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老山界
他是这支跋涉队伍中的一个也是走在队伍前头的一个
瞧他 满脸胡子拉碴
背着行装与枪
正用深不见底的眼眶 眺望
暮色苍茫中的路
攀爬的路 已找不到词
来修饰它的曲折艰险
风 只有从山涧吹来的风
擦拭着枪口黝黑的疲倦
但他依然俯首向前 贴向山崖
聆听远山的呼唤
老山界知道
和山路一样崎岖的不仅仅是目光
还有钻进草鞋里的粒粒沙子
和饥肠辘辘的胃 以及
贴在背上的 除了行装和枪
还有湿答答的汗衣
才穿过荆棘丛生的山坡
又走进赭石色的小径
他还不时用沙哑的喉咙
轻轻哼起老家兴国的山歌
将沉重而稳健的脚步
迈向前去
突然 他不巧跌倒了
路旁的小草霎时怔了一下
即刻学着他爬起来的样子
挺直了腰杆
担架上的政治
因一场可恶的疟疾他不得不躺在担架上
与另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
缓慢且沉滞 行走在一支
缓慢沉滞的队伍里
逃过湘江一劫
那从血里拔出的脚该向何处
他不想听夕阳西下的哀歌
即向另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
提出困惑与疑虑
然后将缜密而深刻的思考
细细说给他听
我们病了 不能自己走路
不得不躺在担架上行军
可我们这支不知去向的队伍
得走自己的路 不能再听
不懂中国的洋人指挥
不提久远的往事
只关心这次艰难的远征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主张
几番交流 几番论争
两个躺在担架上的病人
在来回的交流论争中 探求
给受挫的中国革命治病
两架行在军中的担架
缓缓 向遵义走近
手擎火把的人
他知道又一支红军队伍要经过这里
他很穷 没什么献给红军
但还有一点力气
他要用砍来的松树枝子
扎几支火把
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雪
隐隐约约看见队伍走来
他就站在漆黑漆黑的夜里
站在村口通向远方的小路旁
高擎着火把
他知道漆黑漆黑夜的黑
知道夜的黑对于夜行人意味什么
也知道红军为什么要夜里行军
那年 为逃避白匪抓壮丁
他也是在一个风雪夜里
悄悄逃走
如今 脚下是难以辨认的路
再前面 是风雪与黑暗交织的路障
他的火把也许不那么明亮
但毕竟是风雪夜里惟一的火光
擎着火把 他走在队伍前头
直到目送红军走向黎明
他才停步 站在路旁远望
在阵地前沿
刺刀 散发着鲜红的腥热热得阵地前沿的勇士们
喉咙直冒烟
刺刀知道
扼守制高点的全部缘由
只要这山头的制高点
保持一种陡峭的威严
才能让乌云低头
又一群一群子弹
如一团一团乌云涌来
山谷硝烟弥漫的回音壁
除了录下纷乱的影子
便是惊天动地的厮杀声
这时 从阵地侧面的山路
悄悄爬来几个炊事兵
除了怀里抱着竹筒、瓦罐
还有一位像有点文艺范
臂下还夹着一只唢呐
当激昂的唢呐声从阵地飘过
犹如一股清亮的泉水
流进勇士们干渴的喉咙
十七勇士与一条河流
从深邃的峡谷中奔来又从穿空的乱石中奔去
这曾令石达开仰向苍天长叹
又至死也不瞑目的
大渡河呵
此刻 追着那场悲剧的来路
一支脚穿草鞋的队伍
也来到了大渡河岸
让历史的悲剧再一次重演
除了对岸乌黑黑的枪口
连拍岸的惊涛 也一声声
发出恶狠狠的叫嚣
突然 在赵章成猛烈的炮火里
大渡河水霎时惊呆了
只见十七颗闪闪的红星
在冲破黎明黑暗的小船上
照亮激流深处的路
那跳在浪尖上的小船
在冲锋号急促的旋律里
犹如一支离弦的箭
不仅轰然击溃漩涡与急流
也击碎对岸枪口轻佻的预言
胜利抵达彼岸
五月 彼岸桃子湾的桃子熟了
笑盈盈 迎接远来的勇士
皎平渡口
除了旗帜与枪之外最是那船与桨也知道 他们
为什么要到对岸去
离岸时 小船晃了一下
一船人都稳稳坐了下来
两个船工 把舵划桨
只有枪上的刺刀扬起耳朵
听从河谷赶来的风
送来亲昵的问候
幸好金沙江流到这里
缓缓 流成一个渡口
作了一道关启川滇的门户
由此 皎平渡
见证过过往贩运的川盐
也听过罂栗花开的声音
而今 与这一切无关
经过腥风血雨洗礼的红星
依然想以更耀眼的光芒
照亮阴云密布的中国
只好选择敌人的薄弱处突围
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现在 船到江心了
在憧憬的粼粼波光中
守防的川军早已闻风而逃
而岸 正扬起结实的手臂
准备拥抱远来的不屈的草鞋
踏上新的征途
山道
一盘盘山道,一盘比一盘高以曲折蜿蜒之姿态 一直
蜿蜒曲折到云深处
一双双不屈的草鞋 走在
一盘一盘山道上
叩在道上的脚步
震得道旁的树叶纷纷飘落
而留在道上陡峭的脚印
将什么是生命与信仰
以及二万五千里征程的悲壮
娓娓道来
(昨日行走的誓言
让皑皑雪山开满映山红
而身体里与马一起嘶鸣的血
使一座座让人仰望的山
被他们踩在脚下)
这会儿 翻过一段陡坡
风中的红旗 仄仄平平
狂草成最美的意象
那位走在旗下的汉子
风吹着他的长发 平平仄仄
像旗一样漫卷
当他登上六盘山顶
回首一望 骤然来了诗兴
那一盘盘蜿蜒的山道
不就是握在我们掌心的长缨么
何时缚住苍龙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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