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在飞奔
一滴水在飞奔千万滴水,在飞奔
一条河在飞奔
这是一滴登上叶尖荡过秋千的水
这是一滴打湿过老鹰翅膀的水
这是一滴让一只蚂蚁险些命丧黄泉的水
三滩过了,高沙洲过了
青云岭过了,斗埕渡头也过了
在濉溪畔,我看见
每一滴水都是一只逃命的羚羊
每一滴水都是一只索命的豹子
一滴水睁大了千万只眼睛,在飞奔
千万滴水化作千千万万的宿命,在飞奔
一条河流淌成一把弯刀,在飞奔
一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
三十年过去了,眼看一百年也过去了
芦花开了
濉溪畔,芦花开了一株一株白了,一丛一丛白了
白成了一场鹅毛大雪
——濉溪的秋天,到了
清晨,我坚持跑步
傍晚散步,一步一丛芦花
一步一簇浪花,白天是被我跑白的
黑夜,是被我走黑的
这么多年了,白鹭在芦花丛中觅食
恋爱,芦花一遍一遍抹去我的脚印
但我知道,不管走到哪里
我都是一个小黑点
濉溪畔,芦花开了
一株一株白了,一丛一丛白了
白上了我的头顶,白进了我的骨血
——这是我的秋天吗?
如果我躺下……
种一小片竹子为左邻右舍同它们称兄道弟,喊它们叔叔伯伯
风雨中,把我的双鬓
摇曳成草原的辽阔、大海的苍茫
霞光中,用高八度南腔、低八度北调
吹奏出崭新的一天。育一小片梅林
为朋为党,同它们坐一条板凳
喝劣质烧酒、抽旱烟,月光下
勾勒疏影横斜的小日子
冰雪中,用千朵梅花、万点雪花
传颂魏晋的风骨,敲响唐宋的钟鼎
把我庸常忙碌的生活吟哦得平平仄仄
在濉溪畔,如果我临风耸立
就等于一棵松树触摸到了蓝天
如果我躺下,就等于又一道清泉
汇入了潺潺的濉溪
刻在树上的名字
许多年前,我们在村头一棵小树上用割猪草的镰刀,刻下名字
左边的你,像我额头上欲落未落的汗水
右边的我,像你左眼眶上与生俱来的黑痣
有那么些年,我们几乎年年如约来到村头
小树越长越高,我们的名字越长越高
而濉溪却把树倒栽进水底
后来我们越走越远,把割猪草的镰刀
走丢了,把那棵树和树上的名字也走丢了
浪迹天涯,你迷失了方向
背井离乡,我再也找不到濉溪的流水
就像这个春天,桃花一朵朵开了
开成你一个人的忧伤,野草
一片片绿了,绿成我一个人的苍茫
暴雨过后
暴雨过后,濉溪特别浑浊惊慌、混乱,带着中世纪的敌意
其实,暴雨过后的濉溪
仍是濉溪,就像石头碎了还是石头
这时候,我特别希望
有一个女人经过,尽管雨停了
风也停了,但她手中的伞在滴水
她披肩的长发,因为刚才的风风雨雨
显出几许日渐远去的羞怯
这时候,我坐在岸边
濉溪特别浑浊、惊慌、混乱
我知道,我曾经刻在水中的影子
并没有走失,尽管我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我们并不相识,尽管她的裙摆
落满了老年斑一样的污泥
尽管远处的彩虹褪了,尽管雨后的濉溪
不能清晰地刻下我们的影子
但我还是希望,有一个女人经过
慢慢老去
经水南桥,从南岸到北岸我走向渐行渐远的旷野
除了地平线上的云雾、水中的倒影
和贴在我额头的三粒鸟鸣,我都让过了
从北岸到南岸,经万安桥
我回到灯红酒绿的世界,除了
三两个乞丐、一排垃圾桶和一条流浪狗
我都躲过了。从日出到日落
从月缺到月圆,从阴雨天到晴天
除了如影随形的影子、早晚的咳嗽
和卫生间拧不紧的水龙头,我都谢过了
现在,濉溪的水慢慢地流,南岸的风
慢慢地吹,北岸的草慢慢地绿
我慢慢坐下,慢慢老去
风过濉溪
大雁把一年一度的感悟,一字一句发布到叶尖时,秋天露出他的帝王之相
勒令河流放慢脚步,俯下身子
让那些常年被鱼虾踩在脚下的石头和沙丘
钻出水面,仰望星空
风过濉溪,闪电在这里折戟倒戈
雷霆在这里偃旗息鼓,蝴蝶和萤火虫
在一朵桃花飘落的弧线上,找到童年回声
我看见流水弯了,鱼群弯了
树木弯了,我走过的路也弯了
几十年过去,蝴蝶还是蝴蝶
小草还是小草,濉溪只要一个动词
在某个向阳的山脚下,生活就会爬上草尖
召回流水,并用一个小小土堆
为我竖起生命的界碑
灵魂
如果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冷了有衣穿,天黑了有房住
灵魂就可以自由生长
我愿意我是一只小白免,一辈子
只吃青草,安居在阴森潮湿的地底下
如果四时律动,按照时间节奏
草木荣枯,依照自然法则
灵魂就可以像松树一样站立
我愿意我是一片白云
早晚被炊烟牵着,雨后被彩虹担着
如果江河拐弯是为了向高山致敬
而江河泛滥、决堤、咆哮
是为了荡涤尘世的污秽与狂妄
灵魂就可以得到复活
我愿意我是濉溪一样的流水
生活絮语
在濉溪畔走累了,我经常随意找一棵柳树、水杉或香樟坐下
左手一簇艾草菖蒲,右手一丛翠竹
隔岸一片芦花,水中央
一只白鹭,打坐,相看两不厌
那时,清风习习,流水泛起微波
或潺潺或哗啦啦,仿佛生活的絮语
一粒粒,一朵朵,一簇簇,一波波
在时光的绸缎上流淌,在生命的
琴弦上弹奏——
我看见被命运忽略了的汗水和泪水
滚落下来,滴穿了岁月的石板
我听见被人世忽略了的悲悯和感动
爬上草尖,闪烁成浩瀚的星空
我走进被岁月忽略了的节奏和篇章
风吹草低,传送着哒哒的马蹄
一粒粒,一朵朵,一簇簇,一波波
多么熟悉,多么温暖
这是母亲借半窗月光在纳鞋底
这是父亲伴三五声牛哞在磕烟锅
这是奶奶撒一把米粒在召呼小鸡仔
流水一样的生活
濉溪经过水南桥时,眼皮也没眨一下像一列穿越隧道的火车
那几片刚刚落入流水的枯叶也不曾侧一下身子
径直向下游的万安桥、溪口桥、渡头流去了
我站在水南桥上,努力站成一枚钉子
钉住流水弯弯曲曲的影子,站成一把雪亮的刀子
剜去落日的忧伤。现在水南桥是生活的通道
我是时光的隧道,濉溪脚步整齐划一
坚守着山外的立场,桥上的行人和车辆过往有序
脚步坚决,我知道我不是桥的一部分
不能永远站在流水之上,即使我站到来年春天
也逃脱不了一片草叶被流水带走的宿命
所幸我还能对这流水一样的生活
指指点点,旁若无人
新发现
刘茗芝
2007年生,就读于惠州一小。爱跳舞、画画、弹钢琴。在《中国少年文摘》、《南方日报》、《羊城晚报》、《惠州日报》等发表诗歌与绘画作品五十多首(幅)。出版童言童画集《茗芝童谣》(九州出版社)。有诗作入选《给孩子们的诗》、《新世纪诗典》等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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