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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雅士与食人间烟火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书文摘 热度: 17600
蔡辉

  

周作人为何骂丰子恺“浮滑肤浅”



  “丰君(指丰子恺)的画,我向来不甚赞成,形似学竹久梦二者,但是浮滑肤浅,不懂‘滑稽。”1963年4月4日,在给香港作家鲍耀明的信中,周作人对丰子恺极尽挖苦之能事。

  其实,周作人早年曾撰文称赞丰子恺的漫画,丰子恺成名,源于文学研究会机关刊物《文学周报》的最早推重,而周作人正是该会的精神领袖。

  周作人不满,皆因丰子恺曾为《儿童杂事诗》配图。

  1945年12月,周作人以汉奸罪被逮捕,初被判死刑,后改为15年,系于南京老虎桥监狱,万分痛苦中,以写《儿童杂事诗》自遣。国民党败退大陆后,周作人重获自由,为解生活困难,将这批诗卖与《亦报》,《亦报》请丰子恺配漫画后刊载,轰动一时。

  为周作人的诗配图,丰子恺冒了不小的政治风险,本有帮衬之意,为何周作人不感恩,反而恶语相向?丰子恺究竟怎么惹着周作人了?

到上海去“卖野人头”



  丰子恺,本名丰润,浙江桐乡人,生于1898年,自幼好美术,1914年考入浙江第一师范,时李叔同(弘一法师)在此任美术、音乐教师。

  李叔同是日本著名油画家黑田清辉的弟子,重视西洋素描绘画的严格训练,令丰子恺大开眼界,李叔同极少论人,却称赞丰子恺说:“你的画进步很快!在我所教的学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进步这样快速的!”

  此后两年,丰子恺几乎放弃了其他所有学科,专攻绘画。1919年夏毕业时,因成绩不佳,工作无着,又不愿回故乡小学任教,丰子恺便跟着学长吴梦非、刘质平到上海开了一所美术学校,教西洋画。

  对这段从教经历,丰子恺自嘲为“卖野人头”(指用假货欺骗别人)。随着大批留日美术生回国,靠劣质翻印品来了解西洋画的丰子恺自觉难再维持。

  一次,丰子恺布置学生画静物,以青皮橘子为标本,却触发了他的伤感,“我自己犹似一只半生半熟的橘子,现在带着青皮卖掉,给人家当作习画标本了。”他下决心要当“留洋美术家”。

  最终,母亲变卖了部分家产,加上岳父资助,1921年春,丰子恺终于来到日本。

  到了日本,丰子恺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西洋画,才发现自己竟差得这么多,而好不容易搞来的那点钱,只够在日本呆10个月。

  丰子恺异常灰心,他说:“后来上午的课(指美术课)常常闲却,而把大部分的时光消磨在浅草的opera(歌剧)馆,神田的旧书店,或银座的夜摊里了。”

迷茫中遭遇竹久梦二



  于迷茫与焦虑中,丰子恺在“神田的旧书店”意外发现了竹久梦二的画集。

  竹久梦二是一位业余画家,擅长用漫画表达朦胧的伤感,技法洗练,浅白易懂,却别有一番滋味。竹久梦二不被主流接纳,却深受普通民众喜爱。

  丰子恺看后,感到这是自己今后努力的方向。一方面,竹久梦二式的画重在创意,对技法要求不高;另一方面,放弃油彩与画布,转向纸墨,易被东方人接受。

  丰子恺原本不太熟悉国画,但清末画家曾衍东给他以启迪,曾衍东一生蹉跎于官场,漂泊困顿,晚年竟以卖画为生。他喜画人物,用笔自由,作品饱含幽默。在中国,曾衍东寂寂无名,在日本却很有名气。从曾衍东的画中,丰子恺发现,笔墨不必恪守前人定则。

  回国后,丰子恺一边教书,一边尝试竹久梦二式的画风。1925年,经朱自清推荐,丰子恺的画得到《文学周报》主编郑振铎的重视,《文学周报》辟出专栏,定期发表。1926年,由丰子恺插图的俞平伯诗集《忆》出版,在文化界引起轰动。

  周作人撰文说:“这种插画在中国也是不常见的……中国有没有这种漫画,我们外行人不能乱说,在我却未曾见到过,因此对于丰君的画不能不感到多大的兴趣了。”文中“多大的兴趣”,即“很大的兴趣”。

周作人率先出刀



  丰子恺与周作人虽无往来,但二人创作理念相近,都重趣味。1932年,林语堂在上海推出《论语》半月刊,丰子恺不仅配图,还写了很多随笔,时有“论语派”八仙之说,即吕洞宾(林语堂)、张果老(周作人)、蓝采和(俞平伯)、铁拐李(老舍)、曹国舅(大华烈士)、汉钟离(丰子恺)、韩湘子(郁达夫)、何仙姑(姚颖),周、丰被划入一派。

  “抗战”爆发,周作人附逆,舆论哗然,携家南逃的丰子恺却认为:“周先生附逆不见得确实,不过因为他是个文人,易受攻击罢了。”

  1939年12月30日,看到丰子恺出版的《漫画阿Q正传》,周作人感到很不满意,认为远不如蒋兆和画的阿Q好,便在媒体上发文批评,说:“丰君的画从前似出于竹久梦二,后来渐益浮滑。”

  说“浮滑”,因知名度提高后,丰子恺也开始卖画,为满足用户需求,不得不在画面上添加他并不擅长的山水,且多设色,与早期相比,此时作品创造力下降,偏向甜俗。

  周作人的批评有些道理,但文章发在敌占区的媒体上,丰子恺可能没看到。

想帮忙却结了仇



  1950年2月,《亦报》发表了周作人的《儿童杂事诗》,署名为“东郭生”,丰子恺此时已甚少作画,碍于旧情,勉力为之,但他的配图常背离原诗。

  比如“荸荠甘蔗一筐盛,梅子樱桃赤间青。更有杨梅夸紫艳,输它娇美水红菱”,丰子恺画的却是豌豆与樱桃,并自配白朴诗句“樱桃豌豆分儿女,草草春风又一年”。

  再比如“瓜皮满地绿沉沉,桂树中庭有午荫。蹑足低头忙奔走,捉来几许活苍蝇”,诗中明明说的是“桂树”,丰子恺却画成芭蕉。

  如事先沟通,这本是小问题,但这个“合作”事先未征求周作人意见,周成名早,长年以文坛领袖自居,此时山穷水尽,对人情冷暖极敏感。《亦报》发表《儿童杂事诗》时,丰子恺配图所占面积大,周作人的诗占面积很小,俨然成了周作人在给丰子恺的画配诗。周作人一直瞧不起“海派”文人,对此难免耿耿于怀。

  1950年后,周作人埋頭翻译,全靠人民文学出版社每月预支200元稿费生活,因家中开销大,四处哭穷,后预支稿费提到400元,仍不够用,1962年,甚至将个人日记作价1800元卖给鲁迅博物馆。而1952年后,丰子恺先后担任上海文史馆馆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等要职,风光一时。在落差面前,周作人心态有些失衡。

  

和曹聚仁结下梁子



  在给鲍耀明的信中,周作人措辞激烈,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即二人通信多由曹聚仁代转,而曹与丰子恺有矛盾。

  曹、丰同为李叔同弟子,原本关系不错,抗战时丰子恺一家逃难经浙江兰溪,遇到曹聚仁,曹请丰子恺吃了一顿饭,聊了些时事。1938年3月5日,曹聚仁发表《数月来的繁感》,提到了这次相会。

  丰子恺到汉口后,有人对他说“曹聚仁说你的《护生画集》可以烧毁了”,丰子恺是居士,《护生画集》体现了他的佛教思想,李叔同在世时,丰以此作为给恩师的寿礼,李叔同圆寂后,丰则以此来纪念恩师。

  《护生画集》本是艺术创作,却被误读为反对战争,与“抗战”大背景不协调,饱受各方“炮轰”,丰子恺觉得很委屈,听说曹聚仁也反对,便找来《数月来的繁感》细读。

  其实,曹的文章只是隐约地表达了不同意见,但丰子恺却发现文中有多处误记,认为曹是故意的,便写了措辞激烈的《一饭之恩》,挖苦道:“因为一般浅见的人,向来误解‘艺术,把它看作消闲物,奢侈品。甚至身为大学教授,名为文学作家,而担任许多大报的战地通讯员的曹聚仁先生,亦复如是。”

  打丰子恺是为拉曹聚仁

  丰子恺的文章中,也有一些误记,曹聚仁向来锋芒毕露,读后立刻写了《一饭之仇》反击,称“子恺先生若要虚构这些话,找些帮手来骂我,那我只能佩服他的‘说谎艺术了”。并宣布,如丰子恺不向他公开道歉,便从此一刀两断。

  本是一个小误会,可二人都欠冷静,终于成了陌路。

  1956年,蛰居香港6年的曹聚仁以新加坡《南洋商报》特派员身份回大陆采访,先后见了溥仪、周作人、齐白石、沈从文等。

  曹聚仁当年曾撰文挖苦过周作人,但门庭冷落多年的周对曹的到来极兴奋,此时周作人因脑血管硬化已不甚见客,见也只见10分钟,可他和曹却聊了1个多小时,1959年,经周恩来同意,曹聚仁请一批老文人为自己在海外办的报纸撰稿,其中就有周作人。

  1960年,周作人将《知堂回忆录》交曹聚仁连载,该书出版时,周作人特别写道:“对他(指曹聚仁)那种久要不忘的待人的热心,办事的毅力,那是不能不表示感佩的。”对晚辈如此揄扬,可见周作人对这一交往的重视程度,表明自己也反丰子恺,应能拉近彼此的亲近感。

带着隔阂告别尘世



  1961年12月,丰子恺开始翻译《源氏物语》,这是当时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重点工程,先是交给钱稻孙译,但钱太慢,只好换成丰子恺,却让周作人校记。

  对这一安排,周作人当然不服气,在《源氏物语》上,周曾下过苦功夫,学了古日语,在他看来,只在日本“游学”10个月的丰子恺没有译此书的资格。拿到丰的译稿后,发现用的是明清小说式的语言,而非文言,周作人表示应彻底扔掉,在给鲍耀明的信中,周作人甚至说:“近见丰氏源氏译稿,乃是茶店说书,似尚不明白源氏是什么书也。”

  为翻译《源氏物语》,丰子恺曾登门拜访周作人,双方一生中直接接触,似乎只有这一次,显然未能消除周的偏见。

  “文革”开始后,原本暗中照顾周作人的章士钊自顾不暇,周作人自知难免一死,致书派出所,请求服安眠药自杀,未获批准,1967年5月6日,周作人因病去世。

  在“文革”中,丰子恺也遭冲击,多次挨斗,工资停发,一度从事体力劳动,但丰子恺从容以对,不论怎样搅扰,每日必抽烟一包,饮啤酒两瓶。1975年9月15日,丰子恺因癌症去世。

  不论周作人丰子恺二人有多少不同,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即:晚年不得不以翻译为主,创作基本荒废。

胡适为何要“黑”熊式一



  “他(胡适)叫我的内子告诉我,教我从此以后千万不可以再把我的文章给英国人看……我收到内子的信后,真想从此停笔,再不可冒冒失失地写英文出丑。”在《八十回忆》中,熊式一写下这段话,当时他刚到英国不久,正准备用英文写作。

  对于熊式一,今人多感陌生,然其实,他当年轰动海外,是极少数赢得国际声誉的中国作家,陈寅恪曾写诗称“海外林熊各擅场”,林即林语堂,熊即熊式一。

  幸亏熊式一没听胡适的话,否则便不会有后来风靡欧美的《王宝川》《天桥》等作品,而胡适为何会对熊式一抱如此大的成见,值得玩味。

套瓷套上了萧伯纳



  熊式一生于1902年,江西南昌人,本名熊适逸,因在家族同辈中排行第十一,故谐其音为笔名。

  熊式一3岁丧父,寡母将其拉扯成人,1919年考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英语部,毕业后曾在私立大学任教,翻译了哈代、萧伯纳、巴雷等人的作品,被徐志摩赞为“中国研究英国戏剧第一人”。

  1931年,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陈源登门拜访,欲请熊式一去教歐美近代戏剧,闲聊中,得知熊没有留学经历,依当时教育部规定,无洋文凭,便不能在国立大学当正教授。

  经此刺激,熊式一下决心出洋,此时他与夫人蔡岱梅已有5个孩子。熊式一卖掉刚译完的《萧伯纳全集》《巴雷全集》版权,得8千大洋,留一半给夫人,自带一半赴伦敦,瞄准了伦敦大学文学博士学位(后来并没拿到)。

  据熊式一的好友谭旦冏说,熊出国前特意在江西定制了一批瓷器,上面精绘萧伯纳、巴雷等人肖像及赞美之辞,到英国后,以中文译者名义,登门馈赠,由此和大作家们建立了联系。谭旦冏说:“不能不说他(熊式一)是有计划的,至少是心机很灵活的一个人。”

  熊式一与萧伯纳交情甚深,桂永清(后曾任“中华民国海军总司令”)访英时,熊式一带他去拜访萧伯纳,当时萧伯纳年事已高,桂永清却反复赞其身体好,并称赞其牙齿,萧伯纳马上从嘴中掏出假牙,递给桂永清,说:“你真赞赏我的牙齿吗?好吧,你可以接过手去仔细欣赏欣赏。”

王宝钏成了“珍贵河流夫人”



  为练习英语,熊式一写了一出喜剧,名为《财神》,请萧伯纳等人指正,萧伯纳说:“你的英文可喜之至,英国人绝对写不出这样好,它比英国人写的英文高多了,他们的英文常常是笨得糟透了!我们将来一定把你这种英文列为特别一类,应该叫它做中国的英文。”

  熊搞不清萧伯纳的话是赞美还是讽刺,只好不了了之。

  当时伦敦有位洛克哈德爵士,曾在中国任职40多年,官至香港辅政司(仅次于总督),年已70多岁,为打发寂寞,常约熊式一、谭旦冏喝下午茶,洛克哈德热爱中国文化,尤喜京剧,在闲谈中,反复怂恿熊式一将《红鬃烈马》译成英文。

  熊式一不愿承揽此事,说到英国是来研究外国戏剧的,不是来介绍中国戏剧的,但谭旦冏劝他说:剑走偏锋,也许能闯出一条路,不妨试试。

  熊式一更喜欢《玉堂春》,可转念一想,玉堂春是妓女,剧中有奸情和谋杀亲夫等情节,怕别人骂他辱国,且《玉堂春》情节近似《灰阑记》,后者被英国导演搬上舞台,反响极差。于是,熊用6个星期将《红鬃烈马》改写成一个喜剧,名为《王宝川》,不用“钏”,因剧本英文名为《Lady Precious Stream》(《珍贵河流夫人》),而钏字很难译成英文。

  第一个为该剧点赞的,是帮熊式一誊稿的打字员,在她的鼓励下,熊将稿子交给剧本代理人,很快便有人对此产生兴趣,但要求大量修改,熊式一不同意,只好收回原稿,一家家剧院去碰,看谁愿意演出,结果碰了一圈钉子,毫无成果。

一身长袍镇住了女主角



  就在熊式一绝望时,濒临倒闭的麦勋书局表示愿意出版《王宝川》,并一口气签下熊今后5本书的版权。

  为舞台表演而写的剧本,未必适合阅读,熊式一请英国著名诗人亚柏康贝作序,出乎意料的是,《王宝川》轰动一时,很快便有一家小剧院老板来信,表示愿将其搬上舞台。

  初排《王宝川》时遇到意外情况,女主角来了一天,便辞职而去,另换一人,也是一天就走,一连四天,都是如此。剧院老板对熊式一说:“这些情形,你都看到了,明天我们再试一次,假如第五位女主角仍然如此,我们只好停演,你也不能怪我。”

  原来,当时英人颇歧视东方人,女主角不愿听命于熊式一的导演,加上熊式一身材矮小,略高于1.5米,穿上西装后,更显袖珍,无法镇住演员。

  恰在此时,有高人问熊式一,是否有中式长袍,因当年李鸿章访英,一身长袍极为威风,让英人肃然起敬,此法可以一试。熊第二天换了长袍,果然留住了第五位女主角。自此以后,熊在海外一直以长袍示人。

  《王宝川》上演后,引起巨大轰动,连演3年,计900余场,当时英国皇后先后8次到场观看,该剧还被搬上荷兰、匈牙利等国舞台,但荷兰人将“珍贵河流夫人”改名为“珍珠河”,因珍珠更贵,捷克人则改为“王春泉”,匈牙利人则改为“王钻川”。

墙外开花墙内挨骂



  影星蝴蝶在伦敦曾看过《王宝川》,让她惊讶的是,演员着装古怪、不中不西,建议熊式一从中国订购京剧服装,熊无可奈何地说:洋人迷信,必须穿初次演出时的服装,否则视为不吉。

  1935年10月30日,熊式一受邀到美国纽约,准备将《王宝川》搬上百老汇,他请名媛唐瑛来演女主角,唐英语极佳,在上海曾演过《王宝川》,被认为优于伦敦版,但唐瑛正患病,错过此机会。当时中国媒体极感遗憾,说:唐瑛若去,作用不下于20位大使。

  为了让美国观众看懂剧情,《王宝川》上演时特意设置了“报告人”角色,此法为当年梅兰芳访美时首创,即每一幕前安排解说员用英语介绍剧情、艺术特色等,熊请当时中国驻美大使施肇基的女儿施美美来担纲。

  《王宝川》在美国取得巨大成功,连演一百多场,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夫人亦到场观看,熊式一忙让夫人到华人街买点心赠送,但夫人蔡岱梅匆忙间忘了包装,闭幕接见时,罗斯福夫人只好用手托着那些点心。

  1936年,熊式一短期回国,却遭田汉、洪深等人围攻,在《辱国的王宝川》中,洪深斥责《王宝川》并非一出中国戏,而是一部模仿外国人所写的恶劣中国戏,在当时中国水深火热的情况下,文艺应反映现实,不应翻译古戏。后来张恨水在《日本人数典忘祖》中,在讽刺日本人时,也顺手痛斥《王宝川》取悦外国观众,有损中国文化形象。

为讽刺凌叔华而写小说



  “抗战”爆发后,熊式一与郭沫若、宋庆龄等被推举为“全国战地文人工作团”主席团成员,并被派回英国宣传抗战。

  因名气大,熊式一被邀请到英国广播电台讲座,并为《观察家报》、《纽约时报》、BBC等撰稿,成为传播中国文化的重镇。

  1943年,熊式一的讽刺小说《天桥》问世,再度引发轰动,被译成法、德、西班牙、瑞典、捷克、荷兰等多国文字,与林语堂的《京华烟云》齐名。

  在《天桥》中文版的序中,熊式一写下这段话:“近来还有一位老牌的女作家,用了她同行冤家的笔名,为一部英文的自传,除以杀头为开场之外,还说她父亲有六个姨太太,她自己便是姨太太生的。”

  熊式一民族情结强烈,非常反感华人作家自曝中国丑陋的一面,但这位“老牌的女作家”究竟是谁?考当时背景,只有凌叔华用英语出了自传小说《古韵》,且署名“SuHua”,与她死敌苏雪林的原名苏梅近似。

  出于对凌叔华的不满,熊式一决定“要写一本以历史事实、社会背景为重的小说,把中国人表现得入情入理”。

  鉴于熊式一在英语世界的影响,蒋介石派人找到他,请他为蒋写一本英语传记,熊长期在海外,不了解国内情况,加上他内心确实崇拜蒋,便答应了下来,而此前蒋也找过老舍,老舍予以拒绝。

  熊式一拖拖拉拉,《蒋介石传》直到1948年才出版,可第二年蒋便败走大陆。

还有多少熊式一被我们埋没



  新中国成立后,熊式一给正在美国的老舍寫了一封长信,请他到英国来,老舍却写信要他一起回大陆,晚年熊式一提起这件事,曾开玩笑说:“差点被老舍给骗了。”

  20世纪50年代,熊式一曾想回大陆,却因写过《蒋介石传》而被拒,只好辗转于港台等地教书,据舒乙说,熊晚年极富,在富人区的山上有别墅,海景尽收眼底,一只手上戴三个玉镯,抬手时响声清脆,但很寂寞。

  1991年8月,89岁的熊式一回到北京,9月15日,因白血病在京去世。

  熊式一走向了世界,却失去了故乡,他为中国文化赢得国际荣誉,可几乎所有中国现当代文学史都没提到他的名字。究其原因,当西方将东方视为“他者”时,东方也将西方视为“他者”,在不自觉中对西方文化采取仰视态度,从而在判断上丧失了平常心。

  熊式一的英语确实不太标准,台湾学者蔡永琪指出,《天桥》虽是英语写作,却有明显的中译英痕迹。

  胡适曾当面对熊式一说,“他的学生所作的《还乡》,十全十美,我(熊式一)的文笔,百无一是。”熊式一出国前,母校英文系主任沈步洲得知熊翻译了巴雷的《可敬的克莱登》,便劝告说:只翻译这一部已足够了,再也不可多翻下去,以免后来受人指摘。

  与此相反,萧伯纳、巴雷、亚柏康贝等大家却都称赞熊式一英语好。

  一边是怕丢面子、严防差错,而另一边是包容异己、鼓励创造,这或者就决定了,熊式一这样的人才在本土被忽略,在异域却焕发光彩。

  (选自《名士·斯文风雅》/蔡辉 著/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 2019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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