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云

接 近——画他

我知道，他携带着过去

　　在来见我之前，过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被他修改的部分无法查找

　　被我修改的部分神使鬼差

　　这使人不安——

　　他到底想离开，还是想进来

　　我把他可见的世界留下

　　但发丛里的风雨声呼吸声如何画出

　　我深爱我痛恨的那些表情又去了何处

　　他坐在纸上，与我笔下的黑暗对话

　　眼里新鲜点染的光散着潮湿的水汽

　　像等待被确认的孤独

缺 席——画她

清澈、厚度、体积

　　空间、情绪、故事

　　想给你看见的和无法给你看见的

　　她交叉双手坐在画中

　　无声地哭泣

　　沉默、永守秘密

荒 原

他画下一棵灰皮树

　　灰皮树的孤独，减轻了他的灰

　　画下一块黑土地

　　黑土地的沉默，加深了他的黑

　　画下向上的视角，

　　高处的太阳久久不落

　　他跪拜在它的膝下，画笔浸透在金光里

　　画下农人耕作，影子佝偻矮小

　　迈出左腿而右腿无法跟上

　　农人静止在前进中，挥手播撒种子

　　那播撒出去的，是他创作的自己

疯 狂——画风

起初，它依附于树叶、花瓣

　　靠它们的起飞看见自己

　　后来风越来越快，它们跟丢了它

　　它们变成苍鹰和白云，擦肩而过

　　它只能跟着自己跑

　　空间狭小，它撞破天空

　　撞出去，又撞回来，

　　在原地出发的起飞中求证

　　撕裂的几个部分，像故事的几个过去

　　直到疯狂把它的分离收留

　　直到分散出去的碎片终于聚合

引 诱——画雪

光隐藏于天空的空

　　远山的剪影暗黑

　　雪在雪里奔跑

　　脚下压着看不见的灰

　　风抚摸树叶的声音逐渐消失

　　鲜艳退让到纸外

　　他冷静布局战场——那里正在下雪

　　万物真挚，捧出自己的影子

　　用以引诱出雪

　　——真正的白并不存在

　　当他落下晦暗的最后一笔

　　大雪现身，覆盖山川

　　崩坍瞬间而至

勾 画

她不存在

　　当他在板上测量计算

　　切割出她全身和局部的线条

　　给她恰好的脂肪和皮肤的白光

　　她一无所有

　　没有衣服也没有道德

　　他给她的姿势，是她的

　　最初也是最后

　　她被色块占据的肉体

　　安静不动地在他手中，迎接初生，疲惫至极

　　她趴在草原上水池里天空下或虚无中

　　照单全收他给的一切

　　美诞生在这一刻

　　她躺在画里，想要起来

　　又觉无力需要歇歇，努力喘一口气

　　“容我再想想”她对命运凝神思索

　　——他在她身上安放的深情

　　仿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