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来到雪地上
月光来到雪地上,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冒犯两个自身会发光的东西叠在一起
光芒更强的那个,会获得一股神奇的力量
像一把电钻,笔直地进入一块金属内部
火光中,它们相互燃烧着
火花有时会溅到雪的表面,留下一小片水渍
雪很厚。雪地深处埋着一座被烧毁的废墟
要想在那里面,找出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来
除非雪全部融化
在农村生活了多年。我在无数个夜晚看见
月光落在雪地上
那是我一生中经历过最美的时光
像用山泉洗净刚摘的野草莓放进嘴里
它们都是大自然给予我最好的恩赐
成年后来到城市。我再也没有见过
一种野性与另一种野性,那样完美地融合
月光是咸的
当月亮在夜晚,从天空的身体里像个器官一样生长出来后
天空一片亮堂,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光
那光芒很柔和,显得十分圣洁
像山中突然矗立起来的一座庙宇
我从荒野中带着满身尘垢来到它面前
感到这具身体是有罪的
它被一副镣铐所缚。在人间辗转了多年
不停地寻找一把能够打开镣铐的钥匙
现在我扭动这把钥匙
这件被谁别在腰间闪闪发光的纯金属
它已经吸收了人身体上的气味,汗液和血
它是腥的,咸的,是我生活中离不开的盐
我一边吃着盐在这个世界继续活着
一边被一枚遥不可及的月亮腌着
没有一轮月亮跑得出天空
有时候,月亮就是一个人在天空里发呆,散步,奔跑
但它的速度再快,也跑不出天空
它必需在这个巨大的容器里生存
像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怀有的那种深深的孤独
它在我们身体里存在,像一枚隐蔽的气球
大部分情况下它只是一个有弹性的口袋
一年年过去,那个口袋几乎快要被它自己扎起来了
要不是一股力量的注入,使它膨胀升起,飘向空中
那是一个人迹罕至,只有飞船偶尔呼啸而过的世界
作为一个崭新的天体,它也加入到和它们一样寂静无声的运动中
不仅是释放,它要粉碎那些孤独
直到片片死去的碎屑,在天空盛开一朵巨大的礼花
无数次我仰望夜空,渴望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流星雨中
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死亡
野生的月亮
静静的野外。凌晨两三点月亮悄悄生长出来了
像一株拱出草地的蘑菇。对于雨后清新的空气
对于一双在潮湿草地上摸索了很久的手
蘑菇的出现,是一种应答
寂静中有个声音呼喊它很久了
那是一条孤独的蚯蚓。正火车一样穿过黑夜的另一端
将黎明一截一截运送到这里
此时,大部分人正在熟睡
除了一朵雨伞一样逐渐撑开的蘑菇
和它庇护下的那个绯色世界
一条蚯蚓的努力,并没有惊动这个夜晚更多事物
棉籽月亮
当一个穿过波涛汹涌,没有船只,没有救生衣甚至没有一根绳索可以当救命稻草的大海的人
见到一轮真正的明月时
他以为自己来到了天上
在他眼里,身边的云层是他小时候摘过的棉花
而月亮,是结在棉花里的籽
摸着浑圆的月亮,他感觉自己已经透过事物的表层探到了本质
好多次,他躺在床上,感觉月亮就在身边
只要他的手,伸进云层一样的棉被深处
就可以摘到里面的月亮
但今晚的云层比往常的更厚。他的手在里面摸索了半天
才摸到两颗小小的棉籽。想到,这就是一件棉衣
和他冬天里全部温暖的来源
他感到,自己摸到的是两束火苗
在黑暗中跳跃,燃烧着他的手
溪中的月光
透过一条清澈的小溪,月亮看见自己弯弯的倒影
像一把小小的瓢
那是第一次。它通过其他事物。认识到自身形状之外的功能
现在,它探过身去,开始舀那里面的水
发现水很深。水是活的
这样的水,味道一定极其甘甜
拿来解渴,会让人感觉是一种亵渎
但如果让它在那里白白流淌,又是一种浪费
我在树背后默默观察了很久
发现自己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啊
我就这样用手中的笔折磨着一枚月亮
一会儿将它整个按进溪水里。一会儿又将它捞起来
晾在那干着,渴着
我将月光与溪水布置得跟真的一样
仿佛它们此刻就在我的身体里
我的身体因为囚禁了淙淙的流水声与大量的光
让你们看起来以为那是仙境
磨房里的月光
月光进入磨房,代替流水,带动磨盘运转这是真的。我亲眼看见
两片厚厚的磨盘在碾压那些小水珠
整个磨房雾气弥漫
看不清是磨盘自己在转,还是光束在推动它
只看到,每个进磨房的人手里都提着一桶水
出来后,他们的桶空了
身上多了一层薄薄的光
仿佛刚从高高的云端回到地面
从神变回一个人
但翅膀还在延续一种扇动的节拍
那光,就是从翅膀上发出的
想起小时候,我总盼望天黑
因为父母在劳作一天后会先进入磨房
出来后,手里总端着香甜的米浆,豆浆
让我感到磨房就是我生命的源头
直到今天我学会拿起了笔
用它当作身体里那座磨房的轴
磨盘每围绕它转一圈,我就感到离那些好吃的东西又近了一步
山坡上的月亮
月光吃力地来到一座陡坡前停住了它的光芒没有以前耀眼
光晕,也正在缩小
慢慢地,那光束会聚焦到一点
定在那里,仿佛站台上某种标志
只在火车即将到来,一声长长的呜咽过后
卸掉身体的一部分时,它才像一面旗帜那样
扬起来,挥动几下
长年累月,活在一种熟悉的节奏中
它已不再关心火车的去向
去得再远它也会停下。像现在
月光静静呆在半坡上
听身边的溪流发出阵阵叹息
那叹息里有宁静和满足
它是穿过无数乱石堆与茂密的灌木丛才来到这里
像月光,在高空穿过稀薄到近乎没有的空气
如一夜之间钻出地面的春笋那样到来
笋尖上,还挂着几滴晶亮的露水
月亮与太阳的关系
太阳升起时,月亮落下月亮出来时,太阳转身离开了
也就是说,太阳与月亮,一辈子都很难相见
除非在某个月亮迟落,太阳早出的
秋天的凌晨
它们带着各自不算耀眼的光芒
终于交汇在一起。那是一种来自大地深处的惊动和觉醒
像打捞海底沉船的探测仪,测到了生命的信号
这是呼吸,那是脉搏。隐约还听见了心跳
电波时强时弱。通过一根金属导管源源不断地传送
电流还波及到了黑暗中另外一些事物
它们像植物身上的触角
吸收着两个发光体身上的光芒与热量
并且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都在利用那些光与热进行生长必需的光合作用
骨折的月光
凌晨两点的海醒在沙滩上来海边看月亮的人想借月亮平息身体的潮汐
好几次,月亮就要来到他们中间
被谁的手指乒乓球一样按住
试图通过还原它的形状,大小和弹力
拼凑出一个轮廓
这秘密的感知
沙粒一样充盈而无法把握
一路跟随他们直到潮水退尽
无海啸,无沉船
惟有海面渔船灯火在不知疲倦地颠簸和明灭
唉,曾经她与它们一样
一到天黑就用力
企图通过某个黑暗中的发光体
来验证自身未知的部分
但这一次,她直接绕到光源的背后
从它的折射中
窥探自己不太光鲜的另一面
母性的月亮
一次月光下,我听到了真正的虎啸那是一种老虎刚从深山里与比它更大的动物搏斗后
发出的满足的低吼
我知道好斗是老虎的本性。但却并未在它身上发现伤痕
也许它与我一样,早已自己舔舐干净那些血迹
与老虎在月光下对视,闻着它身上散发出阵阵野兽的气息
我感到我们都是同类。年少时,我在它身上感受过的那种恐惧
其实是我们共有的孤独
现在,这神秘的孤独像一个奇怪的胚胎,正从老虎身上突兀地生长出来
很快就长齐了四肢。我感到了一种比老虎自身更强大的存在
迫切需要找到安放的地方
那时月光正从高高的天幕倾泻下来
我纠结了一个晚上。犹豫要不要告诉这只孤独的老虎
那光束其实是我从天上垂落下来的脐带
为了它和它的胚胎,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母性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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