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虽是一名北宋盛时的“太平宰相”,但却始终对时序转换、光阴流逝等人生“渐变”具有一种深锐的敏感。在时间维度,他感慨时光流逝,生命短促 在空间维度,又叹息人生孤独,聚散无常。而他始终怀着的忧郁和感伤,令他好似始终带着一副有色眼镜,在白亮中也显出人生的灰暗之感。
(一)
曹章庆提出 ,时间是一维的、客观的,但人对时间的感知是多维的、主观的。晏殊的词作感性而又生动地体现了其敏锐而又易失意、伤感的时间感知观——时序更迭、花开花谢不过是自然规律,但给词人带来的却是时光飞逝、红颜不再的悲哀。在晏殊的词作中,这样的感知观主要通过伤春和惧老两个方面显现。
伤春惜时,深锐敏感。杨海明在《唐宋词与人生》中提出,“人生苦短”是“唐宋词人的集体性哀叹”,这在晏殊身上,体现在他对时光,尤其是对春光流逝的高度感知性。如“阳和二月芳菲遍,暖景溶溶。戏蝶游蜂。深入千花粉艳中。 何人解系天边日,占取春风。免使繁红。一片西飞一片东”(《采桑子》)。春意融融,蜂蝶嬉戏,花朵争相开放。在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中,唯有晏殊愁绪满头,“何人解系天边日”,他甚至渴望有人能够用绳子牵住天边的太阳,令春光永驻,令“繁红”免去“一片西飞一片东”的忧愁(实为晏殊自己的忧愁)。王夫之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便是如此。
另如“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 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踏莎行》)。春花凋谢,夏草遍长,晏殊总是善于在十分细小的变幻中敏锐地发现时光逝去的影子。
忧惧衰老,焦虑不安。晏殊诗歌中有许多直接忧“老”的句子,如上文所述的春去秋来令他忧老:“春来秋去,往事知何处。燕子归飞兰泣露。光景千留不住”(《清平乐》) 晨去昏来使他心惊:“幕去朝来即老,人生不饮何为”(《清平乐》)自然界的永恒与人生变化多端之间的对比使他焦虑:“人貌老于前岁,风月宛然无异”(《谒金门》)。在晏殊的词作中,人除了会自然衰老外,还会被“催”老,如“春花秋草。只是催人老”(《清平乐》)“风头日脚干催老”(《渔家傲》)“星霜催绿鬓,风露损朱颜”(《敷霓裳》),其惜时忧老的心态可见一斑。
老冉冉其将至,晏殊因忧惧衰老,产生了对永生的渴望:“光阴无暂住,欢醉有闲情,祝辰星,愿百千为寿,献瑶觥”(《佛霓裳》) 他希望能像龟、鹤、松和蟠桃一样长寿,像神仙一样永生:“今朝祝寿,祝寿数,比松椿”(《佛霓裳》)“愿百千遐寿比神仙,有年年岁岁”(《连理枝》)。
(二)
从词作内容来看,晏殊关于人生孤独、聚散无常的感叹主要有显性抒发和隐性抒发两种方式,它们分别应用在表达伤离怨别之情的词作上,和表达男女欢爱惆怅离别的词作上。“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在显性抒发的词作中,晏殊多直接表达了对亲人团圆、朋友相聚的欢喜,或更多地表达了对离别的感伤。譬如“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浣溪沙》)“人生百岁,离别易,会逢难”(《拂霓裳》)“美酒一杯留客宴。拈花摘叶情无限。争奈世人多聚散”(《渔家傲》)“朝云聚散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玉楼春》)等等。这些诗歌中充满了对人生苦短、欢乐有限、离多聚少、人事无常的喟叹,它们都建立在晏殊“春光一去如流电”的时间意识基础上。
隐性抒发的词作主要表达男欢女爱、离愁别绪等看似较为传统、经典的内容,但若仔细分析,便不难发现这之中包涵着人生苦短、岁月苦长的时间意识,如:“彩笺长,锦书细。谁信到、两情难寄。可惜良辰好景、欢娱地。只恁空憔悴”(《风衔杯》)。“可惜良辰好景、欢娱地”,正是在平常化的语言中显示着生命的热情、自由的意志不被重视的苦涩,和生命的情绪难以抒发的悲愁。
而如果从词作语言表达来看,晏殊有关时间意识的的词作具有两大特色——晏殊的部分词作直标前文提到的他关于时间意识的感念“孤”与“独”,如“月好谩成孤枕梦,酒阑空得两眉愁”(《浣溪沙》)“独凭朱阑、愁望晴天际。空目断、遥山翠”(《凤衔杯》)“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清平乐》)。有的词作虽无“孤”“独”两字,但通篇浸染在孤独的境界中,如“花不尽,柳无穷。应与我情同。觥船一棹百分空。何处不相逢。 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应老。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喜迁莺》)。
另外,曹章庆提出 ,“浮生”是一个为晏殊所喜爱的词。词如“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渔家傲》)“莫话匆忙。梦里浮生足断肠”(《采桑子》)等皆是。“浮生”一词,源自《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在浮生飘摇不定中,晏殊对于凡世生活必然凋零,无可留恋的散聚无常之感淡然而出。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