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次下井

四周铁的围困中

我下沉

一声惊叫刚产生就黑暗被熄灭

快速陷落

我触摸到了时空的空旷与虚无

只有脚下的钢铁是最真实的

它使我在下坠的同时

感受到了一种上行的力量

 

我听见受到挤压的黑暗

象风一样轰鸣

我看到受到挤压的黑暗

像水一样层层匝开

 

是下沉也是上升

等到罐缓缓静止

钢铁的大门敞开  我们

便习以为常地深入到

一个久远的年代里淘金

老工作面

连绵百里的煤尽层已经采尽

只剩下大片的黑暗

在填补地心辽阔的空

煤炭挖走了全部

铁棚回收了大半

剩下的也在一点点弯曲

这一片地心曾住过许多的人

这一片地心如今再无一人

我用手捂住忧伤的堤岸

只让那片咆哮的海

在体内的庭院内喧哗

 

头顶的矸石不停地滚落

地心的苍穹整体下移

大地想把自己体内深不可测的伤口

挪到肌肤表面治愈

……周围狭小的巷道中

已是硝烟弥漫

生存空间不断缩小

灰白的岩体上

爬满了钢梁铁柱们求救的话语

 

这一片伤口即将被抹去

我打开矿灯

微亮的光束驻着澄明的拐杖

沿折断的木柱  弯曲的铁棚

慢慢地爬到了黑暗的最高处

做最后的一望

 

综掘机

毫无顾忌  径直行走

碰到有挡路的煤体岩块

便会探出长长的头颅

张开合金钢的巨齿用力啃咬

黑潮汹涌

从它的脚下流远

 

综掘机

庞大的可怕的钢铁巨兽

咆哮在地心

一边前行  一边挖掘

吹气球似的把栖身的地心空间

一点一点地吹大

 

大身板 长脖子

真的象亿万年前藏匿的恐龙

不知道是旁边的那块煤嘀咕了一句

找了半天

我也没发现它

 

忙碌的矿工们跟在综掘机的后面

攉余煤  架铁棚

仅过半班

地心的天地又向前挪了三米多

煤海中的通天大道又向前挪了三米

 

四周渴望的眼神暴涨

飞扬的粉尘中沾满呓语

部分煤块的大梦中

已经闪现出湛蓝的天

雄性的工作面上炙热似火

男人们忙着去清理机头上

沾满的煤粉岩层

庞大的综掘机一阵战栗

有人听到了它体内产出了

原始森里倒塌时

产生的轰鸣

敲击煤壁

这么多乌黑的巨人站得笔直

可以清晰地

嗅到他们的呼吸

还能够轻易嗅到他们呼吸中

隐含的岁月闷毒

 

还是停下匆匆的脚步

敲打一下它的身躯吧

我举起了沉重的铜锤

一下一下的猛击

扑扑扑扑的沉闷巨响

沿着岁月上溯

象逆着时空上行的鸟

在煤体空中越传越快  越飞越远

 

假如

就这么一直敲下去

这隔世的巨响定会上行到岁月的尽头

直至  在亘古的黑池沼中

溅起几朵泛白的浪花

或者在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中

震落几片苍翠的树叶

漫游

黑暗不稠也不淡

时光不紧也不慢

矿灯越来越多

一盏 两盏 十盏 百盏

明亮的光冲洗着大地漆黑的内脏

我开着车头驶向远方

感觉自己象开着军舰  巡航在

广柔的煤海

四周煤波涌动 金风阵阵

有一瞬间

甚至认为  我是驾车在亘古的

原始森林中遨游

杂草埋人  古木刺天

池沼中冒出生命的气泡

有时还会出现成群的野狼

将我漫游的道路阻挡

风拨开树丛

我看见了更远处的恐龙

正拉着时间的铁犁

开垦亘古的荒凉

······为什么如今它们全都

浓缩成乌黑的一团

我用探询的矿灯问问四周的煤壁

但池沼  森林  恐龙

皆闭口不言

亮点

积水从卡车上滴下时

是黑的

叹息从人体上降落时

也是黑的

阴雨连天的日子里

连桃花明媚的目光表面

也长了一层薄薄的秋霜

运煤的卡车继续开动

泥泞的道路上流淌着 整座小镇

乌黑的惆怅 一浪高过一浪

阴沉的黄昏压得低矮的房屋

吱呀吱呀地作响

片片退休的花瓣落到积水中

也是黑的

我走进路旁蒸包子的小火炉内

发现炉火的内心也是昏暗一片

只有村民们的目光是雪亮的

他们扒上缓缓前行的煤车

飞快地采摘岁月的黑花瓣

一旁的汽车都在

窃窃私语

司机们若无其事地点起了烟卷

明明暗暗的亮点

像是一个蹩脚的诗人制造出的诗篇

 

雨中即景

冰凉的铁轨铺向远方

我开着电车头

几十辆矿车争先恐后地追着我

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衫

我遍体上下流淌着液体火焰

眼前模糊了辽阔的淮北平原

电闪雷鸣

天空中积压已久的黑炭

缓缓压向人间

煤块中滴下了晶亮的火苗

冲洗着忙碌的矿山

 

工业广场一片混乱

牡丹是慌张的

银杏是悠闲的

檀树是忧郁的

只有梨花张开白色的翅膀

竭力地扑它着暴雨的疯狂

 

惊雷亮出黑黑洞洞的炮口

闪电捏亮探照灯

那条盘踞在最高房梁之上的

幽蓝之蛇

突然把头探向大地

轰轰隆隆 轰轰隆隆

矿围墙上 一个怀揣铁块的孩子

随声栽向抽搐的大地

 

通联;皖淮南市潘北矿供电队张克良（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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