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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安代表作选

时间:2023/11/9 作者: 中国诗歌 热度: 11566
阎安代表作选

玩具城

我是旧时代的孩子 在废弃的城堡的窗口

  我要讲出令你口渴难耐的故事——

  铁一样出色的狼群

  獠牙似的月亮

  火鸟怎样一片一片偷走黑森林

  草原和她罂粟般鲜艳的公马

  我也是你们时代的孩子 但

  关于这个时代,我无法从容讲述——

  从铁到铁(地下、地上和空中)

  从城到城

  从大楼的一层、二层……一直到第一百层

  镜子的迷宫 迷宫似的镜子

  镜像。孩子们的脸一边是父母给的

  一边是玻璃和另一种类似的材料做的

  我是你们时代的孩子 疑惧

  顾虑 穿梭于镜像的迷宫

  没有家乡也没有方向

  我是梦的孩子 我的梦

  是大力士的梦 世界

  是我梦中轻如鸿毛的玩具城——

  一千座帝王城堡的阴影被我涂成白色

  铁和树根是一样的

  不仅在身体以下而且在整座城市以下 扭动

  羞愤难当的湿度

  蛇盘兔的湿度

  镜子是花园里种出来的 把光亮

  成倍成倍地放大

  投射到狐狸的陷阱 和鹿的

  心脏并未停止搏动的陷阱

  我是梦的孩子

  我是世界的孩子

  我居住在我的玩具城里

整理石头

我见到过一个整理石头的人

  一个人埋身在石头堆里 背对着众人

  一个人像公鸡一样 粗喉咙大嗓门

  整天对着石头独自嚷嚷

  石头从山中取出来

  从采石场一块块地运出来

  必须一块块地进行整理

  必须让属于石头的整齐而磊落的节奏

  高亢而端庄地显现出来

  从而抹去它曾被铁杀伤的痕迹

  一个因微微有些驼背而显得低沉的人

  是全心全意整理石头的人

  一遍遍地 他抚摸着

  那些杀伤后重又整理好的石头

  我甚至亲眼目睹过他怎样

  借助磊磊巨石之墙端详自己的影子

  神情那样专注而满足

  仿佛是与一位失散多年的老友猝然相遇

  我见到过整理石头的人

  一个乍看上去有点冷漠的人 一个囚徒般

  把事物弄出不寻常的声响

  而自己却安于缄默的人

  一个把一块块的石头垒起来

  垒出交响曲一样宏大节奏的人

  一个像石头一样具有执着气质

  和精细纹理的人

  我见到过的整理石头的人

  我宁愿相信你也见过

  甚至相信 某年某月某日

  你曾是那个整理石头的人

  你就是那个整理石头的人

北方的书写者

我要用写下《山海经》的方式

  写到一座山 仿佛向着深渊的坠落

  山上的一座塔 落过很多鸟的尖尖的塔顶

  它的原始的鸽灰色 我写下比冬天

  更严峻的静默和消沉 写下塔尖上

  孤独的传教士和受他指派的人

  每五年都要清理一次的

  鸟粪 灰尘和星星的碎屑

  我甚至要写下整个北方

  在四周的山被削平之后

  在高楼和巨大的烟囱比山更加壮观之后

  在一条河流 三条河流 九条河流

  像下水道一样被安顿在城市深处以后

  我要写下整个北方仿佛向着深渊里的坠落

  以及用它广阔而略含慵倦的翅膀与爱

  紧紧捆绑着坠落而不计较死也不计较生的

  仿佛坠落一般奋不顾身的飞翔

地道战

我一直想修一条地道 一条让对手

  和世界全部的对立面 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的地道 它绝不是

  要像鼹鼠那样 一有风吹草动

  就非常迅疾地藏起自己的胆小

  不是要像蚯蚓那样

  嫌这世上的黑暗还不够狠

  还要钻入地里去寻找更深的黑暗

  然后入住其中 也不是要像在秦岭山中

  那些穿破神的肚子的地洞一样

  被黑洞洞的羞愧折磨着 空落落地等待报应

  我一直想修的那条地道 在我心里

  已设计多年 它在所有方位的尽头

  它在没有地址的地址上

  但它并不抽象 反而十分具体

  比如它就在那么一座悬崖上 空闲的时候

  有一种闻所未闻的鸟就会飞来

  住上一段时间 乘机也可以生儿育女

  如果它是在某个峡谷里 那些消失在

  传说中的野兽就会回来 出入其中

  离去时不留下任何可供追寻的踪印

  比如一个人要是有幸住在那里

  只能用蜡烛照明 用植物的香气呼吸

  手机信号会自动隐没

  比如只有我一个人才谙熟通向那地道的路

  那些盯梢的人 关键的时候被我一一甩掉

  他们会突然停下来 在十字路口

  像盲人一样 左顾右盼

  不知所措

  我一直在修造着这样一条地道 或许

  临到终了它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或许有那么一天 其实是无缘无故地

  我只是想玩玩自己和自己

  捉迷藏的游戏 于是去了那里

  把自己藏起来

北方那些蓝色的湖泊

越过黄沙万里 山岭万重

  就能见到那些蓝色的湖泊

  那是星星点灯的地方

  每天都在等待夜幕降临

  那些只有北方才有的不知来历的石头

  在湖边像星座一样分布 仿佛星星的遗骸

  等着湖泊里的星星点灯之后

  他们将像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面面相觑

  不由分说偷偷哭泣一番

  我相信那些湖泊同样也在等待我的到来

  等待我不是乘着飞行器 而是一个人徒步而来

  不是青年时代就来 而是走了一辈子路

  在老得快要走不动的时候才蹒跚而来

  北方蓝色湖泊里那些星星点亮的灯多么寂寞

  湖边那些星座一样的巨石多么寂寞

  它们一直等待我的到来 等待我进入垂暮晚境

  哪儿也去不了 只好把岸边的灯

  和那些在巨石心脏上沉睡已久的星星

  一同点亮

中年自画像

在大海边住下来虚掷青春 在大海边

  喝了整整十年(一个世代之久)海水

  我曾被一种无人认识的怪物鱼咬过几回

  跳到海里时被蓝海藻纠缠过几回

  (有次还险些被拖下深渊)

  我曾拜托水手和信天翁寄往海上的信

  一件件石沉大海 喝着海水的等待

  让海水拍打着的等待 没等到白了头

  却让头发慢慢落光了后脑勺 露出葫芦之美

  而一只从北方带去的蓝釉瓷杯

  在逃离一场梦里袭来的海啸时

  落地而碎 让我喝了一肚子海水的一个梦

  以及与大海同样湛蓝的一堆瓷的碎片

  同时葬身海底 让海水搓来搓去的黄肚皮

  人到中年也未变成海青色的蓝肚皮

  在大海边虚掷了全部青春 中年回到了北方

  那最容易放弃怨恨也放弃伤怀的高纬度地带

  如今我住在抬头就可眺望秦岭的地方

  住在很多人天不亮就来打水的水井旁

  住在一条隐姓埋名的河(南方叫江)流经的地带

  我的不远处有一家戒备森严的飞机制造厂

  稍远处据说还有一个秘密的航天器试飞基地

  认识一些造飞机的朋友和一些精通

  航天飞行秘密的人 如今是我肚子里

  除了海水之外仅有的一个小秘密

  现在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有点失魂落魄地

  守着我的小秘密

  像一个疏于耕种的邋里邋遢的远乡农夫

  每天无所事事地傻等着 每天睡很少的觉

  一个翻山越岭 连滚带爬从海边归来的人

  一个被大海和它虚无的湛蓝淘尽了青春的人

  灰溜溜地回到了秦岭以北

  如今已不事精耕细种的北方

  一肚子瓦蓝瓦蓝的海水没处吐

  朝朝暮暮近乎吊儿郎当的悠闲里所深藏的

  沉默 和近乎荒唐的小秘密

  也没人知道

使者的赞美诗

在雷电枝形的火光下

  他行走着

  大喊大叫

  与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一样有点兴奋

  我了解这孩子

  这个爱旅行的孩子

  他刚刚从远方带回花束 春天

  更早时候一个雨雪天气

  他是铁匠铺的学徒

  一边打击着飞溅的火星 一边写赞美诗:

  “春天在大海和云朵之间运送幸福

  而夏天 星星的花蕊烧红了全部苍穹

  天空硕大的葵盘下垂着 像母亲的肚皮

  不仅接近了生活而且构成了生活本身

  一只鸟掠过一座雨水中试图觉醒的花园

  掠过我的手臂和歌唱之间

  飞往更加热闹的别处。”

  雷电枝形的火光

  在夏天的浓荫之上

  在他的前方

  爱美的独来独往的孩子呵

  我了解他

  他曾经的平静和蔼

  来自于对生活狂风的平息

  但他真心地喜欢着——

  真正的狂风

  和哪怕是响彻于天顶的熊熊烈火

  使者般清亮的面孔

  在雷电照彻的郊外或明或灭

  此刻 真正的无人之境

  他要把全部的痛苦隐藏在暴风雨中

春天或蓝

白昼折磨着天上的月亮

  天空空虚的蓝

  折磨着一架直升飞机

  我的沉默和一架玩具起重机的颜色

  强调着今年的春天 它的荒凉和鲜艳

  堕落与美好 呵春天

  从浅蓝到深蓝到黑蓝

  仿佛一场假设的死亡

  一个摘掉面具的男孩的命运就是

  他正被无限制地拖下

  一个去年就被白天鹅遗弃的

  湖泊的深水

  一种更深的蓝 一种由直升飞机

  和天空频繁发生关系

  而不断发出受折磨的嗡嗡声的春天

  一种同时包含着同情和堕落的

  属于这男孩的命运

  而我相信这男孩 他的狂暴的身体

  正在深蓝中的平息

  我相信在被尘世的睡眠遗忘之后

  他曾有的困惑 他对黑蓝的倾向性

  就是他要心甘情愿地拖下去

  把自己置身于真正黑暗的湖泊中

  在那里 像面临最后的结局

  他渴望白昼降临

  好向天空索取干净的蓝 更多的

  比春夏之交的蜉蝣还稠密的

  像突然暴发的蓝藻一样性感地勃发的

  像倾向于死亡而不可救药地下垂着的

  蓝

属于你的雪会慢慢落下来

属于这个世界的雪会慢慢落下来

  饱受羞辱的世界在四路口等待着 被傲慢的翘肚皮

  所折磨的旧衙门的旧门牌在等待着

  包括去年 前年就开始堆积的那些斑斑劣迹

  不时发出鱼吐泡泡和老猫逼鼠的

  心神不定 跃跃欲试的比交配更响亮的咔嚓声

  它们期待着在雪中 被那些莫名的潮湿

  那种一刹那比一刹那更致命的潮湿所激动

  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的雪会慢慢落下来

  雪慢慢落下来的速度就是语言的速度

  语言的雪或者雪的语言 慢慢地

  剔除着事物中黑暗和卑污的部分

  雪的语言还将剔除语言中像雪一样毛茸茸的部分

  去除掉全部松软和缺乏节制的修饰

  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有点冲动也有点霸道的动词

  一个强大的动词或者有着动词般质感的名词

  诉说着雪 比名词更精确比动词更敏感的雪

  而你 一个小女人 一场属于你的雪也会慢慢落下来

  跟你的野猫脾气一样轻巧一样骚气难闻的雪

  跟你身上处理得像体香一样暗暗撩人的香水味一样的雪

  因为过于妖娆而压不住自己失态样子的雪

  飞 的白压不住你脸上飞 着的红晕一样的雪

  轻如鸿毛而又无比魅惑地冲向另一个小女人的雪

  被暗含的生机不断克服着类似于铅的重

  而导致的 丧失了基本平衡的雪

  剥掉整个冬天的压抑就像剥掉初夜的羞涩一样的雪

  你 一个小女人或者比一个小女人还小的小男人

  属于你们的雪会慢慢落下来

  就像属于这个世界和语言的雪

  精妙又有些粗野地慢慢落下来

追赶巨石的人

巨石从世界的高处滚落下来

  巨石从世界所有的地方滚下来

  不需要高风吹拂 不需要从一个高处

  到另一个高处 或由高到低的大地般的阶梯

  不需要弓弦似的或者半月似的弧度

  不需要榴弹炮或者航天飞行器的弧度

  巨石在世界所有的细节里带着轰响滚来

  那在轰响着滚落的巨石后边追赶巨石的人

  那在背后被更加巨大的巨石追赶的人

  那狂奔不息的人 大喊大叫的人

  那由于过分兴奋而不断跳向高处的人

  一次次错过了巨石追来的打击而将危险置之度外的人

  是幸福的人 有着孩童般不可克服的纯洁

  和猛兽般不计后果的为世界献身的气度

  世界在陆地的中央 世界在大海的中央

  世界在一颗还没有憋破的气球内部空虚的中央

  巨石朝世界的中央滚下来

  追赶巨石的人在世界的中央

  像玩一场始料未及而又胸有成竹的游戏

  追赶着巨石

  也被巨石追赶着

协调者的峡谷

我曾是一个赶鸟的人

  在北方的群山深处 从一座巅峰

  到另一座巅峰 从一座峡谷到另一座峡谷

  从一座树林到另一座树林

  不断协调鸟与鸟

  与树林子 与庙宇里冰冷的神和热气腾腾的香火

  与潜伏在荒草中的属羊人和属虎人的关系

  我甚至还得协调日月星辰

  及其它们之间的关系

  协调一场雾到来或离去之后

  它们之间的关系

  我不仅仅是用棍棒 同时也用语言

  那些听着我说话长大的鸟

  有时候它们会成群结队

  飞向南方

  (如果路过秦岭

  不慎折翅而死那是另一回事)

  在南方 鸟们落下去的地方

  它总会叫醒那里的一些山水

  另一些山水 继续着一种古已有之的睡眠

  喜欢啼叫的鸟们

  也会无奈而沉默地在寂静里

  走一走 并不惊醒它们

  我曾经长久地在北方的高山里

  做着赶鸟的工作 与鸟对话

  等待各种不同的鸟

  自各种不同的季节 不同的方向

  飞来又飞去

郊外的挖掘者

请求星空下垂

  照耀这些黑暗中的身影

  这些早出晚归

  不留任何痕迹

  也没有传出任何风声

  的挖掘者

  这些天一亮 趁人们不注意

  悄悄潜回白天

  和生活深处的挖掘者

  请求星空下垂 照耀那些自上而下

  的锐器上幽暗的闪亮

  土地温暖的心腹被穿透时的情景

  石头 比石头还要深的地方

  比石头还要诡谲的沉默

  这些沉默控制着的另一个世界

  请求星空下垂

  我肯定会不吭声 我

  仅仅是个观察者

  眼睛像星星一样又亮又远

  的观察者

  眼睛像星星一样迷惘

  而又好奇的观察者

  请求星空继续照耀这些

  秘而不宣的挖掘者

  这些在下一次的黑暗中

  还要继续向深处挖掘

  但拒不声张的人

鸟首领

鸟首领居住在秦岭上

  居住在昆仑山上

  居住在喜马拉雅之巅 人迹罕见之处

  与千年不化的雪和浓雾为伴

  鸟首领确实是高高在上的

  它的时间就是所有的时间

  是春天、是夏天、是秋天

  也是整个冬天

  它的飞行是决定体验堕落的时候发生的

  是那种由高向低地降落

  紧接着又开始垂直高升

  一直要升到望其不见之处

  的飞行

  它的飞行是那种始终不离开一条直线

  代表着神秘和天的能量

  的飞行

  飞越

  飞越

  凉飕飕的阴影在垂直方向上指向人群、大地

  那是空中和地上都难以察觉的

  高高在上的鸟首领呀

  那轻飘飘的飞呀

  飞越云层、危崖及群峰

  飞越除了空还是空的澄明之境

  飞越北方沙海深处开裂的嘴唇

  致命的渴

  和堆积着万顷沙海的空荡荡的北方

  北方之北

  那蚁蝼般俯身于低矮处的

  粗心的人类

  那是选择好地方才事飞行或降落的

  在寻常的地方拒绝歌唱 以沉思为荣

  因而是你望尘莫及的

  倾其一生都难以述说一二的

  鸟首领

闻所未闻的鸟怎样飞越世界

像天空把山河的寂静

  给了山顶偶然的白云 孤零零的鸟飞

  和一次惆然若失的乌云的远眺

  像山脉站住了脚跟 不惜剩下破碎的样子

  以几乎等同于山峰本身的巨大的悬石

  阴影 以及穿梭其中的危险的空虚

  稳定了峡谷和一条河流

  像一个小面人 被女主人添上了老虎的胡须

  鸟的翅翼 树枝一样跃跃欲试的巢

  在一场小小的梦中

  就可以像精灵一样飞起来

  越飞越高 越飞越远

  一只闻所未闻的鸟 会突然破空而起

  飞过粗喉咙大嗓门的旧世界

  也飞过全部的新世界

  不会给你说声再见

黑暗

一把镢头沉重

  一把镢头 这卑鄙的铁呵

  它纠缠着北方的群峰和大地

  它压弯了白昼宽敞的脊背

  在北中国严峻的坡度上,大海

  在它的淫荡的泡沫已经熄灭的故乡

  一把镢头很费劲地咬呀咬

  十岁的妹妹,计划外生育的妹妹

  一把镢头这么早就凑足了你的命运

  一把镢头,它和土地的内部尖锐摩擦

  日复一日,铁(被白昼呈现的黑)

  开始具有了凌驾于白昼之上的品质

  锋利的光亮

  这是铁呀,一把镢头所代表的卑鄙的铁

  如今它锋刃上的光华被白昼炫耀

  它让旷野里的希望小学空虚而孤立

  它使它瓷片上的光芒掠过阵阵迷雾

  这一次一次举过头顶的

  一把镢头的高高在上的铁呀

  像十个世纪的黑暗 自上而下 铁

  它覆盖着我的妹妹,她的干净和美丽

  她的被安放在黑暗的心脏上的童年

  一把镢头,这高高在上的铁呀

  它落下去,大地及其深处的根裂开

  让我意识到黑暗的深度(白昼是它的同谋)

  和我的黑暗在白昼的降临

旧时代的春天

旧时代的春天

  在水深火热的南方

  在一只巨掌覆盖着的北方

  你吃多了野菜的光脊背肯定经历过

  而在我的春天里

  我在所有山水的背阴处寻找着

  一个札记本的尘土埋不掉的阴影

  和一个背对众人的王 以及更高更远处

  他曾经遭遇了一生一世的浮云

  可以肯定的是

  你的春天是轻的

  我的春天是重的

  你是向上的 我是向下的

  春天呵 旧时代的春天

  我和我的影子

  还有整个世界的影子

  还有我在这个春天遭遇的整个新时代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躲得远而又远

  不再被你肉多骨少的鞭子

  随随便便地抽打

我的传说

像老虎一样 我其实只是喜欢生活在传说中

  在树林子里出入 懒得吃过于弱小的山兽

  平素只喝些野蜂的蜜汁

  像传说中的寨王一样 我其实只是喜欢

  以幽深的树林子做掩护

  在一座乱石砌筑的老堡子里独奏丝弦

  等着丰乳细腰的女人自己找上门来

  野花把阴暗的山谷

  开得比去年更加灿烂

  我有着终身不娶的打算

  只在传说中等着亲爱的人从传说中出来

  我一直向往能和她幽会于鬼出入的地方

  她戴着艳丽的树枝和野花的头饰

  还有歌唱般的叫喊

  既会招蜂引蝶 也能吓破鬼胆

  如果鬼也喜欢着亲爱的人

  我将像一个传说中的大力士一样 一扑而上

  从恶鬼的怀里抢出我的小女人

  再抢出她圈养在山里的一群孩子

  我将像传说中的大力士 一扑而上

  打败一个恶鬼 或者一群恶鬼

  然后眼看着他们落荒而逃

  眼看着他们变成一个或一群鬼影子

  款款走向黄昏的山野

  那可能包含着更多传说的远处

时间打马而过

假借植物的亡魂

  和一面镜子照着另一面镜子的方式

  时间打马而过

  碎瓦像鸟一样 在历史中逃离之后

  一个巨大的废墟仿佛巨大的迷魂阵

  时间若要选择此时此地打马而过

  只需要 一阵细雨

  和一阵呆头呆脑的风

  细腰瓦器曾经端走的老人

  他有一张纸糊就的面孔 一张喜欢埋没在

  荒凉月光和苦艾酒里啜饮的面孔

  时间打马而过时

  就毁坏一空的面孔

  细雨慢慢下落在沙丘上的时候

  是高兴的时候 是悲伤的时候

  是忍不住大喊大叫并狂奔的时候

  是背后和前面空无一人

  脚下空无一物的时候

  这时,像暗器在凶险的速度中飞行着

  像一场不见骑手也不见马匹的奇袭

  时间打马而过

疆域

从贺兰山到秦岭

  (向北挡风 向南挡雨的两座神山呵)

  从巨石到巨石

  越过一条咆哮的河流

  和另外几条不咆哮但有些异样的河流

  越过沙漠 草甸 丛林

  飞鸟的高度 鹰的高度和鱼的深度

  土拨鼠和蚯蚓的深度

  是我的疆域

  是马的疆域

  是祖先和他们的尸骨

  弃石一样散落在各处安息的疆域

  是传说和神话野草野花般生生不息的疆域

  我知道这跌宕起伏的大地 这疆域

  它曾有的自尊是狼群在奔跑中

  抖动尖如匕首的灰色鬃毛

  我知道一座沙漠在历史中漏掉一个湖泊的速度

  我知道一只遗鸥在天空中逃离的速度

  它习惯了湖泊中的湛蓝

  以及淡水鱼的鲜美 但它还不习惯

  天空的湛蓝 西北风的凄厉

  和体力耗尽之后软弱不堪的飞

  肋骨一样密密匝匝的火车轨道 重伤者的

  绷带一样缠了又缠的国家大道

  石油钻塔巨怪似的隆隆轰鸣和可以撕裂整个宇宙的

  探照灯

  而有关一些古怪的鸟和它的巢怎样秘密地消失

  一群盗墓贼的洛阳铁铲

  在寂寞山谷中幽暗而残忍的闪闪寒光

  被一群警察突袭

  怎样把自己的死和地底的白骨永远合葬一处

  从此杳无音讯

  我是今天骑马追究秘密的人

  我是乘车追踪秘密的人

  我是像闯入异地一样深入本地

  试图打探消息的人

安顿

你看到的这个世界 一切都是安顿好的

  比如一座小名叫作孤独的山

  已经安顿好了两条河流 一条河

  在山的这边 另一条河

  在山的那边 还安顿好每条河中

  河鱼河鳖的胖与瘦

  以及不同于鱼鳖的另一种水生物种

  它的令人不安的狰狞

  天上飞什么鸟 山上跑什么狐狸 鼠辈

  河湾里的村庄 老渡口上的古船

  这都是安顿好的

  你看到的这个世界 安顿好了似的世界

  还有厚厚的大平原 有一天让你恍然大悟

  住得太低 气候难免有些反常

  而你也不是单独在这个世界上

  下水道天天堵塞 许多河流 在它的源头

  在更远处是另外一回事情 许多的泥泞

  和肮脏 只有雷电和暴风雨才能带走

  你看到的这个世界 被一再安顿好的世界

  今天令你魂不守舍 你必须安顿好

  愤怒的大河从上游带下来的死者

  河床上过多的堆积物 隔天不过就发臭的

  大鱼 老鳖 和比钢铁更坚固的顽石

  你看到的这个世界 别人都在安顿自己

  你也要安顿自己 但这并非易事

  你必须在嫉妒和小心眼的深处 像杀活鱼一样

  生吞活剥刮掉自己的鳞片

  杀掉自己就像杀掉另外一个朝代的人

  杀掉自己就像杀掉

  一条鱼

  接下来 时光飞逝

  可能大祸临头甚至死到临头了

  你依然是一个魂不守舍的行者

  还在路上 为安顿好自己

  还有世界内部那地道一样多疑的黑暗

  匆匆赶往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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