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组诗)
?申 艳
那时
1我们背靠背,臂膀挽着臂膀
你是脸庞黑红的男孩子
吃力地拱起背
把我扛向夜空:天上是啥?
我兴奋中夹着一点点惊慌:星星
地下是啥?冰冰
冰与星,我们的眼睛
一起闪烁。天和地,好大
2
毽子、沙包、石子、橡皮筋
小伙伴在游戏,看不见的神在游戏
我们没有玩具
却有好多的愿望
快乐不受挤压
一加一,不必理会神的参与
衣襟上发亮的饭渍,可以代表
满足和喜悦。你和我
凭着一片碎瓦,一遍又一遍
跳过我们所有的房子
3
小船停泊,我们的影子摇呀摇
河里是啥?蚂虾
一把抓几个?一把抓十仨
不需要珍惜清澈
沙河多么宽阔,我们多么富有
水草,螺蛳,绕着脚踝游弋的小鱼
连同我们袖口上的鼻涕
和摔你一个仰八叉
麦收前的寂静
无风,无云。午后的村庄假寐大地沉入麦收前的寂静
炊烟没有迟到之说
适时成为村庄均匀的呼吸
喜鹊衔起其中一缕
扇了几下翅膀就到了半空
谁的天堂如此的近
我的心跳突兀
仍不及几只蜜蜂的嗡嗡声
如果被它们蜇疼
我会产出蜜来
它们却绕开我飞走了
我的羞愧滴滴答答地
落在田埂上
麦粒大小的一点点红,一点点紫
在绽开
并不是意外的响动
雨后
东方渐白。隐隐闪现的几颗星星是昨夜那场暴雨
余下的
我站在泥泞里,仰望晨星
它们滴在我脸上
晶莹,温润
其实,我也想哭个电闪雷鸣
不惜用疼痛撞击疼痛
我也想哭个噼里啪啦,哗哗流泻
重要的是,哭过之后
可以新生一片蔚蓝
没有半点阴霾
角度
你说,用摄影师的眼光看一枝桃花比一片桃林
更代表春意。低下头
思索的片刻,我的目光落在
几朵无名小花上
你说,天使乘雪花飞来
一片羽毛就是一颗宽容的心
我的目光烘干冬天所有的暗夜
穿长裙的女孩弹拨着旭光
背部瑟瑟生风
你说,写作就是让世界清醒
让一滴泪有着大海一样的深度
而我习惯了在黎明或者黄昏
用左右互搏的掌法,把灵魂
逼回自己的体内
两团火焰捧出的清晨
等待日出的我,被另一团火焰吸引路的西边,一个裸着臂膀的女人在打铁
一张摆着镰刀和铁链的门板后面
石棉瓦搭起的棚子里,一个女人
抡着大锤,汗衫紧贴在身上
串串汗珠从和我同样的发梢滴落
她身旁摇篮里的孩子醒来,却不啼哭
看来在母腹已习惯了铁的撞击
她放下所有的坚硬,跑过去奶孩子
被汗水泡透的胸脯那么白嫩
孩子笑了,她也笑了
笑声之外,世界陷入寂静
所有男人在我的想象里冻僵。这一刻
东边,旭日升腾
西边,炉火燃烧
两团火焰共同捧出这个清晨
初冬的白菊
薄冰,裹住抖瑟坚忍、崇高的夸赞
封住沉吟。你,不能喊疼
我更爱你的芬芳、娇艳
真实的柔弱和重阳时节的风姿
失意的人继续用你的
残香,支撑高贵或者廉价的抒情
无法颠覆被赋予的气节以及
别的寄托,我却可以陪着你
一株初冬的白菊
在寒风中喊:冷——!
槐尺蠖
1尺蠖蠕动,在村口的
百年老槐上,在叶片残留的淡香里
从有病的枝条转移
另一枝条也开始轻微的呻吟
叶片稀疏
筛落的光点飘忽不定
倒置了尺蠖的梦幻花园
偶有小雀一声轻啼
仿佛神的旨意,老槐也在战栗
2
新的挣扎,垂在
吐出的一根丝线上
让一个下午不安,让行人不安
更多的是
在不定向的风中悬着
自己的
命
3
农人出入自己的村庄
我站在村庄之外,看槐树
枝条上细微的变化
看几只尺蠖垂吊在
它们的槐树上
嫂子
与阿维菌素、霜霉威、井冈霉素……相处近二十年。三十多岁时
一袋化肥你尚能轻松撂在肩上
十年后的如今,你就只能清点货架上的
瓶瓶罐罐。病虫害变异
瑞泽、史丹利、鲁西……
乱了你的经期和肌肤纹理
一百二十平方的灰瓦房
商品占去整头,零头归你
进货、销售、休息、吃喝
同一间房里
偶尔哼几句越调,或者流行歌曲
口罩、手套并不是奢侈品
你说:习惯了,用不着
我为自己在这时想起
“久居兰室不闻其香”而羞愧
眼下是麦季,你四十九岁半
再过半年可以拿退休工资了
这话题让你黑黑的脸颊浮出红云
又送走一位顾客
你没洗手就端起大海碗
喝水声咚咚的。粗瓷如砂
磨伤了斜射进来的夕光
一同出门,你说闻到了蛋糕房的味儿
嗅觉没有问题。蝙蝠在远处飞
路灯推了推薄暮
你微笑,深深呼吸
落日像一枚自然成熟的果子
很美,我却没敢说出喜爱
在棉田
一个个棉铃绽开,用花絮张望天空很低,云朵如近亲
似乎风再柔和一点
就能织成接地连天的温暖
这满眼的白
棉絮里没有烈焰,云朵里没有惊雷
和它们相处
我身上杂乱的颜色
淡了一些。好想就这么白下去
此时手机短信:
明天有暴雨
棉絮仍然白得无忌
想象到明天这里的狼藉
我不知该怎样忍住,内心的水火
哥哥
筛箩箩,箩箩滚,买个小猪咱俩啃。——豫东童谣
哥哥,你是我惟一压倒过的西风
从那首童谣开始
从你愿意模仿摇摆的苇子开始
我的笑成为强大的风力
吹到我喜欢的任何方向
正如那头想象的小猪
我啃油的一端,你只能啃另一端
不然拿白眼翻你,让你手足无措
多少个贫穷的日子,你就这样
看着我,把快乐一口一口
啃进心里,哥哥,我记不清了
西风吹着吹着,变成了东风
雪花下着下着,变成了梨花
老柴家的小猪长大又生了小猪
我把那首童谣唱给另一个人
心甘情愿地
做最轻微的灰尘,经不起他咳嗽一下
却不曾后悔
为什么把温柔、甜美给了他
把蛮横、尖刻留给你
哥哥,你把歌谣和小巷子扔在身后
我竟不知道为什么流泪
直到今天,看见摇摆的苇子
我有了莫名的酸楚
那些远去的时日
在不经意时,发出了隐隐的光芒
如果天空出现一只鹰
收割后的平原,土黄对着苍穹的灰白觅食的灰雀起起落落
只关心犁铧翻起的几条蚯蚓
假如正当此时,天空出现一只鹰
那天地之间的精灵
平庸的颠覆者。它用翅膀
扇动濒临死亡的风,用美丽的俯冲
瞬间打乱凝滞已久的秩序
用自由的翱翔,驮来暴雨前乌黑的乱云
是的,这里没有它可以栖居的石崖
那些低矮的屋舍和柔弱的老柳
不屑于停落,它只有盘旋,用坚强的翎羽说话
同时承接雀群全部的仰望,让
一匹卸辕的马在梦中生出双翼
村庄和田野都鲜活起来
鹰背负着山的影子,用高傲的眼神
改变了一头老牛过度的谦恭
它飞临河流,水面顿时有惊恐掠过
钢铁般的喙和爪显示为一种震慑
多想让一只鹰出现在这里的天空
我折服于它的矫健。只需想象它的飞临
想象它的飞翔的姿态,就足以让所有空旷的心
凸起一座又一座巍峨的大山
那些架子车
在路灯的背后,或者霓虹灯闪不到的楼影里
那些架子车,车身加长
能装载一千公斤以上
三三两两,并排停着
车帮上缠着粗绳
它们停在那里
停在走路的、骑车的、坐车的城里人
看得见的大路边。雨雪天
会在背风的厦檐下,或者楼洞里
等着,希望天一亮
就有人朝它们招手
一年四季的夜,架子车
停在我居住的这个城市的每一条大路边
车上,夏天一张被单
春秋冬一条被子,裹着一个人
入仓
小麦已入仓我,没有耕种也没有收获
却以此感谢
铺天盖地的雪,翻山越岭的绿
春雨、骄阳以及汗水
老牛、镰刀以及拖拉机
雪灾、干旱、风暴、倒伏
刻进农夫的皱纹
粗糙的手掌攥出粗糙的日子
和麦粒一样,堆满粮囤
这时候,我们就可以
把疲惫、满足、季节甚至自己
和麦仓一起
搬进另一间更大的仓房了
也好与那些喜欢黑暗的田鼠、种子
细细地,商讨一下明年
雪中村庄
天空高不过十米一统的白色把田野延展
安静的清晨
几道炊烟,几个行人
村庄微微凸着冷寂
自行车铃声擦亮一个瞬间
一阵风吹来,车辙转眼消失
雪中的院落是城里人眼中的风景
穿明黄色上衣的孩子
从栅栏里走出,拒绝合影
人们习惯于把雪理解为温存
看不到别的畜或兽
只有几只绵羊
陪衬着雪的白
春天,是新的
阡陌纵横在记忆里车轮携带泥土的气息,是新的
我渴望中含着的沉郁,是新的
想慢一点,想细细地品味
巴士在村口吐下了我
树影把我拾起。面带羞涩的女孩
是不是那年的我?
绿荫晃动,阳光散落,是新的
风吹走了脚印,吹走了水塘
墙头叼起太阳的公鸡,嗓音偏哑
我的惦念溢出来,也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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