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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内蒙古“查玛” 溯源
查玛,音译于藏语“羗姆”,汉语俗称“金刚舞”、“跳扎布”“跳鬼”等,属宗教舞蹈。关于“查玛”起源的传说有三种。虽然三种传说为我们提供三条传入路径,但不可否认的是内蒙古“查玛”自藏传佛教传入。蒙古族与藏传佛教最初接触可以追溯到蒙元时期。据《蒙藏佛教史》记载,“西藏自朗达尔玛之后,国内分崩,无统一之主,彼此内争,其时萨迦派后裔,累世为西藏国师。及元太祖成吉思汗崛起蒙古、西攻西藏,其王克鲁克多尔济请降。时随征军官返蒙之际,盛称萨迦派喇嘛在西藏势力。太祖因致书于萨迦派察克罗乍斡·阿那达·噶尔贝喇嘛,遥申博弈,特聘之至蒙。”“蒙古太祖成吉思汗,礼聘西藏萨迦派喇嘛察克罗乍斡·阿那达·噶尔贝,宣扬佛法。”此后伴随着门源政权积极讨伐边疆,统一全国。藏传佛教与之接触越来越频繁。先有蒙古宗王阔端获得“唐兀惕”封地,为稳固政权,遣使入藏,了解藏区的势力割据、政治结构以及生产生活等状况。由此阔端得知;” 当道尔达详细了解到前后藏僧俗势力的割据情况以及藏传佛教各派间势力交错,觉得难以由蒙古军分别长久派兵统治”。遂迎请萨迦派法王萨迦班智达到凉州会晤。这次伟大的会晤深刻地影响了此后历代中央政府对藏区的行政管理。同时这次会晤也避免了尖锐的民族冲突和严重的流血事件,更甚可以说这一次蒙藏接触,为此后蒙藏关系揭开了序幕。提及藏传佛教与中原朝廷的关系,萨迦五祖八思巴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忽必烈敕封八思巴为“帝师”后,藏传佛教在元廷已经占据重要地位,并且元明清不断有藏传佛教高僧大德被敕封“帝师”、“国师”等封号,内蒙古许多寺院得到册封。元朝,藏传佛教在蒙古草原的传播仅仅停留在统治阶层,普通民众依旧信仰萨满,并此后藏传佛教渗入蒙古草原时,发生激烈的争斗。直到十六世纪格鲁派传入,藏传佛教才算在蒙古地区真正得势。
当藏传佛教再次传入时,土默特首领俺达汗将漠南蒙古的最高统治权收入”黄金家族”手中,统一东蒙古诸部,并不断向西扩张。据安多政教史记载,俺达汗西征途中,会见了蒙古高僧阿兴喇嘛。阿兴喇嘛向俺达汗讲授了佛教教义教规,分析了格鲁派与三世达赖喇嘛在西藏的影响及处境,并极力劝阻俺达汗皈依藏传佛教。再有当时驻牧青海的鄂尔多斯洪台吉的劝谏。于是俺达汗派使者携礼品和书信,两次入藏邀请三世达赖。最终,1578年,俺达汗与三世达赖在青海措卡恰不恰地方会见,并建“仰华寺”以纪念。俺达汗为表对藏传佛教的虔诚,命108位王公贵族子弟在其座下出家为僧,并带头烧掉传统信仰的翁公像,以法律形式命令辖区内蒙古族信仰佛教。俺达汗积极地推动藏传佛教在蒙古地区的传播,并使之成为蒙古的“国教”。
正是这一次藏传佛教的广泛传播,“查玛”传入蒙古各大小寺院,“查玛”在弘传格鲁派教义教规的基础上,从内容和形式都逐渐民族化和本土化,因此在内蒙古各地的寺院中都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二、内蒙古“查玛”与阿日赖庙“查玛”概述
内蒙古“查玛”是一些受过专业训练的喇嘛佩戴各种神仙、鸟兽类面具,在各种音乐和伴奏下,手持法器而表演的舞蹈仪式。喇嘛所扮演的形象主要有三种,大查玛——泛指主神、小查玛——泛指普通或被佛教征服后供主神驱使的神、鸟兽神——泛指通过面具形象变异成为某种动物形象的神。根据代表的神祗的不同,其面具、服饰、舞蹈以及故事塑造都有区别,并且具有不同的文化内涵。 “查玛”是一种集音乐、舞蹈、戏剧为一体的宗教艺术形式。按其表现形式大体可以分为:’殿内查玛”、”广场查玛”、“米拉查玛”三种。“查玛”乐舞多在正月或七月的法会中表演,每场表演从中午开始,傍晚结束,一般持续三到七天。阿日赖庙,赐名“沙德日布达尔杰令”,蒙古名“瑙木拉勒·布特格勒·德勒格如利格其寺”,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鄂托克前旗昂素镇阿日赖嘎查,是一座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该庙建于清朝光绪十五年(1889年),是将清朝同治年间被马化龙回民起义军毁坏的三座小庙合并重建而成,庙址由十世乌兰活佛选定,当时兴建了一座莲花生殿。1934年,九世班禅在此庙下榻时,提议扩建此庙。该庙有大喇嘛府邸、庙仓、厨房等共十余间。庙务会由大喇嘛、掌堂师、领经师、大保管、管家、庙仓保管等人组成。庙内有30多名喇嘛。大经堂供奉释迦牟尼师徒三尊、宗喀巴师徒三尊、弥勒佛、十六罗汉、绿度母、白度母。每年农历正月,六月,七、九、十二月均举办法会。
阿日赖庙“查玛”在七月十五法会中最为盛大,本人参加了这一次法会,深刻感受到这一法会的浓郁的宗教氛围。由于时间等因素只做了简单的调查记录。
七月十五法会,又称“甘珠尔法会”、“祈愿大法会”,持续七月十四、十五两天。第一天早晨六点,所有的喇嘛例行在大经堂念经。诵经结束后,煨桑。十一点多,开始法会第一天唯一一项活动。铜钦三声响后,喇嘛纷纷落座开始诵经祈福。继而进行绕寺活动,称之为请佛,有一位年龄略长的喇嘛抱着释迦摩尼塑像走在前面,乐队和其他喇嘛紧随其后诵经,绕寺一周,象征释迦摩尼将为这次法会赐福、护佑,并帮助驱邪降鬼。其后,喇嘛们都各自忙碌准备七月十五的正式法会。有清扫佛殿的,有擦拭查玛面具和晒晾衣服的等。据管家介绍下午参加明天“查玛”表演的喇嘛将进行最后一次练习,类似于彩排。
七月十五当天早晨诵经和煨桑完毕,僧人们紧罗密布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十一点后,大经堂法号声阵阵,赶来参加法会的牧民朋友都涌入大经堂,各就其位。随后喇嘛在经堂中间的两排座位入座,乐队在经堂的东边就位,殿内查玛即将开始。坐在中间的喇嘛先起声诵经,其中三位还兼职演奏钹和长柄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钹、两个三米长的铜钦、两个唢呐,一个海螺。这时又出现两位喇嘛扮印度游僧,头戴螺旋尖顶棕色面具,着蓝色绸缎蟒袍,披蓝色云肩,拄着拐杖在殿堂内来回行走。只见站在殿堂正中间的“查玛舞者”,开始舞蹈。他头戴凤凰盘旋,骷髅头镶嵌的金色宽帽檐,身着刺绣云、龙、蛇的绿色蟒袍,身后饰以五色彩绸,动作以单挑转圈为主。令人瞩目的是他手中法器的变化。最初他左手持五色彩绸和法铃,右手持五色彩绸和戟,此后又放下两手的彩绸,右手则不断变化着法器。还有一名喇嘛坐其面前辅助作法,在更换法器时递予,并在表演中段接受牧民布施,指导牧民依次接近舞者膜拜。结束时,这一喇嘛将放在盘子的法器用黑色哈达裹起来,带走。随之,殿内查玛也结束了。这时多数牧民都往宗教管理会所建的大厅内就餐。
下午的查玛表演于五点半左右开始,广场查玛主要为十场。广场中间用白粉画一同心圆,外圆上还画有东南西北方向小圆圈。
第一场,却尔吉勒(即阎罗王),审讯妖魔,头戴三眼猪头,红发黑色面具,蓝色绸缎蟒袍,五彩绸缎装饰,脚踩黒靴。两手持五色彩绸,动作刚柔并济,变幻多端,以示对妖魔的审讯和惩处。
第二场,阿色而尼(阿修罗),头戴螺头面具,身着蓝色水纹蟒袍。舞姿刚劲而雄壮,随鼓点单腿跳着旋转,节奏不断加快。
第三场,鹿神,沙吉克钦布,头戴黄色印有梅花鹿斑纹的鹿头面具,头顶伸出两个公鹿角来。舞步欢快中舒缓,也有刚勇矫健、粗狂有力,表示斩妖除魔,弘扬佛法而欣慰的神态。
第四场,旁芒,蒙古语里将老翁称为“旁”,老妪称为“芒”。头戴老翁和老妪面具的喇嘛并肩从大经堂走出来,走到场地中间东西两个圆圈,相对起舞,先单腿转圈跳至中场,再跳回最初站立的地方,放下拐杖,继续单腿转圈,老翁不停地向老妪竖起大拇指,老妪则竖起小拇指。这两位老人象征父母,所带面具的大耳、长眉,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代表长寿,也寓意祝福所有人父母健康长寿。
第五场,狮神和象神。
第六场,阿扎拉,四个头戴螺头棕色面具的印度游僧,他们眼高眉深。身着各色蟒袍,持五彩绸缎。四人相对起舞,动作开阔宏大。这四个僧人象征佛教大师莲花生、寂护等人的形象,代表藏传佛教的先驱。
第七场,陶德格木,蝴蝶神,身着白衣白裤,头戴白色骷髅人头面具,持木制短棍。两个骷髅鬼相对起舞,动作有头顶绕棍,单腿跳转,跳起蹲下。轻快活泼。依蒙古族传统,骷髅代表邪恶和灾难。
第八场,亚曼蒂,阎罗王的使者之一。头戴五个骷髅头、金刚等装饰的蓝色面具,身着绿色蟒袍,两手持五色彩绸。动作缓慢,形象威猛,绕场一周后,不退场,等待下一位护法神的出现。
第九场,头戴神鸟面具,有鸟喙,身着绿色蟒袍,动作简单,舒展。象征向宇宙世界弘扬佛法,规劝四方民众要安分守己,弃恶从善的神灵。
第十场,乎勒查玛。所有上场参加表演的护法神、小鬼等角色依次上场,按顺时针方向跳四圈,鹿神再一圈结束,阎罗王最后跳一圈彻底结束。象征众神佛勇士战胜邪恶后,凯旋归来,大家聚集在一起欢庆胜利。
“查玛”结束后,还有一场舞狮和舞虎的表演,动作主要是两者相互嬉戏,独自打滚蹦跳。期间不乏故意失误的搞笑场面,观众的激情燃烧到顶点。
三、变异与思考
(一)服饰和面具
就服饰而言,传承的痕迹比较明显。每位护法神都身着各色蟒袍,袖口呈喇叭型,肩披各色云肩,脖带佛珠和护发镜,手中持有的法器有锤、叉、刀、剑、锁斧、戟、五色彩绸等。小鬼多穿着朴素。这些特点都是延续“查玛”传统的结果。但随着时间和地域的变化,变化逐渐凸显。例如,是个阿扎拉通常都是身着红色长袍,阿日赖庙则是四色蟒袍加身;陶德格木在阿日赖庙中是没有查玛裙系腰,而其他内蒙大寺都有这一特点。面具制作和应用就更为不同,主要原因是其传承系统的不同,所以对各个神鬼的理解和想象各异。例如,一般的“阿色而尼”都以人头的形象出现,但阿日赖庙则是为其加了螺头加顶,更具神秘性;鹿神面具的角,阿日赖庙的鹿神似乎刚成年比起一些粗壮的公鹿角来说,仍未脱稚气,活泼可爱。(二)乐器
在乐器方面,阿日赖庙由于规模小,参与人数少,我们可见的乐器只有钹、铜钦、唢呐、海螺、长柄鼓。传统“查玛”的乐队人数可达二三十人,规模宏大,更有一些传统乐器的融入,法铃和甘登,显示出宗教的神圣与威严。(三)程序安排
程序可谓大同小异,都是以佛教教义教规为出发点,无形中给观众灌输一种思想,即佛教史可以战胜任何宗教,是能为信徒消灾解难最有效的宗教。阿日赖庙”查玛”的表演场数较多,因此对故事的称述细腻完整。出场顺序不同,究其原因还没有调查清楚,后续补上。但总体来说,我们不得承认表演的每一环节已经经过了大量的简化,对于故事的内容,普通信众完全不清楚。参加这次法会我更多以藏传佛教在内蒙古地区的传播为角度。
(一)信众眼中的藏传佛教
在这次田野调查中,我深刻感受到藏传佛教在蒙古地区的式微。“查玛”对于普通信众来说,只有祈福保佑人畜兴旺和习惯性节日盛典两方面。信众在查玛前背着经书绕寺,在殿内查玛表演时,大家都匍匐在护法神面前,这些都显得迫不及待。但访谈过程中他们都清楚自己的目的,而对于藏传佛教他们都表示不知道,不了解。由于先辈留下的传统,他们会每年来参加这场盛会,而且可观察到他们更享受其带来的娱乐效果和新奇的感官刺激。(二)僧人眼中的藏传佛教
忙碌中,调查了一位参加事业单位工作的喇嘛。他细述了寺院两百多年的历史,但也承认比起西藏青海的寺院,鄂尔多斯的藏传佛教寺院更显落寞,对于他们来说去拉萨朝拜和到塔尔寺学习是难能可贵的机会。他也介绍了来自政府和信众的支持非常有限,每次法会的收入都刚能平衡收支,所以讨的生计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作为神职人员,藏传佛教对他们的影响还是比较深刻的,牧民见到他们都非常尊敬。而且像“查玛”这些宗教活动的知识都掌握在他们手中。注释
1.《蒙藏佛教史》,第二篇。
2 《甘肃藏族通史》洲塔 桥高才让 青海人民出版社,2004,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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