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欣赏《水手》里的那句歌词:“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至少我们还有梦。”
人生中有许多偶然,如果不是那次下岗,如果不是爱妻狠心弃我而去,如果不是患胃癌的父亲欠下那一大笔债,也许就不会成就今天我这个“垃圾白领”。但,这些偶然都发生了。感谢命运无情,我这个下岗工人,用热血和汗水拼成了拥有100多万元固定资产的私企老板。
厄运接踵而至,那年我差点自杀
1996年3月12日,在重庆一家小厂当焊工的我被宣布下岗。开完下岗会,我在会议室里一个人愣愣地坐了很久。这消息太突然了。凝聚着我足足14年心血的机械厂,说停就停了。自己才30出头,今后的人生道路该怎么走啊?在回家的路上,我的两条腿像灌满了铅块,沉重得怎么也抬不起来。
更让人不解的是,下岗后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的妻,在感情上开始对我明显疏远,尤其她被调到公关部后,常常半夜三更才进家门,有时还满嘴酒气。问起原因,她总会不耐烦地说这是工作应酬。大约半年后,她终于跟一位经常“应酬”的广东老板走了,说是被高薪聘请当“秘书”。
那悲痛欲绝的一幕,我一辈子也难以忘记。我和妻办理离婚手续后,她收拾完东西离开这个家时,7岁的女儿一手紧紧抱住她妈的腿,一手死死拽住行李包,死活不让走,哭喊声刺破了血红色的夕阳,妻最终挣脱女儿走了。从那时起,我和女儿相依为命。那段时间,女儿少言寡语,性情孤僻。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调整女儿的心境,让她努力适应与父亲相处的单亲生活。
女儿很懂事。我病了,她忙个不停地为我端水、拿药、捶背,守在床前。后来她还悄悄学会自己做饭、洗衣。我生日那天,恰好帮朋友修房子,回家时已经很晚,我一进门见桌上已摆上了碗碟和蜡烛,还有一瓶啤酒,女儿满脸汗渍,独自坐在桌前守候已久。我揭开一只扣着的碗,见盘里的菜焦糊焦糊的,再看厨房,满地狼藉。我心里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女儿为我擦去泪水,天真地说:“祝爸爸生日快乐。”我转过身去,尽量不让泪水再次涌出。端起女儿为我倒上的酒,我沙哑着声音说:“谢谢你,乖女儿。”我大口大口地吃饭,嘴里不住地说:“好香,好香。”心里却堵塞着一团硬梗的东西。
人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若用在我当时的遭遇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不久,父亲的胃病犯了,后来病情不断恶化,等我把他送进市人民医院检查才知道得的竟是胃癌!父亲才50多岁。
家里一分钱存款都没有。我找到亲戚朋友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了15万元让父亲住上了院。然而不到3个月钱就花完了,我一咬牙,以住房做抵押向人借2万元“高利贷”,父亲的治疗才得以延续。尽管我尽了最大的努力,父亲最终还是走了。父亲去世,给我留下了4万多元的债。那晚,我彻夜未眠,甚至想到了自杀。可是,看到年幼的女儿和满脸病色的老母,我死了,她们怎么活下去呀?大哭一场后,我想了许多自己从未想过的问题,关于生命、关于金钱、关于人生的价值,还有活着的意义……于是我决定到南方去闯一闯,豁上这条命“杀开一条血路”。
落魄汕头,在垃圾堆里生存
我去了汕头。当我随着汹涌的人流走出火车站准备寻工时,一下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不要说劳务市场里人山人海,由于天上下雨,就连附近一些新竣工还未安装门窗的楼房里和一切可以避雨的地方,都东倒西歪躺满了没找到活的外来工。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落魄男女,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天我呆呆地站在一家商店门口,眼前是令人颤栗的陌生,我真的不知该往何处。“尽快找到一份工作。”我这样想。我毅然踏入雨中,一家一家工厂去寻工。然而,那时正值生产的淡季,绝大部分工厂不招工,忙碌了数天的我一无所获。
我住的那家小店一个晚上得15元。我找到老板,问他能否赊住几晚,老板的表情冷若冰霜,他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自然也不会有免费的旅店。”我默默无语,背上包袱走出那家旅店。
露宿街头是十分危险的。在黄昏的灯光下,我徘徊了很久,终于在一个立交桥下的涵洞里找到了个住处。那里住着五六个无处落脚的“难民”。令我惊喜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叫老林的老乡,他对我很热情。当了解我的遭遇后,老林十分同情,那晚他真诚地邀我吃了一个有红烧肉的盒饭,那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
一聊才知道老林也是个下岗职工,原来在厂办写材料,工厂垮了,为养孩子老婆只好出来打工。相同的经历,使我们一下就成了患难兄弟。后来因一直找不到活干,连吃饭也成了问题。老林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还有个亲戚在西郊拣废品,如果你不嫌干那活丢人我们可以去投奔他。”我说都啥时候了,你还说这话,走吧,活命要紧!
按信封上的地址,我们走出市区二三十里路,才在公路边上的一块空地上找到那家废品站。废品站后面有一排简陋的小油毡棚,住着男男女女七八十个捡垃圾的,老林的亲戚也在其中。在他的引荐下,我们很快见到了废品站老板。听说要加盟他的“拾荒队伍”,老板很高兴,但也严肃地宣布了诸多“规矩”,如:住在他为我们提供的小卧棚里,以后捡到的货就不能卖给其它收购站;每月向老板缴50元“管理费”;一旦违规,就要受到严厉惩罚等。早已弹尽粮绝的我们对此自然—一应允。次日天刚蒙蒙亮,我们便从蚊虫聚集而又狭小、潮湿的卧棚里爬起来,按照别人的指点,先在废品站找到一根竹竿当货挑,而后在货担两头分别绑上一只硕大的纺织袋,接着又自制了一个扒垃圾用的小铁耙,一切准备就绪,便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拾荒。
第一天挑着货担走在街上,我俩都把头低得很深,只觉得路上所有的人都在对自己指手画脚,让人根本拿不出去弯腰翻拣路边垃圾桶的勇气。就这样一直低着头游荡着,直到中午仍没弄到一点货。这时我才慌了神,心想照此下去今天准得饿肚子。最后我给同伴打气说:“男子汉拾荒拾得光明磊落,不偷不抢的有啥丢人,捡!”于是,我们便开始在烈日下寻觅垃圾箱,然后再从中一点点翻出一切能换钱的东西。有的垃圾因在高温下堆的时间较长,一扒开就会冒出一股熏人的白烟,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味,正当我埋头在垃圾箱里翻拣这些“宝贝”时,冷不防头上被什么东西“咣”地一下打中,抬起头时,只见一个调皮的小男孩说:“给你个易拉罐,臭捡破烂的!”接着他便拉着妈妈的手一蹦一跳地转身走了。那一刻,我想到了千里外的女儿……一种说不出的酸楚顿时涌满全身。
下午,我俩肩挑的两个袋子总算捡得差不多满了。我们便挑着货来到一座家属楼背面的荫凉处喘息,没想到刚靠墙根坐定,一大盆污水“哗”地一声兜头浇了下来。我慌忙抹着脸上的水惊叫着跑到高楼下,抬头只见5楼的阳台上,有个女人正在慌张不安地往下面看,想不到当她发现浑身湿淋淋像落汤鸡一样的我俩时,竟被我俩的滑稽相惹得大笑不止: “真对不起哟大哥,我没看到你们在下面,哈哈哈哈……”
傍晚,已满载而归的我俩肩挑着100多斤货在回废品站途中,看到一个晒鱼场前面堆着许多垃圾,便拿出一只空编织袋走过去。由于这条路较偏僻,很少有同行来,在这里我发现许多可换钱的塑料薄膜、烂纤维袋等。当天深夜,我俩不知是怎样拼着命挑着足有300多斤的货物走回废品站的,但得到了相应的回报,共挣了160元钱!
进到这一行里我们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垃圾都能卖钱,碎玻璃、废塑料、旧铜烂铁,我俩什么都捡。现代都市在建构文明的同时,也在衍生着各种废旧物,对拾荒者来说,这就是源源不断的财富。
然而好景不长,后来随着“南涌”过来的废品客越聚越多,“拾荒队伍”不断扩大,货也一天比一天难捡起来,有时挑着担子跑出几十里,却收获寥寥。见人员“过剩”,原来还算不错的老板也“横”起来,开始变着法子压价,用亏心秤。
真情感天地,我被人“抬”着做了老板
后来我开始琢磨:老板收的这些废品都运到了哪里?利润到底有多大?于是,每逢废品站运货时,我就会主动和那些来拉废品的司机、采购员搭讪,时间不长,就弄清了其中的门道,塑料运往河北文安,铁皮罐运往天津蓟县,玻璃运往霸县,胶皮鞋底运往定州……而厂家开出的回收价,竟比老板给我们的收货价高出一倍多。于是我便决定开个废品站,自己当老板!
令人感动的是,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这些穷兄弟时,却得到了大伙的一致赞成。没有资金,先是老林等十几个同乡为我凑了2万元,接着外省籍的拾荒者也凑了近2万元,有的还同意收货时让我暂打“白条”。几位年长的拾荒人还拍着我的肩膀说:“大胆干吧。我们支持你。咱这帮捡破烂的就该干成点事。”那一刻,我几乎被眼前这些耿直的拾荒人感动得流出泪来。是啊,这是一个捡破烂的群体,也是一群被社会讥讽看不起的人,但他们却能把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团结和信任,演绎得如此铿锵有声,试问,谁还有资格瞧不起拾荒的人!。
就这样,1998年初,我拉起了一个70多人的小队伍,在市西郊租了几间闲置不用的晾鱼房,而后购置了收货工具,并买了一小车油毡、竹竿和床板、被褥,给昔日的工友们搭了几排宽大的卧棚……布置好这一切,我的小废品收购站像模像样地开业了。令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在收购站前一天清理好的几块空地上,次日便被这帮拾荒者堆起了小山一样的货物!当时我几乎被这些穷苦兄弟的“凝聚力”吓一跳。当我把这些人卖货所得的钱双手捧给他们时,昔日的难友不无感慨地说:“我们这些货若在以前卖给那老板,钱准得比这少一半!”
正当我为自己做了一位“宋江”式的人物、统领了70位“梁山好汉”般的男女淘金者而感到欣慰时,以前的废品站老板却因我抢了他的生意,带着一帮人找上门来。没料到,他刚一进我的收购站,还未来得及找茬,便被我的众兄弟们轰了出去。见我们人多势众,又多是些“好事的北方佬”,这家伙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其实收废品学问很大。比如生铝与熟铝的区别、铜质的鉴定、合金中各种金属的比例等,废品站老板简直就是个“材料专家”。而这些废品的价格又相差甚远,收货时你若看走了眼,就得掏钱“交学费”;最重要的是不能收“黑货”,如建筑工地上用的钢筋、钢管,光缆线里的铜丝,不该报废的机器等,这些十有八九是偷来的,你若判断不准就稀里糊涂地回收了这些东西,一旦被公安查出,轻者经济处罚,重者会因“销赃”判刑坐牢。这决不是危言耸听!
我当老板的第一年,总算在风风雨雨中过去了。1998年年底,清算了一下,我发现自己竟挣了整整9万元!但我深知,这和那70多名拾荒者的苦苦奋斗密不可分。于是,便准备花七八千块钱,在市内排排场场地为他们订了10桌丰盛的酒席,来个“拾荒部落年终庆典”!然而,许多酒店刚接到我预定酒宴的电话时还挺高兴,但一听顾客全是捡破烂的,便不干了,原因是他们怕众多拾荒者的光顾会影响酒店将来的生意。无奈,我只好和老林一起到菜市场买了200多斤肉、300只鸡和200件“珠江啤酒”、“健力宝”,雇一辆货车拉到废品站里搞欢庆。
这事在当地拾荒者中迅速传开,此后几乎每天都有人投奔到我的大旗下。到了1999年春天,我的废品收购站里已有了200多名“拾荒队员”。随着队伍的日益壮大,货源越来越充足,此时我不得不雇佣8个人,专门对收到的货进行整理、分类、打包,而后装到那些加工厂的调货卡车上。
到了2000年,我手里已有40多万元资金,又托人从银行贷了一些,就索性在近郊租场地开了家废旧物资回收公司。回收的废品不存在销路问题,投资这个行业也不需要很多的资金,重要的是渠道的畅通。后来我发现在收购的废品中,有一部分被当作废铁卖的 “旧”自行车;其实里面好多还有几成新。不久听说上海一家小企业对外有偿传授轮胎和自行车的翻新技术,我把公司里的摊子事交给老林,自己赶忙带人去考察学习。回来后立即开展了这项业务,把收购到的旧自行车通过翻新,打入旧货市场。因为这种车外观漂亮价格又很便宜,很受农民欢迎。
如今这个行业已“遍地开花”。同样,废品回收因竞争太激烈,也到了“微利时代”。我和老林商量了一下,时下全球掀起环保热,我们应该盯住“环保产业”做文章。上周听说广州一家外资企业,出售一种能将回收来的废纸经高温消毒处理后制成一次性(纸)餐具的流水线,我已让老林去洽谈引进事项。因为塑料泡沫餐具,如一次性饭合等,会严重污染环境,时下国内不少城市已明令禁用。可以想像,未来的环保产品必有很大的市场潜力。
更有意思的是,前不久,老林的侄子从首都一家科技大学毕业后,还专程跑到我这里,动员我投资建个网站,他说新世纪最能赚钱的行业是建网站。如今,尽管我的知识和拥有的100多万元家底在特区只能算“小儿科”,但我对此却颇有兴趣,谁敢说咱臭捡垃圾的就不能拼出个“白领”、“金领”的。
记得当年我刚结婚时朋友曾说:“你寻到一棵树,却失去了选择一大片森林的权利。唉,这辈子你只好在一棵树上吊死了!”现在这话不幸被他“言中”,只是意思颠倒了一下,在就业上我是失去了一棵树,但进入社会后却拥有了一片森林。今天我要感谢下岗和不幸,若不是下岗,我怎么能有如此丰富的人生阅历呢?又怎么能像今天这样更多地为自己、为社会创造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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