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ANG HAO HAO
在我走后
在我走后，天倾西北地陷的东南，我深凹于
梦想的惊悸，和片花的绚烂
近，再近一些，抵达骨头内部的髓
远，我若收回肩臂，手心朝向心口
那同时坚硬的决心，在我走后
瞬间变软的，不是坍塌的伫立——
最璀璨的星空，最洁白的密雪
它们若扶摇而下，我心上的白发便天真——
一棵古老的橡树，它以无名，以不为人知的
树皮和心的抚触，的惊悸，和愉快
站在伊犁河谷。以擦肩而过的姿态
在我走后。天倾西北地陷东南，那是创世
之时的事。我行走一遭，用去窗外呼呼风吹的一世。
在一生的尾音上
和风一样抚触山头，我这样离开一片绿原，仙踪里，爱丽丝历险
用一百个梦，让自己毫发未损
不顾一切地翻越，我看见了熟悉的
山头，开花的院落里老迈的人起身
蓝缎带的河水，她们梳头，发随风
我从今日老去，在安静的美丽里辗转
你知道那种——泥土结实平坦的院子
不断地起身，在一生的上半段，哀恸
后来我们坐下，风从葡萄藤俯身摸索我
肩胛骨透明薄美，一种清醒的昏昏欲睡
那人在栅栏门外喊我，在一生的尾音上。
昭示一种沉静的奇迹
当弦月长成巨大金红弯刀向我展示傲然的玄妙，并逼近
逼近粼粼长江水，在长江的尾部
你所饮的天山雪，七月翻滚如龙
我扶栏三遍，在漆黑深夜的腹部
弯月越升越高，用金红令我骇然
是我精美坚硬的发梳，梳下
滚滚的转身岁月里，一个一个
七星的红色瓢虫，它们从不飞走
落在我童年和少年的胳臂上，发出
奇异的未来光芒，昭示一种沉静的奇迹。
世界长了一双很小的手
它让树叶拍掌，风和河流拥抱月亮下的人安卧，舒展身姿如柳
梦乡里重遇命定的人遗留的微笑
既然那河谷，杏花已缄默多年
星空也竖起食指不许我们喧嚷
凝结于思绪中的人转过脸，眼睛
苍茫的，白的，光——慢于光速；
良多信赖的沉静，起身而不告别；
梦乡里那个命定的人执意不松手。
这上帝的别有用心
我以柔软空气，并在时间的光里游向彼岸；以比细沙还轻的攀援
——不要离开我——用心抵住——
生命的门闩，让沙的城堡蓝窗打开
蓝色的门，鸽子俯身，一群群利箭
在蓝色天空的极点。那以手握住的
——影子对影子的呼求；柔软的祈求
触摸唇和所有的表达，这上帝的别有用心！
从不询问某年的逃亡
你懂得，艾蒿在手，手有余香你懂得，在伤口如天堑，打开缝隙之时
手，会前来，那探触的抚慰，止步不前
的魅力，神伤，混杂着戏剧的发笑
都知道落幕之后有小酌，瓷的杯皿
簇拥出来的安全，菜汤的富足，夜漫漫
（夜莺啼血之后走下枝丫的舞台，饮水
怀抱新生的孩子，望向，望熟了的星）
我们都是死里逃生的孩子，却养尊处优；
砥砺过的心灵柔软，从不询问某年的逃亡。
尼尔斯的大白天鹅
你得蹲下来，达令，艾蒿的香天鹅的白，夕阳的大影子，湿地
濡湿我们小鞋子的草海，十五岁的手
摸索北斗七星的团光——从眉到唇
（在银河横贯的我们家乡，黎明有鸟叫
舒展梅花枝条的，上帝赠予圣洁躯体）
我们得停下来——蓝湖边闲草正开花
科尔古琴山下托乎拉苏牧场，婚礼正进行
上帝从不作证，他只让我们穿着白鞋子经过
你要我走上去——尼尔斯的大白天鹅
行旅的孩子——达令，我轻轻地回来了。
沉默
愿我沉默如雪山，喀拉峻上静静的鹰它们从不喧嚷地谈论爱情；花瓣在六月
捶打如金，风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命运善良的绳，幸运的始终——终始
愿我的目光逡巡草原如一位史上的族长
别无所求，奶酪和雪水，青草和马蹄
那种卷起的草的堆垛，我们细数大草原
就仿佛一座座后花园，大汗的几个儿子几世孙
在血液世袭的封地，在光影一天天一年年
迅疾飞翔而过的——山野怀抱的一汪蓝水
曾在少年陡峭边缘行走——终于平心静气雍容的中年
你采撷蒲公英的一弯腰，青春啊，永不溜走。
失神的月亮
树叶用金红刺绣我家乡，又请来失神的月亮起身的少女在夜半，在托木尔峰，雪莲独自婉转
铺展至喀拉峻时，人间的烟火袅袅升起
你细碎的小马蹄，带我逶迤走过不同名字的河流
人们在上古时候就已知道，你所希翼的不能保留
得交错，得迎面遇见，得转身依依，以俯首的刺绣
看血珠的蓦然，迟早你得在月亮的失神里辗转
摈弃欲望之后的苍凉，不上路，各种经书里的告诫
在金红树叶刺绣的我家乡，人们不倾诉不进一步贴耳
退回命运的一箭之地，心旌如雪，用一种老旧的调子
唱出新的爱，用河的语言，渐渐潜入地的深处，汩汩
也有呜咽，人们不起誓，月亮底下忙碌的麦子和薰衣草
人们不胶着，所爱的丝绸和平坦的探索，什么也不说。
长出月亮一样的花朵
思忖如何辨识伟大的爱情，它的脚步声近了，却又离开，曾经来过？真相不存在
特克斯的河水用好大的力奔走，几乎扬起拳头
我在黎明鸟儿的昏蒙鸣叫里思忖：河滩的石头
密如鸟巢里的蛋；那扬着白绢手帕的野蔷薇
它们挤挤挨挨长出月亮一样的花朵——探视未来？
说是枕着河水长大的孩子能够听懂枕着河水长大的孩子
眼睛里说的梦语；能够懂得六月苜蓿和荨麻的紫
铺枕在一个孩子的身下，那种明艳的紫，辗转反侧时
有芳菲，从灵魂底里散溢，为着少年尾音里的快乐
那快乐看起来有些癫狂，却不无知，圣灵充满。
发出小燕子的叫声
关于红柳花在六月的故事，道路如波浪，脚一荡一荡
遇见颠簸的沙枣花，木勒勒车——
一个女子这样到来，在温暖苍白的木头上
北窗下波斯菊轻声呼喊，男人的身影
充满寓言——上帝喜欢按下不表。
取火的日子在很遥远的以前，现在是
磨咖啡的世代，用清洁的水
为着一种到来，或者相遇，他们低头
所有的物什闪动翅膀的光泽
银的力量，如蝙蝠飞翔，发出小燕子的叫声
他们曾经拥有一座纤弱的自己的宫殿
红柳花一遍遍梳头，另一座纤弱的宫殿兀自来了。
旋转
扬长而去吧——旋转的土地，褐色的披风六月的马车兜转于乡野，人们在四季的圆圈里
轻声说话，用手捕捉太阳下的葡萄，悬垂于鼻梁骨
虔敬的感情——终其一生的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粉雕玉琢的孩子，托在手上，旋转的太阳俯身
亲吻，金色的唇印，北纱窗下，一个洁白的男人
我们唱歌，轻声地哼唱，嗅闻西红柿蜇人的清香
它们和洋葱一起，沸腾的生活，清凉而冷静
苍鹰不懈地丈量喀拉峻的高度，它热爱终年的积雪
的寒冽，那一次一次的撞击是小夜曲里的，东方
我们把洗干净的衣裳，一次一次地晒在蓝缎带河流的中央
一片旋转的小河岛，岛上的日子，忙碌的亚当和夏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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