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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和诲我是恩师

时间:2023/11/9 作者: 中国诗歌 热度: 12471
□刘益善

  今年是邹荻帆老师诞辰一百周年,回想与荻帆老师交往的点点滴滴,心中的感念之情不绝于缕。我写下这篇短文,以纪念荻帆老师对一个后辈诗人的培养,和一个后辈诗人对一个前辈诗人永远的感恩。

  最早知道邹荻帆老师,是1973年我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分到《湖北文艺》 (后改为《长江文艺》)杂志做诗歌编辑时。那时单位里有一个资料室,里面有从外面拉来的查抄退回的书刊,我有空就去帮助资料员整理这些书刊。我发现了一些大32K本的《诗刊》合订本,在这些《诗刊》上,我读到了许多文革前的诗人作品。我读到了邹荻帆老师的好多组诗,这些组诗写得清新朴实,写的是有关洪湖和江汉平原的生活与风情,在当时读够了口号与空话的诗歌后,我被这些诗深深地打动,并为这位湖北籍的诗人所折服。

  第一次见到邹荻帆老师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粉碎“四人帮”之后,在中国文联召开的一次理事会上,我陪原湖北省委宣传部老部长曾淳参加会议,在饭桌上和邹荻帆老师坐到一起,邹荻帆老师那一口天门乡音吸引了我。但我只是个陪同人员,当时并没有和荻帆老师交谈过。

  1981年,我写了组诗《我忆念的山村》。这组诗是我在房县当省委路线教育工作队员一年,回到城里来之后思想反思的真实写照。组诗控诉批判了林彪“四人帮”的极左路线对农村的戕害,歌颂了农民淳朴善良的美德。组诗被当时的《长江文艺》诗歌组长欣秋看中,决定在《长江文艺》1981年2月号上发表。我当时正在《长江文艺》做诗歌编辑,觉得用真名在自己编辑的刊物上发表作品有嫌疑,于是就用“易山”的笔名发出。这组诗发表后,反响不错,当时在北京音乐学院当教授的湖北籍老诗人丁力给我来信,说是《长江文艺》发了易山写山村的组诗,北京反映很好,《诗刊》已决定全部转载。他说他为家乡的刊物骄傲,不知作者是谁。接到丁力的信之后,我惊喜莫名。心想,写了好几年诗了,也发表了一些,但均没什么反响。这组诗看样子会在诗坛引起注意,但又偏偏用了个笔名,我当时要是用“刘益善”三字多好,用个“易山”,谁也不知道是我写的。这是我的私心杂念。

  憋了几天,我终于鼓起勇气,给时任《诗刊》主编的同乡诗人邹荻帆老师写了封信,希望能更换署名。没几天,荻帆老师就回了信,告诉我组诗已在5月号《诗刊》转载,由于已排就付型,更改署名来不及了。荻帆老师在信中肯定了《我忆念的山村》这组诗,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并说了《诗刊》转载一点好诗的目的是为了起推荐介绍作用。最后荻帆老师对《长江文艺》杂志也给予了鼓励,特别是在信尾所说“家乡的刊物”,更是流露了老诗人的一片乡情,他是时时记挂着家乡的哟。

  荻帆老师的信是1981年4月23日写的,5月份,《诗刊》出版后,我一拿到刊物,看到上面转载两百多行的《我忆念的山村》,高兴异常,心里怀着对《诗刊》,对邹荻帆老师的深深感激,并决定以此为起点,要更加努力,写出好诗来,以不辜负荻帆老师的期望。

  《我忆念的山村》这组诗后来获《诗刊》1981~1982年优秀新诗奖,我收到的获奖证书与我后来收到的一些获奖证书不一样,十分别致。这个奖的证书印成长方形册页状,打开册页,除了获奖者的姓名和获奖作品名称外,在颁奖单位处,由严辰、邹荻帆、柯岩、邵燕祥四人亲笔签名。每当看到这个证书,看到证书上的签名,我就想起了四位《诗刊》的老主编,想起他们对我的培养和对中国当代诗歌的奉献。

  《我忆念的山村》是我乡土诗的代表作,后来被选入《中国新文艺大系·诗歌卷》等多种选本,《文艺报》发表诗评家张同吾的文章,称此诗为“刻画中国农民性格特征的力作”。因为此诗,我在诗坛上了一个台阶。但是,如果没有邹荻帆老师与《诗刊》的慧眼识珠,没有《诗刊》的转载,这组诗也可能就淹没了,我也会没有后来的诗歌创作成绩。因此,我永远忘不了《诗刊》,永远忘不了邹荻帆老师。几十年过去了,我心中的感激之情常在。

  我第一次和邹荻帆老师近距离接触,而且长达九天,是在1983年的新疆石河子绿风诗会。那是八十年代中国诗歌的一次盛会,来自全国二十四个省、市、自治区,七个民族的老中青诗人、诗评家、编辑出版工作者一百五十余人与会,交流诗谊,切磋诗艺。邹荻帆老师作为《诗刊》的主编参加诗会,我当时作为《长江文艺》的诗歌编辑和青年诗人也参加了,湖北诗人同去的还有王家新、杨世运。9月1日到9月9日,我们与荻帆老师天天见面,那是多么难忘的九天啊,如今想起来,尚有许多遗憾:那时为什么不向荻帆老师多请教呢?荻帆老师那么亲和,那么平易近人。在石河子招待所里,我去拜见他,作了自我介绍,老师像老熟人一样接待我,说:“是益善呀,老乡老乡,你的山村诗写得不错。”

  绿风诗会得到了艾青、臧克家、田间、张志民、杜鹏程、公木、严辰、刘征等老诗人的题词与贺信。9月1日上午的开幕式上,邹荻帆老师代表《诗刊》作了热情洋溢的祝贺,他的贺词诗意盎然。他说:“一阵新的绿风正绿化我们伟大的祖国,这就是进入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绿色的风。它是多么温柔的风,使真善美的种子成长、繁荣、发展,使心灵纯洁而高尚,使我们心儿为未来充满信心而歌唱。而它又是多么严峻的风,使违反时令规律的罂粟花、使陈腐枯朽的荒原、使虚情假意的恋歌、使断瓦颓垣上的标语……都随风而披靡。”

  9月3日下午,绿风诗会举行大会(现在叫诗歌论坛),由邹荻帆、公刘、王辛笛三位诗人发言。荻帆老师第一个发言,他的发言实在朴实充满了诗意,得到了诗人们的热烈掌声。我这是第一次聆听荻帆老师谈诗,这年他六十六岁,正是经验丰富精神饱满之时,而且掌管《诗刊》,还不断写诗,他的见解与理论都是大家特别想听的,于我不啻诗的圣餐。

  9月8日晚上,在石河子工农兵剧院举行的“振兴中华,开拓绿洲”大型音乐诗歌朗诵会上,阮章竞、周良沛、闻山等朗诵诗作,我也朗诵了到石河子后写的一首短诗。邹荻帆、公刘、林希等人的诗作,由文工团员朗诵,著名作曲家王洛宾在现场演唱了根据诗人的诗谱曲的歌,使朗诵会掀起了高潮。我则因为与荻帆老师同台朗诵了诗歌而感到无比荣幸。

  荻帆老师1917年出生在湖北天门城关一个木匠的家庭,1937年8月,邹荻帆从湖北省师范学校一毕业,便投身到抗日救亡的滚滚洪流之中。1937年1月,邹荻帆在《文学》新诗专号上发表了处女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感情的激流如飞瀑直泻。同年4月,《没有翅膀的人们》发表在《中流》第8期上。在这首八百多行的叙事长诗里,邹荻帆将农民的苦难和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昏庸,以满腔的忿懑进行了叙述与抨击。诗一发表,便受到巴金等名家的一致赞赏。同年七月,抗日战争爆发,仍住校读书的邹荻帆,与冯乃超、穆木天、蒋锡金等人筹办了《时调》诗刊,发表抗日诗章。这时,胡风从敌占区退回武汉续办《七月》,创刊号上发表了邹荻帆的新诗《江边》,此后他也成为了七月诗派的主将。

  为了抗日,邹荻帆以笔作枪,参与发起并组织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1938年,巴金在上海出版“烽火小丛书”,邹荻帆创作了第一部长诗《在天门》,由巴金出版。由于这部诗暴露了大后方的黑暗与残酷,遭到国民党政府的通令查禁。但诗人的正义之感爱国之心是查禁不住的。1940年,邹荻帆又创作了一部两千多行的长诗《木厂》,发表在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第六集。这是中国第一部描写农村手工艺者命运、劳资纠纷、工农被迫革命的长诗,诗一出版便遭到了国民党政府的查禁。

  1949年6月,邹荻帆到北京参加新中国的文化建设,先在文化部外文局工作,1959年到《世界文学》工作,文革中到江西劳动,1978年到《诗刊》工作。荻帆老师到《诗刊》后,创办了全国青年诗歌刊授学院,培养了大批的青年诗人。

  荻帆老师离开家乡多年,但对家乡充满了感情,在新疆,对我们几个湖北诗人显得特别亲热。我和杨世运、王家新,还有在新疆工作的武汉支边青年诗人李瑜,约在一起去看望他,他很亲热地问我们的工作和创作情况,并对我们的诗歌给予指导。9月6日,参加诗会的诗人到新疆建设兵团122团场参观访问,在一片棉花地边,背后是几棵白杨树,荻帆老师站在中间,左手搭着我的肩膀,右手搭着一个新疆诗人的肩膀,和我们留下了一张照片。荻帆老师穿着一件白短袖衬衣,面露微笑,他双手拥着我们,既是一位慈祥的长者,又是一个潇洒的大诗人。这张照片给我留下了永远的纪念。

  从新疆回武汉后,我与荻帆老师的联系就多了起来。1984年11月,荻帆老师到襄樊参加一个诗会,在襄樊卷烟厂参观时,写了一首《写在襄樊卷烟厂留言簿上》的诗,他歌颂襄樊卷烟厂:“因此我觉得襄樊卷烟厂/是襄阳走出了茅庐的当代孔明,/为了古城焕发现代化青春/它鞠躬尽瘁,一片丹心。”这首诗发表在《长江文艺》1985年2月号上,当时我在《长江文艺》担任诗歌散文组长,这是荻帆老师文革后在《长江文艺》第一次发表诗歌。1986年《长江文艺》3月号封二发表了荻帆老师的一幅照片和“中国作家协会理事,《诗刊》主编,著名诗人”的简介。在同一期刊物上,发表了他的一万多字的散文,这篇《森林的玫瑰》是他访问民主德国少数民族地区的小记。荻帆老师不仅写诗,而且也写小说、散文,出版过长篇小说和多部诗文集。而他给家乡的刊物投稿,也说明了他对家乡的一片深情。

  1986年10月,首届长江诗会在武汉开幕的时候,荻帆老师参加了诗会,住在东湖宾馆。我们湖北的几个诗人谢克强、郭良原、曾腾芳、邓澍与我去看望他,他和我们留下了一张合影照片。照片上,荻帆老师站在我们中间,红光满面,很高兴的样子,他是因为回了故乡,看到湖北一批诗人成长起来而高兴吧!这一次,曾腾芳、郭良原向他汇报了天门两届平原诗会的盛况。荻帆老师十分激动,以饱满的笔触,给平原诗会写了书简和诗章,并代问家乡业余诗人和父老乡亲们好!最难忘的是1990年10月第三届平原诗会,荻帆老师出访刚回到北京,接到诗会筹委会的邀请函,便偕夫人高思永风尘仆仆赶到天门,这是荻帆老师青年时代离别家乡后,第一次回故乡。“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他是来寻根,寻求记忆中的故乡竟陵;他是来怀亲,怀念天门的父老乡亲。在朗诵会上,荻帆老师以浓重的乡音、浓厚的乡情,朗诵了他当天(10月5日晨)在下榻的天门宾馆急就的长诗《家乡,我的家乡》,获得家乡父老经久不息的掌声。

  1993年10月14日,邹荻帆在第24届南斯拉夫梅代雷沃国际诗歌节上荣获梅代雷沃城堡金钥匙奖。也是在这一年,他翻译的南斯拉夫文的中国当代诗人诗选在南斯拉夫出版。荻帆老师给我写信,我的两首诗也被选入这本诗选,这是我感到十分荣幸的事。

  1995年9月4日,荻帆老师在北京去世,噩耗传来,我们几个湖北诗人泪流满面,湖北诗人痛失良师,中国诗坛少了一位令人尊敬的有良心的与人民贴近的大诗人,我失去了一位恩师。

  荻帆老师,愿你在天国还写诗,家乡人民会永远读你的诗篇。

  秋天来了,江滩的芦荻花开了,秋风中,那一片白色的荻花直挂长帆,正逐浪追云。

  荻帆老师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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