老板,不好意思,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我来是想要回那几件寄卖的东西,明天一早就和我家五儿一起回乡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周建斌顿时慌了手脚,想到第二天便是交易的最后日期,他告诉老黑让他多等一天,老黑不肯。再三地相留,直讲的唾沫都快干了,也说服不了他。老黑告诉周建斌,这事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得了家人去世的消息,照理说是要日夜奔丧的。昨天夜里得了信,原本就要立即动身的,只因为收拾行李没办法,已经耽搁一天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周建斌告诉老黑,东西是已经卖了,不能还他的,好在只隔了一天,只能兑了现钱给他,老黑同意了。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银行才刚开门,扣除掉自己该得的五万元回佣,周建斌付给了老黑四十五万。拿到钱后,老黑带着他那小五子急匆匆地走了。
再说方大川那边,自从定好了交易的日期后,周建斌便整天窝在店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可是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月,却始终不见人来,打电话联系方曼,也找不到人。找到她的住处时邻居告诉周建斌,这里几个月前已经被卖掉了。望着这空荡荡的屋子,他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别人设下的圈套了,睁大了欲哭无泪的双眼,周建斌颓然地—屁股坐到了地上。那天支付老黑的四十五万,除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生意本,另外又向朋友借了十多万,说好一个星期内归还的,可事情弄到这个地步,难不成要把店卖掉拿来还债吗?在这种绝望和无助的状态下,周建斌别无他法,终日只能是借酒浇愁。
又过了几天,阮梅突然回家了。走到丈夫的面前,从皮包里拿出了一叠照片递给了他。照片上两个正在谈笑的男女居然就是钱大海和方曼两人,“他们……怎么会认识的?你又怎么会有这些东西?”他
迫不及待地追问着妻子。“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去医院看望一个刚生了孩子的同事,正巧碰上你的‘红颜知己也在那儿验血,可是等轮到她的时候,我听医生叫的名字不是你告诉我的什么方曼,而是许曼,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你告诉我说那个女人怀了你的孩子,可是为什么她连自己真实的名字也不肯告诉你呢?于是我跟着她出了医院大门,原本是想和她谈谈关于你的事的,没想到外面来接她的人居然是以前常来咱们家的那个钱大海,我越想越觉得奇怪,担心她是在欺骗你。等跟到了他们下车的那个小区,就打电话叫来一个搞,婚姻调查的老同学帮忙。今天中午的时候我收到了他的电话,他告诉我经过几天的跟踪后发现,原来钱大海和方曼是情人关系。建斌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完妻子的话,周建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钱大海对三年前的事一直怀恨在心,他让自己的情人许曼上演了一出“美人计”,陷害自己于无形之中,可笑自己还一直做着天上掉馅饼的美梦。可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呢?钱大海介绍给自己的老黑的确是有东西卖给自己的,不过是自家上当,买贵了些。难道有什么凭据说他是骗子吗?那个方曼所谓的伯伯,也同样和自己立了凭据,说十天不来,情愿被罚定钱的,又能拿他怎么样呢?行千错万错,都怪自己一时色迷心窍,误信了方曼和她那个什么“从台湾回来的有钱伯伯”,结果搞得如此的狼狈。想当初只知谋“利”,哪里还想到有个“害”字在后头啊!
周建斌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这时阮梅轻轻地拉住了他的手,“建斌,现在唯一可以帮你的只有你自己,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钱大海和方曼的确切地址,为什么不用法律给他们一个应有的惩罚呢?钱的事,没有了可以再赚,你可千万不要急坏了身子啊!”看到妻子关切的面容,想起当初自己一时色迷心窍,竟然让相濡以沫的妻子经受了这么多的痛苦,而她不但不记前嫌,还在自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回到身边来。周建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搂住阮梅,任悔恨的泪水流了满脸……
在周建斌报案后的一个星期内,这起诈骗案迅速被公安机关侦破,所有的赃款被悉数追回,钱大海,许曼等一共四人也被逮捕归案,最终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法律的严惩和监狱的铁窗。三个月后,“汇珍阁”又重新开业了,剪彩典礼上,周建斌轻拥着妻子,回想着几个月内发生的事,他终于明白,人生中最危险的是贪欲,而最宝贵的,就是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责任编辑张曦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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