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满野花的红薯地
他扛着一把锄头,不知道如何翻挖这片长满野花的土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
他懂得这是不可荒废的时辰,但这是他第一次
看见成片的野花出现在红薯地里
去年秋天收完红薯,他本想种上矮种小麦
但妻子的一场病使他停了下来——
“让土地也休息一下吧,土地也是有命的
等开春我再给它种上一些黄豆。”
现在,冬天终于熬过来了,这些美丽的
野花却使他无力挥起手中的锄头
—— “如果妻子生前能得到足够的休息
她是不是也会像这片红薯地一样
重现生命的绚烂呢。”——他怔怔地
站在那里,像一个再也无力
耕种的农夫,眼中止不住哀伤的泪水
祝福蝴蝶
瓦片上停着一只蝴蝶,刺花上也停着一只瓦片上的蝴蝶一动不动
如落叶,刺花上的蝴蝶随着花枝的摆动而摆动
如另一朵花
我喜欢一切安静、懂得收敛的事物
也不反感它们从前轻浮的追逐
啊,一只蝴蝶停在瓦片上,祝福它远离喧嚣
一只蝴蝶停在刺花上,祝福它仍眷恋着红尘
祝福瓦片上的蝴蝶获得安宁
祝福刺花上的蝴蝶也有不得不接受的、命运的刺
春天断章
春天没有丑陋的事物,也没有丑陋的人最好的春衫挂在枝头的新绿上
最好的胭脂和粉霜藏在惠风和暖阳中
花插在鬓角的美是多余的
祖母满口缺牙的笑是春天最好的诠释
腊梅之歌
薄嘴唇的腊梅一瓣瓣开了,在青灰的天幕下如一个少女对镜贴花黄,还没转过身
有一片天空就亮了
像你纯棉裙摆上细碎的小花
霸王别姬
我把乌江送到你面前,这样一条命运之河大王是渡还是不渡——
1973年中秋,夜那么深,月色那么苍白
扮相柔美的青衣在台上凄婉地唱道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轻出帐外且散愁情
英雄迟暮的霸王,吴晓云的父亲
捂住腹,双眉紧锁
望着台下前来抓他的大队民兵
仿佛村庄外已四面楚歌
提前把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沙 粒
他的胸中有一座沙场,是那些淘金者留下的在九零年或者说更早时候
最早是一粒,是一位陌生的妇女留给他的
在他睡着的时候,将他丢在一座肮脏的乡村汽车站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后来也是一位妇女,数着他十二岁的肋骨
让他在屋后的水龙头下涮碗,那是一座小站的旅馆
每天都有火车从那里开往不可知的远方
从十二岁到十五岁,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沙粒
流入他的胸腔,夜深人静时,他能感到血管里有
泥沙俱下的河水涌动。后来他爬上
一列火车去了远方一个热火朝天的淘金工地
在滚滚沙尘中淘洗命运的金子
再后来他十八岁,认识了一位渴望和他过宁静生活
的贵州姑娘,但在一个灰暗的早晨
姑娘不辞而别,把他所有的积蓄也变成了一袋沙
塞得他胸口生疼。他说他叫吴大力
如今在一座建筑工地看守材料
白天睡觉,晚上通宵达旦看守那些钢筋水泥
这些年一直生活在黑暗中
黑暗中的光线
风雨如晦的夜,黑暗有一刻是被照亮的你以为万物都侧过身睡去
但我知道黑暗自己从没有在黑暗中沉沦
它等待着深夜回家的脚步
也守候着在油灯前等待的满头白发的母亲
在无数个寂静的风雨之夜,黑暗中
总有一个又一个的人不断给我光明的暗示
先是从门缝中给我如黎明的闪电
然后让一根根树枝弯过来反复敲打我的窗
像小时候,我因为雷霆从半夜醒来
风雨交加中,你踩着小脚轻轻
推开我的门,一道光也从门外挤了进来
雪中札记
雪落在幕阜山中,从盐粒到飘絮,再到如棉花人间在一个下午就刷白了
好像寒冷一下子也被雪花所埋葬
很多年,我们都惧寒,都在喊冷,但都在盼下雪
这是不是表明我们对某些事物的不可忍受
已经远远超过寒冷对我们的侵袭
是这个冬天难以忍受的一成不变的生活
还是这个冬天天空难以忍受的一成不变的灰暗
现在,雪终于落下来了,大地
就像一张白纸,但在幕阜山
还看不出有什么可以重新描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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