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上演生老病死,因为见惯,抑或觉得遥远,几乎很难动容落泪。
还是在路上,老哥来电:“奶奶过了。”
我“嗯”了一声,吐了一口气:“我马上回来。”然后按了结束键。
这个时候的长沙,阴霾满布。雨点粗大钝重。看了一眼正涌向603路公交黒压的人群,猛地抽身回跑。
一直相信驾驭情绪的自控力。眼泪还是从墨镜下面如黑色的粘液沿着粗糙的面孔下滑。冰冷。随风速化。没人看见。我知道我的眼泪与这个由钢铁水泥混合而成的城市无关。
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身体还在抽搐。发现自己哭起来仍是个孩子。认真而一塌糊涂。哭的时候像木头。
最后一次与她通话,是昨天的19时许。
晚风黑瘦,仿佛能映照出她的模样。我凭栏对着她所在的方向遥望。她的声音绵薄如丝,几乎只剩呻吟喘息。父亲给她打开手机扬声器。可声音依旧微弱,像是从遥远的水域沁出来的。我跟着打开扬声器。呼着她像小时候她哄我睡觉唤我乳名一样。然后我听见父亲粗厚的声音:“你哭什么!”我知道这个“你”是她。
我开始安慰她,讲得像是自言自语。仿佛说了很久。听见风声咕咕直掏我的心窝。我说我1号回家。回来看她。我等待回答。从水里打捞出来她的喃喃自语“1号啊”。又接着听见父亲的翻译:“她说你1号才回来啊”。我知道这一刻她在想我,念我。盼我归家。她等不及了,死亡如崖压过来。她一个人独自撑着,他人无法分担。
昨日还能听见的声音,今日便消失于世。并且它的期限是永远。
她的一生几乎平淡如水。庸庸碌碌。忙着世俗中的柴火生活,直至佝偻成弓。困厄于酸苦而无法自拔。经历过60年代,故内心有强烈的欲望渴求物质饱满的生活。不过这是她命运终极的象征。无法抵达。一直微卑低调为人处事。
她信基督。是一个把豁达的幸福遥寄给远隔重洋耶稣的女子。
她走后,唯一让我能继承的便是她给我们大堆有关于她的回忆。开始在大脑里大规模地搜寻时间深处的她。摘黄花回来的汗液,斑发,皱纹脸,还有她背后的两颗硕大的黑痣,以及因口角神经弱化而抽动的嘴角。从头到脚细数她的体态特征,可能以后废空的日子,这是我唯一的消遣。
现在,我就坐在离她一尺之遥的地方,静静与之对望。这样的夜晚珍贵稀少,一生也许就那么几次。足以在内心下一道圣旨列为珍稀事物保存于心。
看她在笑。眉头舒展,嘴角微启。有对遥远未来的向往。是遗照。这过塑的照片是她永远的年华。
这是她在人世间最为生动的形象,我确认。仅此一刻,她要的幸福在闪光。她的眼睛明亮,像是一扇打开的窗。
我想
如果我是一块荒木,插在你的坟前,你会不会知道,那就是你最小的疼爱的孙儿。他依旧枯瘦如柴,他还要颠沛流离,他会始终碌碌无为吗。
谢谢你活在人世间为我祈祷的每一天。
如果我是一块荒木,会刻上你的名字,保存你年轻时的不朽。我发誓我会努力会更用勇气,替你更为我自己行走完这动荡的烟火人间。到时告诉你吧,这个世界真得好大。
我还要告诉你,我真怕荒木的下一刻会是朽木。
2009年09月20日。夜。有点冷。我知道你怕冷。这有长明灯呢,你会温暖的。只要你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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