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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月楼“诱拐”案风波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书文摘 热度: 14012
郦千明

  杨月楼为清同治年间名伶,其“诱拐”冤案当时轰动全国。该案的错判,引起媒体的强烈不满,有人在《申报》刊文转引英国伦敦某报消息,控诉当时“尽管法理越辩越清,老百姓对官府却无可奈何”。杨月楼“诱拐”案风波发生于清同治年间,是一桩轰动上海乃至全国的著名事件。当事人杨月楼是被誉为“同光十三绝”之一的京剧名角,早年师从“老生三杰”之一的张二奎,习文武老生。他学艺刻苦,演技突飞猛进,以饰演《泗州城》中的孙悟空一角而备受观众喜爱,人称“杨猴子”。在北京成名后,他应邀到上海发展,期望在十里洋场实现自己的淘金梦想。可是世事难料,正当他演艺事业如日中天时,却突招横祸,历尽劫难,还险些丢了性命,令人唏嘘。

  妙龄女相思成疾

  清同治十一年(1872),二十九岁的杨月楼应上海金桂戏院老板之邀,辞别恩师张二奎,由北京匆匆南下。那时上海开埠已有三十年,租界经济畸形发展,到处都是舞榭歌台,灯红酒绿,娱乐业成为最兴旺的行业之一。上至达官贵人、富商巨绅,下至贩夫走卒、平头百姓,无不涉足其中。杨月楼初来乍到,凭借出色的表演技巧,在金桂戏院一炮打响,迅速风靡申城,报纸评论说“观剧者每以不得见月楼奏技为恨”。

  说来凑巧,杨月楼演戏的金桂戏院地处租界繁华地段的福州路,而这条街上有一所广东香山籍韦姓富商的私宅。韦氏出身官宦之家,曾在上海一家洋行担任买办,后来辞职经商,经常往来于广东、香港、澳门之间。留在家里的妻子和独生女儿,由女儿乳母王氏等服侍照料。杨月楼到上海的次年农历正月,在金桂戏院主演《梵王宫》。韦氏母女慕名前来观剧,大为倾倒,连看三天,不忍离开。韦女阿宝年方十七,长相漂亮,知书达理,从小爱看《红楼梦》、《西厢记》,爱听才子佳人的故事。她原本对京戏兴趣不浓,可没有想到,杨月楼一出场,却立刻被吸引住了。杨月楼剑眉朗目,威武潇洒,唱、念、做、表浑然一体,出神入化,看得韦阿宝如痴如醉,顿生爱慕之情。回到家里,韦姑娘满脑子全是杨月楼的身影,禁不住相思之苦,便大胆执笔给杨月楼修书一封,详细描述思慕之意,并寄上生辰八字,欲与杨订下终身。杨月楼接到书信后,大吃一惊,根本不敢相信真有其事。

  谁知韦阿宝望眼欲穿,久等不见心上人的回音,急火攻心,竟生起病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韦母闻讯,虽然对女儿看上一个戏子并不满意,但爱女心切,急忙派人把杨月楼招来。听说韦姑娘因自己而生病,杨月楼大为感动,歉疚地对韦母说:“这是我害了小姐,想不到她会如此痴情。”韦母问:“事情既然这样了,你有什么打算。”杨月楼为难地说:“月楼是个唱戏的,人所贱视,小姐是富室千金,地位相差太远,门不当户不对,还请您原谅!至于小姐的好意,我杨月楼永生不忘!”一听此言,韦母急了,大声说:“我女儿快不行了,你难道见死不救吗?现在救人要紧,还管什么门户高低。她父亲虽然不在家,我当娘的也可做主,不过男女婚嫁毕竟是大事,你得央媒人来说亲,其余都由我来操办。”韦母的一片诚心,让杨月楼感动得差一点掉下眼泪来。而立之年的他,何尝不想早点成家呢,何况对方是一名妙龄小姐,品貌俱佳,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于是,答应尽快挽媒说亲。韦母见杨已点头同意,觉得女儿有救了,自是欢天喜地。

  洞房当日夫妻入牢房

  得知杨月楼答应亲事,韦阿宝精神大变,不久相思病不治而愈。当时正值杨月楼母亲来沪,征得母亲同意后,杨月楼请戏班中的长辈为媒,到韦府行聘礼定亲,双方约定于当年中秋节迎娶完婚。不料好事多磨,眼看婚期已近,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一对好夫妻活活拆散。

  原来,韦阿宝有个叔叔叫韦天亮,此人好吃懒做,平时与韦家不太来往。这次听说侄女要嫁人,却没有通知他,心中已有几分不悦,便上门探听虚实。韦母怕他从中作梗,假说男方是天津商人。过了一段时间,韦天亮打听得知,嫂嫂没有说真话,侄女要嫁的人正是红遍上海滩的京剧名角杨月楼。旧时提倡“别名分、重礼教”,法律规定良贱不婚。广东一带风俗,良家女子欲嫁娼优隶卒,被视作为辱没乡亲之举,合族反对,并要开除出族。韦天亮气冲冲地闯到韦家,大声责问:“侄女要成婚也不告诉我一声,嫂嫂是何居心?”韦母见来者不善,亲自倒一杯茶水递过去,说:“叔叔,我家与你家平时来往极少,这事不告诉你自有道理,谈不上有什么居心。”“恐怕此话不是出自真心。阿宝是不是要嫁那个杨月楼?自古良贱不通婚,你把阿宝许给一个戏子,不仅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更辱没了我们韦家的门风。”韦天亮冷冷地说。“这是我家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韦母针锋相对。一阵争吵后,双方不欢而散。

  这年农历十月底,杨月楼与韦阿宝迎来了大喜的日子。韦母怕韦氏族人阻拦,事先派人告诉杨月楼,要他抢婚!这抢婚原是两广一带的风俗,上海的一些两广人结婚时也偶尔用这种仪式。那天,杨月楼果然听从韦母的安排,骑马来到韦宅,将韦阿宝从轿中抱出,搀扶上马,然后两人同乘一匹马直奔家里。

  韦天亮见侄女与杨月楼婚事已毕,心里无比懊恼,便联络族人,以广东香山籍绅商的名义,向会审公廨告发,称杨月楼诱拐良家女子、卷盗财物,按律应予严惩。公堂见是亲叔叔报案,不敢怠慢,立即派巡捕赶到杨家新房,拘捕杨月楼韦阿宝夫妇,并随即带到公堂审问。巡捕还在房内搜获韦阿宝嫁妆七箱,内有衣服首饰及现银四千两。公廨经开庭会审,认为此案属民事案件,不涉及华洋纠纷,遂将杨氏夫妇转押至上海县衙处理。

  糊涂官棒打鸳鸯

  上海县令叶廷眷是个封建卫道士,对优伶素有偏见。而当时的江苏巡抚丁日昌也是个旧官僚,一直以整饬风化为己任,曾两次奏请朝廷,严禁所谓“淫词小说”。叶廷眷接手杨月楼案后,一看原告是香山同乡韦天亮等人,便完全听信一面之词,认为杨“素行不端,人所共恶”,喝令差役把他吊起来,重打脚胫一百五十板。韦阿宝见丈夫受刑,心如刀绞,想想打伤了脚胫,今后再也不能演戏,不禁悲愤难抑,指着县令大骂:“你这昏官,糊涂透顶!我们明明是明媒正娶,你却不分青红皂白,硬说是通奸诱拐。这些衣服是我娘给我的陪嫁,你却说是卷逃财物!你听信他人诬告,颠倒黑白。我和你这昏官拼了!”叶廷眷一听勃然大怒,把惊堂木拍得山响,喝道:“无耻贱婢,私通戏子,还敢咆哮公堂,真是目无王法!捕房已搜得黑色药末一盒,定是春药。而稳婆检验,你已非处女。杨月楼诱拐事实,铁证如山。”韦阿宝不为所动,依然高声反驳:“我们是自愿成婚,合情合法。我愿嫁鸡随鸡,生是杨月楼的人,死是杨月楼的鬼,决无二心。”县令气得高喊:“来人,给我结结实实打这贱妇二百嘴巴,看她还敢不顾羞耻,胡说八道。”差役应声上前,将韦阿宝拖到公案前跪下,左右开弓,足足打了二百嘴巴才住手。可怜花季少女被打得眼冒金星,双颊红肿,晕倒在地。接着,叶廷眷下令将韦阿宝乳母王氏带上堂。叶开口大骂:“你这王婆,一看便是个善拉皮条的贱妇。老实招供,得了他们多少财物,帮助他们通奸?”王氏哪见过这般阵势,早已吓得不敢作声。县令指示鞭背二百,以儆效尤!行刑完毕,这才下令把财物存入府库,杨月楼关入牢房,韦阿宝送交官媒。

  第二天再审,杨月楼坚决否认县衙对自己犯诱拐卷逃罪的指控,可是叶县令不听,自早至晚严刑拷问。经不住长时间反复折磨,杨月楼最终屈打成招,承认诱拐韦阿宝为妻。差役录下供状,让杨月楼签字画押,订成卷宗,报送抚宪核办。

  女儿女婿被抓后,韦母心急如焚,自带相关证物到县衙投案备质。她对叶县令说:“丈夫本打算带我们母女回广东香山老家生活,但我喜欢住在上海,不肯回去,才决定将女儿许配给杨月楼。丈夫在家时,曾同意由我为女儿择婿配婚。”叶廷眷不信,说韦父为有职人员(曾因商捐官),断不会不明白良贱不得为婚的道理。于是,批准杨月楼可寻人作保,财物由韦母领回,余人收押,案件待韦父到堂再审理。韦母回家后,因担心女儿的命运,忧愤成病,不久便含恨离开人世。

  杨月楼毕竟是全国驰名的优伶,这件婚姻案迅速传遍浦江两岸。当地报纸竞相登载文章,对叶县令严刑逼供颇多指责,又对韦氏族人仗势欺人、以势废典的做法强烈不满。社会舆论普遍认为,杨、韦结合,经双方长辈准许,断难认定为诱拐。

  又过了一个月,韦父回到上海,县衙重审此案。韦父称对女儿婚配杨月楼一事确实不知情,自己是个体面的商人,决不愿意女儿嫁给一个戏子。叶县令见韦父如此表态,大喜过望,命他写成材料,证明韦阿宝属无主婚许配杨月楼,当堂发还财物,叫韦父把女儿领回。可是,韦父拒绝领回女儿,说阿宝与戏子结合,丢尽了自己的脸面,不想再认她为女儿,听凭官府发落。叶县令当堂判决:将阿宝掌责发善堂,由官媒择配;乳母王氏撮合男女通奸,掌嘴二百,荷枷游街示众;杨月楼再予杖责关入牢房,依律拟定诱拐罪充军发配,继续详审,等候发落。

  杨案再审遇女侠

  杨月楼遭不白之冤,身陷囹圄,又不知妻子下落,处境悲苦。这时有一个叫沈月春的说书艺人,非常同情他的遭遇,不仅到监狱探望慰问,还时常拿钱接济他。杨月楼对这位萍水相逢、侠肝义胆的女艺人无比感激,精神上获得极大的安慰。他牵挂阿宝,多次向沈月春打听消息,沈月春恐他伤心,总是含糊作答。有一次被问急了,才塞给他一份《申报》。杨月楼急忙打开,看到一条消息说,“杨月楼案女主角韦阿宝发善堂择配,已志前报。近有年逾古稀之孙姓诣堂谋娶,闻已有成仪。名花堕溷,已属可怜,白发红妆,尤嫌非偶。因特揭发隐秘,冀孙姓激发天良,幡然悔悟,庶几薄命红颜,不致再沉孽海”。杨月楼看罢,不禁掩面大恸。沈月春再三劝慰,他仍流泪不止,悲泣地说:“她完全是迫于官媒压力,身不由己。可怜阿宝遭此大难,全是我的过错啊!”

  与此同时,当地报纸由杨案引发了一场有关风化的争论。有人认定,杨月楼案因演淫戏而发,所以须禁止“淫戏”,进而反对妇女进戏馆看戏。官府接连在《申报》刊载《邑尊据禀严禁妇女入馆看戏告示》、《道宪查禁淫戏》两则消息,这两条禁令发布后,受到有识之士的严厉批评,认为因噎废食固然可笑,更可笑的是上海县还居然把妇女分出良贱,而不许“良家”妇女入馆看戏,可见官府多么愚昧无能。

  杨案在上海县判决后,照例发到松江府复审。杨月楼在府衙当堂翻供,知府把案件发到同属松江府管辖的娄县重审。杨月楼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岂料刚出苦海又入火坑。在娄县大堂上,杨月楼刚说一句“我这案子是冤枉的”,县令便把惊堂木一拍:“你好大胆,难道还想翻案吗?”喝令杖责二百,直打得杨月楼皮开肉绽。县令根本不看案卷,就签批维持原判,照例解送省里。到南京后,杨月楼再次翻供,而江苏省臬台也不及细问,把案件退回松江重审。杨月楼每到一处,都希望能柳暗花明,现实却是回回落空,从县里到省里数次翻供,所得到的还是诱拐罪名和四千里军遣。官官相护,暗无天日,让他彻底失望,再也不想做无谓的尝试了。

  这起罕见的冤案令当地媒体大为不满,一改原来隐讳委婉的手法,而是直陈事实。有人在《申报》刊文转引英国伦敦某报消息,说上海民间风传,有权势者请求县令,愿出二万银两,务必将杨月楼置之死地。又有人质询案件审理程序是否合法,审讯犯人时屡用酷刑,让人怀疑供词的真实性。上海乃华洋共居、五方杂处的大商埠,伶人与平民结婚时有所见。何况从杨月楼来说,是韦家母女主动提出成婚请求的,且已经过媒妁、婚证等手续,似无可指责。即使良贱不婚,也不至于定“诱拐”之罪。尽管法理越辩越清,却对官府无可奈何。

  慈禧做寿赦月楼

  斗转星移,转眼到了光绪元年(1875)三月,刑部批文下来,准照依诱拐律,判决杨月楼充军黑龙江,即日发遣。刑部科罪,已成铁案,杨月楼万念俱灰。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年同治去世,光绪登基,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准备庆祝自己的四十寿辰,为收买人心,传旨大赦天下。杨月楼案属诱拐,罪情轻微,也在大赦之列。当松江府派人备文到省,将杨月楼递解原籍安徽交保管束时,省里接到刑部的复文,便立即将杨提出监狱,当堂释放。

  杨月楼回到上海时,戏院同业都来探望,大家纷纷为他设宴接风。他和沈月春劫后重逢,悲欣交集。沈姑娘大胆倾诉爱慕之意,表示愿和他共结百年之好。杨月楼非常感激姑娘的关心和帮助,慨然应允。双方由戏院和书场老板为媒,于光绪二年(1876)九月举行婚礼。婚后,杨月楼因胫骨受伤,不能再演武戏,遂携妻返京拜京剧前辈程长庚改习老生。

  杨月楼是一位难得的戏剧人才,可惜年轻时卷入那场冤案,身心备受折磨,演艺事业也受到巨大影响。他与沈月春结合后,夫妻感情甚笃。光绪十六年(1890),他不幸去世,终年才四十七岁。

  (选自《检察风云》2011年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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