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喜欢三国题材的朋友们,可能会发现这样一个情况,如问谁是汉末三国第二武将,争议会相当大,有人认为是关羽,有人认为是赵云,还有人认为是马超或张飞,甚至连颜良都是候选人。但要问汉末三国第一武将是谁,却几乎没有人有异议,反会异口同声地说出他的名字—— 吕布吕奉先。
托小说 《三国演义》 的福,手持方天画戟、胯骑赤兔马的骁将吕布形象,可以说是深入人心,并成为三国武将中的代表性人物。在历史上,吕布也算得上是汉末军人势力的标志性人物。
吕布出自与“凉州军团”齐名的并州军。即便是在当时汉末最精锐的正规军部队 (并、凉州军)中,吕布也是以武力著称的佼佼者。《三国志》 的作者陈寿评价吕布为有“虓虎之勇”。在董卓以武乱国之时,吕布曾是其重要助力。但同时,吕布的性格缺陷在并凉军中也是最突出的。陈寿评价其“轻狡反复,唯利是视”。他先是在董卓的唆使下,杀了对其“大见亲待”的并州军首领丁原,后来在王允的劝说和支持下,杀了对其“甚爱信之,誓为父子”的董卓。
然而,在董卓死后的汉末乱世里,已经发展为中小型军阀的吕布,本该凭着其武勇大展身手,结果却一直遭受挫折、颠沛流离,甚至寄人篱下,始终没有一块稳定的基业。最后,吕布更在建安三年 (198年) 的十月,命丧白门楼,被曹操下令缢死枭首。吕布的命运,其实也是原来并凉军队里那些中小军阀命运的缩影。
中平六年 (189年) 八月,董卓率凉州军团入洛,可以视作东汉并凉武人“以武乱国”的开始。建安三年 (198年) 四月,李傕的被杀,则标志着凉州军团的覆灭。凉州系主要将领,李傕、郭汜、牛辅、张济、樊稠、杨定、胡轸、徐荣都在战乱和内斗中死于非命,而凉州系王方不知所踪,只有段煨与张济的侄子张绣靠着投降曹操,才存活了下來。同年十月,吕布之死也标志着并州系军阀的消亡,此前并州大将张扬在曹操的攻势下已经死于非命,只有投降了曹操的张辽活了下来。
就这样,这些曾经的东汉帝国最强悍武力,在“以武乱国”之后的十年间,就已经败亡一空了。他们既没能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权,也没能成为割据一方的独立势力,仅仅成为汉末三国时代里历史的过客。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还以吕布为例,具体说明一下。
最优秀的骑兵指挥官
首先,历史上的吕布真的很能打!据 《三国志·吕布传》 记载,吕布弓马娴熟且气力过人,被人称为“飞将”。
吕布射术的精湛,可以从历史上著名的“辕门射戟”中得到验证。“布令门候于营门中举一只戟,布言:‘诸君观布射戟小支,一发中者诸君当解去,不中可留决斗。布举弓射戟,正中小支。诸将皆惊,言‘将军天威也。”
吕布骑术精湛,战马优良,也是公认的。“布常御良马,号曰赤菟,能驰城飞堑。”
而且,吕布还有极强的战场突击肉搏能力。吕布曾经跟董卓的骁将郭汜有过一次单挑作战,结果“布以矛刺中汜”,后者的亲卫拼死上前才将其救回。由此可见,吕布的骑战能力突出。
另外,吕布此人还非常机敏,能临危不乱。吕布投奔袁绍后,双方闹了矛盾。于是“绍遣甲士三十人”,打算暗杀吕布。结果吕布玩了一招金蝉脱壳,让人在自己帐中鼓筝,令那些刺客误以为他在帐中,自己则偷偷地跑掉了。结果夜里,袁绍的刺客发动突袭,在一片黑暗的混乱中,吕布的帐篷床被砍得一塌糊涂,以为刺杀成功。而吕布早就脱身去投靠张扬了。
这些因素加起来,让吕布成了当时最优秀的骑兵指挥官。吕布替袁绍与“黑山贼”张燕进行作战时,“与其健将成廉、魏越等数十骑驰突燕阵,一日或至三四,皆斩首而出。连战十余日,遂破燕军”。即靠小部队精锐骑兵连续突袭,就打垮了张燕“精兵万余,骑数千”的大军。
正是凭借着这种极强的骑兵战能力,当袁绍发现刺杀失败,继续派兵追赶时,追兵都非常畏惧吕布,“莫敢逼近者”。
而对于自己的骑兵战能力,吕布也是很自傲的。白门楼上,当吕布被曹操擒获即将处死的最后一刻,他还希望靠为曹操指挥骑兵换取生路,“明公所患不过于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忧。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则天下不足定也。”对此,曹操还真有点犹豫,“太祖有疑色。”要知道,对曹操来说,杀人这事几乎就没有踌躇过。这也说明了吕布的军事能力强到曹操都有点舍不得杀的程度。当然,最后在刘备的神补刀之下,曹操还是决定痛下杀手。
而让曹操决定一定要杀死吕布的两个关键词是“丁原”与“董卓”,当时刘备是这么说的,“明公不见布之事丁建阳及董太师乎?”一句话,就定了吕布生死。
为什么杀了董卓还不被接受?
说到这里就要说一下吕布除了骁勇善战外的另一个特点了。那就是反复无常和唯利是图。因此,在 《三国演义》 中,游侠气十足的张飞最看不起吕布,骂其三姓家奴。这不是罗贯中一个人的观点。历史上,很多人都对吕布的这种品行有过异议。比如南朝梁萧介说“臣闻凶人之性不移,天下之恶一也。昔吕布杀丁原以事董卓, 终诛董而为贼”。又比如,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文豪苏辙也以吕布杀丁原、董卓之事比附吕慧卿之奸:“昔吕布事丁原则杀丁原,事董卓则杀董卓。”
说到这里,有个事情要具体说说。吕布杀害丁原,绝对是其人生中最大的黑点之一,洗都洗不掉。可诛杀暴虐凶残的董卓这事,明明有功于汉室和国家,为什么还不被大家所接受,甚至被敌视呢?对于这个问题,吕布自己也没想明白。他曾经很委屈地问过刘备,关东群雄都曾起兵讨伐董卓,可为什么我杀掉董卓后,出奔到关东,关东诸将却不肯接受我?甚至“皆欲杀布耳”。
这个问题或许可从下面这个角度进行分析,俗话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吕布杀掉董卓,其出发点既不是匡扶汉室的大义,也不是出于对董卓残民以逞的义愤。吕布杀掉董卓,其实就是出于自保之心而已。
虽说董卓对吕布“甚爱信之,誓为父子”,但暴虐成性、喜怒无常的董卓经常拿吕布当出气筒。或者是因为小过错,就拿手戟 (汉代的一种短戟,可以随身携带) 向吕布扔过去。多亏吕布身手好,躲过去了。然后吕布还得努力向董卓道歉,董卓才没继续下死手。或者是喝醉了酒就骂吕布,甚至“以刀剑击之”,最后也是因为吕布身手好才没被真干掉。
而且,作为并州人的吕布跟凉州军团的那些人也是矛盾重重。比如吕布跟凉州大将胡轸“不相能”,董卓以胡轸为大督护,以吕布为骑督去跟孙坚作战。领兵的胡轸表示“今此行也,要当斩一青绶”。按照汉制,吏秩比中两千石的官员,“皆银印青绶”。而当时吕布的职位是中郎将,正好是吏秩比中两千石。所以胡轸到底想针对谁,已经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再加上吕布还利用职务之便,跟董卓的侍婢私通。这三个情况加起来,吕布肯定是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的。而从心理学上讲,当一个人的恐惧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以愤怒的形式爆发出来!所以,吕布弑董卓,其实就是为了自保而已。这种行为在关东诸将眼中,不过是并州人与凉州人的火拼,甚至是“狗咬狗”而已。在当时人眼中,吕布的行为也最多是“事出有因”,但未必是“情有可原”。
当然,自然也有关东那些士人出身的军阀们对吕布“寡于学术”的习惯性鄙视。同为并州人的王允,在与吕布共同诛杀董卓之后,依然看不起吕布,“素轻布,以剑客遇之”,也就是把他当成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夫。除此之外,从吕布被凉州军团击败,从自长安出奔到关东后的一系列遭遇来看。吕布在与人交往上确实成问题。
在战场之外的能力基本为零
吕布第一个投奔的是南阳袁术。一开始袁术“待之甚厚”,结果吕布就此开始得意忘形,“恣兵钞掠”。于是两人闹掰。
吕布第二个投奔的是袁绍。两者合作击败了张燕。结果吕布再次得意忘形起来,“轻傲绍下诸将”。他又要求袁绍给自己增兵,继续“将士钞掠”,结果使得袁绍“患忌之”,导致后者暗杀和追杀吕布。两人也就此翻脸。
吕布第三个投奔的是刘备。结果吕布在袁术资助军粮的诱惑下,偷袭下邳,玩了一招“反客为主”,夺取了刘备的徐州。
之后,吕布与袁术盟,却又多次打乱袁术吞并刘备的计划;答应袁术的政治婚姻,却又反悔,更出卖前来联姻的使者。他接受了东汉朝廷的“左将军”,结果不久后又复归谋逆的袁术。
这种在乱世里只看眼前利益、得志便猖狂、寄希望于左右逢源且反复无常的品行,只怕在其他诸侯心里早就对他的下了一个“只能利用,不能重用,更不能合作”的评语了。
另外还要说的是,呂布在战场之外的御下能力也是有问题的。比如长安之战中,是吕布部下内反,“引 (李) 傕众入城”,导致长安失守。而长安失守后,作为实际上的并州军指挥者,吕布只“将数百骑以卓头系马鞍出走”,也就是大多数并州军在危难的时候并不想跟随他。再之后,吕布部将郝萌在袁术的指使下发动了叛变,结果逼得吕布这位大名鼎鼎的“飞将”,衣冠不整(“科头袒衣”)地翻厕所墙去逃命。
也就是说,无论是跟上级、同事还是合作者、部下,吕布都没处好。一句话,吕布在战场之外的能力基本为零。其实这个特点,也是那些由东汉正规军直接转化为军阀的并凉武人的共性。
这个共性的形成还要从其从军一开始说起。如前面所说,东汉时代的军制已改为募兵制。当时的军人以从军为职业,作战是为了军功财富。当“不值赏值”时,他们就会怨恨甚至发动叛乱和兵变。所以这些职业军人不同于之前出于责任与义务,怀有保家卫国心理征募而来的士兵,“唯利是视”是他们的共同潜在意识。而“寡于学术”这点,又容易让其缺乏足够的家国情怀和道德约束。对此,历史学者方诗铭曾评价,吕布属于“轻侠之士”,是游侠中低层次的存在。他们骁勇、尚力气,喜欢攻劫,但同时又有勇无谋、容易被人利用。而其他那些并凉军阀也存在这个问题。这当然也有东汉朝廷故意为之的潜在原因。朝廷只是需要他们作为纯粹的军人,所要考虑的只是是否足够勇武,以及战场上的战术问题,战略问题和政治问题都是由国家委派的高级将领所考虑的。毕竟刀不需要思考。
当乱世来临,这些军人由于长于军事,自然很容易确立优势很快脱颖而出,但长期在军中所形成的直线思维,又让他们很难适应乱世中错综复杂的军政环境。特别是当首领董卓死后,他们更陷入了一种迷茫和盲目的状态。他们不会思考复杂的战略问题,也理不清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更不可能去思考如何建设基业。由于缺乏世家大族那样的积淀,他们身边也缺乏能够帮助他们思考这些问题的谋士。同时,他们也本能地排斥和不信任那些饱读诗书的士人。
总之,他们大都是靠着本能在汉末乱世中生存,所以也就表现得唯利是图和反复无常。以上那些短板,也让他们常常后继无力。比如吕布的军队就时常困顿于粮草,“无蓄积”。士兵也越打越少。建安二年 (197年) 袁术出动步骑数万,分七路攻击而来时,曾经在兴平二年 (195年),也就是两年前还有军万余的吕布,却只能拿出“兵三千,马四百匹”来抵御了。
因此,诸如吕布这样的军人军阀,自然无法避免被拥有根基与政治目标的士族类新型军阀所取代。于是,在仅仅十年时间里,这些曾经的利刃就已经沦为历史的尘埃……
(选自《国家人文历史》2019年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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