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家时,他又打来电话。我犹豫了一下;是长途。便挂了。过了一小会。司机(我家邻居)的手机响了。听了两句,就知是他的声音,粗粝中带点温暖。
走到梯间时,他仿佛故意知道我已到家了,扯开嗓子大喊起来:“我的XX回来了么?”,少有的娇怯。年少时,他高兴的时候就会这样叫唤我。长大了,似乎很难得听见他这样亲密发甜疼爱惜人的称呼了。他的感情从来就如此粗制霸道,非得以“我的”来占有及定义感情的深浅。我的心沉了一下,高调的像电视剧里面一样应和:“我回来啦!”声音充满了如他一样的温情。岁月真像小偷更换了许多的场景。想想,那个时候,他未老,我亦年幼;他粗暴,我放肆;他喜好暴力,我喜欢哭嚎。始终是对手。这些年,他年衰,我亦渐长。他的脾气开始如坚冰般消融松动,我亦不再剧烈相向对峙。
她总爱笑着端着菜从里间出来,刚好迎头碰上放下书包风尘未仆的我。偶尔会用沾染锅灰的手擦拭日渐起皱的嘴角,让我看见她倦怠的脸上黑色锅灰随着她裂开的嘴角侵染开来。在柴米烟火中,她马不停蹄地奔向衰老。青春不再,浅淡的笑容却始终让我释怀。40多岁的她开始像村里其他的妇人一样关心她大儿子的私人关系和情感归宿,尔后,用狡黠的眼光、言语打量和侧击着我,仿佛我能帮她找出答案,抑或我本身就是一个现成的答案。我呢,一般会笑而不语,或是直接拒绝。这个时候,她便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答案,和我来讨论似地。其实,她的心情,我是理解的。
农忙回来时,她通常负责炒菜,他负责生火。偶尔会调转过来,她生火,他烧菜。这个时候他们多半会“拌嘴,争吵,埋怨,发牢骚”,像两个小孩争相向我报告,对方是多么多么的怎样怎样呀,自己又是多么多么的怎样怎样呀。仿佛这一切等待我的裁决。我是负责观望的,恭听的。偶尔会出言相助某一方,但始终会游离在他们之间,平衡他们没有我在的时候生活中的酸甜。
吃饭时,他负责劝吃,她负责夹菜。这样机械的动作会持续到我放下碗,甚至还不辞辛劳地追着你满屋跑。每当这样,我便走进隔壁房间,躲避他们的糖衣炮弹。他陈放的酒酝酿得满屋是香。她的唠叨又开始换汤不换药的以另一种形式翻转闹腾起来,笑着厉声命令他禁止喝酒抽烟,试图去终止这个男人们基本的嗜好。然却,迄今未果。很多时候,在饭桌上会响起从遥远的地方接过来的声音。他兴致盎然地接起电话,唠叨起来比她还有过之,根本不像个爷们。那是他大儿子。一般是轮不到我接的。我总是很清醒的保持兄弟之间的距离。偶尔会谈很久。据说我们命里相克,我们却不迷信,感情尚好。
年轻时候的他们感情波折有致,在一次次伤害中懂得生活和婚姻。在每一次剧烈争吵、打闹中,我只是旁观者,因为永远都不知道他们夫妻情分维持下去的要领,根本无法去安慰和规劝。被吓得缩成一团的我耐心等待他们战争过后的平静。然却,他们的感情如同伤害一样直接了当,从不拐弯。生活中“争骂”一般是变相另类的关怀。这些常规赛都是他们真挚感情的流露。特殊情况是吓人的,动起真格来直呼离婚,那是他们年轻时惯用的伎俩,长此以往,留下后遗症,现在几乎成为了他们少有共同拥有的默契。就这样在大跃进式高呼“离婚”下,紧巴紧巴的走过来。所以现在他们日常里的争吵,亦真亦假,在平淡的岁月里已难辨真假。
真的感叹这些年来,他们诸多的辛劳艰苦和不易。
他不老的是对酒的钟爱。她不老的是对白齿的展露。而真实的他们都老了。白发都白到根了,皱纹都刻进了骨子里。
我们兄弟还算稳定,按部就班地朝着他们预定的方向挺进。然却,我们都厌倦了。唯有他们最忠实于生活,在阔天海地里,挣扎,忙碌,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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