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马铃薯的人(十章)
——题梵高同名绘画作品
□伍荣祥
花瓶里十四朵向日葵
或许,这是最后的一次呈现。为了来之不易的活着,我无须任何背景相衬。
我在呈现,我以最后的激情和持守呈现,并用十四种表情合唱同一首歌,包括懊恼、苦笑、无奈和隐匿。
我一点也不在乎,即使有些卑微、难堪和丑陋,十四朵盛开的花就是一世的见证。
感激陶罐,感激救赎。
器皿的一滴水给了我最后一次飞翔。
我在竭力呈现,以一种极端的方式。
麦田群鸦
太阳沉睡,月亮躲进后山。群鸦横行天空,以怪异和狂叫主宰今夜。
许多麦穗被鸦声吵醒,睡意全无。一边呻吟,一边呼救,一边用锋利的麦芒尽力抗争。
这夜将发生什么?
麦田轰鸣,罪恶密布头顶,这是谁给谁的恐怖?无法阻挡,一种惯性让群鸦肆无忌惮。
噩兆终于降临,而一束束麦穗在惊惧中颤抖!
割耳自画像
从未正视自己,也惧怕正视自己。此刻,我紧紧关闭门窗,我匆忙点燃一盏明亮的灯,我将刚刚自残的右耳包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难得这番闲适,我在自己的木椅上端坐。
正襟危坐,我在看自己的丑和世界的罪恶。
我仔细用画笔描出自己的丑:右耳突然没了,眼睑有些浮肿,眼神模糊无光,棉帽和厚实的冬衣布满世俗的污秽与尘土。而下颌的胡须让岁月稀疏泛白。
唉,我的左耳还隐隐听到从门缝不断传来的计谋和灾难,以及谎言和贪婪的牙齿磨动声。
四周依然有响动,不因我的右耳自残而停止。
我惊恐万状,我怕瞬间失去自己惟一的左耳。
海滩上的渔船
两手空空,只有逃遁。只有选择无奈,只有不再发出撒网的声音,只有将没有意义的樯帆悄然卸下,即使偶尔有海浪从远方再次诱惑船舷。
这里不是自己的海域。
我是一个被动者,海里没有自己的鱼。每次航行我都遭遇风暴与岛礁的洗劫,包括海鸟的嘲弄和攻击。
我伤痕遍体,我的船板开始生锈和腐烂。是呵,我是被海水摈弃的一个不合格者。
如今,我在自己的海滩喘息。
我的船舱已空,一无所剩……
吃马铃薯的人
都有一双粗黑的手,我们都是兄弟。我们饥饿无比。吃吧:悄声嚼咬,缓慢细咽,用心品味这些刚从泥土里挖出的粮食。
简单,贫寒,而且衣着有些邋遢。
时下的世界喧闹得很,并且乱象丛生。我们只有躲进这漆黑的屋内,夜晚就静心在这里安眠,还要执着地以木讷的方式抵触。
嚼咬吧,慢慢品味这些简单的东西。
让马铃薯填饱肚子,然后学会思想。
星空
仰望,然后与星空对视。今夜,狂欢与躁动已成定局,当房顶呈现异样的星空时,其实昨天的教堂已经不响钟声。
万颗星子醒来,并以旋转、呼号和淫威的方式俯瞰我们,从此脚下城市与村庄的静谧开始终结:这时,大地在颤抖!
星空狂躁无比,生灵理性全无。
不知要弥漫多久?我再也不敢仰望。
弹钢琴的加塞小姐
外面那么乱,你却专注、安详,裙角也不在意微风撩动,可谁也不知道你在为谁弹奏。弹奏,琴声让院内的树叶不断坠落,一只只鸟儿从你指尖却全部飞走。
季节也是深秋了,田野的庄稼已经收割,该收敛的已经收获,不该丢掉的已经遗失。面对无望与叹息,你只能以琴键在低音区域痛苦地沉默。
深秋了,万物在加速变异和衰老。
还是重弹那首陈旧的歌谣吧?
让内心若水,用另一种琴声把世界悄悄挽留。
把犁者和种马铃薯的人
城市高楼矗立,人满为患。而这里只剩余你们,一个把犁者和一个种马铃薯的人。土地撂荒,许多人逃进城市。谁让这个舞台冷清,整日以天地为幕,犁具已经破损,耕牛开始低垂,惟有远方的地平线那缕夕阳还泛出一点红晕。
这是世界的一幅悲怆!
太负重了,这是不是最后的土地?
太阳下收割的麦田
岁月流金,右手的镰却开始挫伤。宁静被丰收的词全部覆盖和遮掩。
一地黄金,麦穗在焦灼时被一一伐倒。势不可挡,这里只有收割的嚓嚓声,没有停顿、回顾与瞻望。
草帽之下,阴凉只是瞬间,而汗水、思想和阳光下的影子与波涛般的麦田相互交织。不知道自己在收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收割谁的麦穗?
挥汗如雨,村舍在远处仿佛被炽热融化。
此刻,我只想粗声喘息。
只想放下右手挫伤的镰。
奥维教堂
道路使人眩晕,满地无比缭乱。离教堂这么近又那么远,钟声已经停止许久,祷告的信徒沿路稀少,我自己也将《圣经》信手扔进墙角。
我知道塔尖的上帝已死,还知道天体中的黑洞在不断吞食恒星的消息。虔诚的信徒呵,我还看到教堂被贪婪、谎言和罪恶占领!
今晚已经没有去路,惟有头顶星子已被厚实的夜空覆盖。
举头之时,除了可以唠叨和议论,我一点也不知道该去仰望什么?
教堂会不会即刻坍塌?
而我却以一种恐慌的步履在四周徘徊。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