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浪节
鸟儿化为鱼,从山谷里出来,泊在桑多河边。孩子们穿上华丽的衣服,聚到桑多河边。
茶壶像人一样热烈,刀子露出贪婪的光泽。
先人们闻到了酒香,桑烟那样在大门口盘桓。
我从台阶上下来后,你已在别人的怀里,
喝酒,亲吻,把对方搂得紧紧的。
我们的孩子是两只猫,
在花园里徘徊,闪烁着红色的眼睛。
当他们被猴子和狐狸引向别处,
亲爱的,那时肯定是我们永不相逢的日子。
头戴玛瑙皮帽的扎西吉
头戴玛瑙皮帽的扎西吉,是桑多河畔的女神。
她有着古铜的皮肤,肉欲的曲线,
和天使的笑容。
当她在高山之巅远眺故乡,
温和的阳光沐照着她高高的鼻梁。
山神也在树荫下深情地凝视着她,
看到她的纯洁,也感受到她的忧伤。
我在地方志里读到她的故事,
简约的文字,模糊的描写,
仍然不能掩藏她逼人的光芒。
这个传说中的猎户的女儿,
却是走兽的姐妹,飞禽的姆娘。
当它们将她围拢在中心,
她就是那使万物安静下来的月亮。
当它们跟随她走入群山深处,
这女神,内心充满不可思议的力量。
野鹿:王者之风
长着美丽犄角的野鹿昂首挺立在山谷深处,它身后弥漫的薄雾模糊了谷内的景致。
只山峦隐约突兀,粗犷,荒凉而雄伟,
这使得这头被凸显的野鹿就像桑多一带的帝王。
你看它凝视着远方的雪峰,
眼含着黑玛瑙的仁慈,和金珊瑚的忧伤。
你看它高大而强壮的身躯,
定然能战胜来自谷外的野蛮的力量。
场景:阅读
女人在小屋里阅读,窗外是晴朗的春日,一座白塔被蓝天衬托得越发圣洁。
阳光不曾照进玻璃窗,
就已经使精美的茶具,染上了温暖的色调。
她的镶着黄色丝绸宽边的红色袍子,
也层叠出难以言说的明与暗。
旁边的铁皮炉子上,铜壶的鸟嘴里
已冒出缕缕热气。
她的身后,一尊跣足袒胸的度母在画中静坐,
那金色的线条有着柔和的气息。
另一个世界的光芒还未溢出画面,
佛国的慈悲和爱,已涌满了这间简陋的屋子。
画中的男人
完全可以用铁丝般生硬而杂乱的笔触,来一边边地勾画这个颓废的中年男子:
他奇怪的头型,模糊的面孔,
还有:仿佛在接受审查时的敌意的姿势。
他肯定已经发现了人性的秘密,
他接受诱惑并自甘沉沦。
我们无法正视那漆黑眼睛中暴露出的
我入地狱的力量。
我们不过在实地观察一幅油画,
听说创作出这幅作品的人,早就离开了桑多镇。
但他把痛苦留了下来,等待着被人承受。
或许他就来解脱我们,或许他永远也不回来。
冬至那天的酥油灯
水流不再激越,慢腾腾地流淌。枯枝,伸出干裂肃杀的枝桠,力图缓解风的速度。
蚂蚁深匿在又聋又哑的地下,
显然就是我们人类忧心忡忡的样子。
衰败伴随着时间的消失,已静静到来。
人走屋空的冬至,不像一个节气,倒像一种宿命。
在蓝天、雪野和踏板房拼凑出的寂静世界里,
人们都能感受到的时间,仿佛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阿妈呀,但你还是像十年前阖家团聚时做的那样,
点上了温暖吉祥的酥油灯。
绝不再来
丰硕的女人躺在墨绿色的床上,她黑黄的肌肤衬出了窗外的落日。
那悲伤的表情让人潸然泪下,
已是冬季了,背叛她的男人,还没回来。
有乌鸦在旷野上锐声啼叫,
有北风将冰上的枯枝吹走,
有过客在她窗外频频窥视,
那个背叛她的男人,还没回来。
既然爱情已经不在,
既然你已经把悲伤当作常态,
那么收留我吧,我不是过客,
为了你,我可以选择:留下来。
然而总有乌鸦在旷野上啼叫:
绝不再来!绝不再来!
改变
桑多河畔,每出生一个人,河水就会漫上沙滩,风就会把芦苇吹低。
桑多镇的历史,就被生者改写那么一点点。
桑多河畔,每死去一个人,
河水就会漫上沙滩,风就会把芦苇吹低。
桑多镇的历史,就被死者改写那么一点点。
桑多河畔,每出走一个人,
河水就会长久地叹息,风就会花四个季节,
把千种不安,吹在桑多镇人的心里。
而小镇的历史,
早就被那么多的生者和死者
改变得面目全非。
出走的人,你已不能,
再次改变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
羊人
彩虹到桑多河边喝足了水就消失了,人在河边站得久了,也有了苍老的样子。
只牧羊人在河的上游和他的羊群在一起,
像个部落的首领,既落魄又高贵。
我在甘南生活,在首领们的带领下,
安静地吃自己的草。
以前我在别的牧场,比如珊瑚小学,玛瑙二中,
或者那所海螺般神圣又美丽的大学。
而今在这桑多镇,在这个别人的牧场,
白天吃草,夜里反刍。
想起平庸的一生,就渴望有更勇敢的
牧神出来,带领我爬上那积雪的山顶。
在山顶,我能看到彩虹在河边低头喝水的样子,
也能看到苍老的人原先年轻的样子,
这时我会像真正的土著那样,不再被世相困惑,
能细细感受桑多山下壮美的景色了。
桑多河畔的蒲公英
在桑多河畔,蒲公英要比别处开得更迟些,黄色的艳艳的弱弱的花,
在人们离开小镇去远方打工之际,
就在河的两岸密密麻麻地盛开了。
其时已经是阴历四月上旬,
桑多河流向远方,蒲公英也开向远方。
这总使人想起母亲和儿女,母族和族人,
甚至祖国和人民。
很多年了,我看见它们热烈地开花,
又在初秋时节携着数不清的种子,
飞向远方。只留下枯枝败叶,
留下精疲力竭的根,还坚守在生命开始的地方。
然而,它们的子嗣,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那年冬日
我离家出走的那年冬日,从村外清泉里担回来的水冻在缸里。
挂在房梁上的腊肉已经变硬,
我和姐妹劳作过的土地,死在了山里。
我离家出走的那年冬日,
父亲托人带话给我:回来吧!
母亲杀了一只用来叫魂的公鸡,
但我还是没有回去,没有回去。
我出走的那年冬日,
因为仇雠,我打破了邻居的头。
旅途中有人在隐隐约约地叫我,
我回头,只有弥漫的尘埃和虚弱的自己。
野兽
从酒吧里涌出的男女,像极了凶猛的野兽。他们服饰怪异,有着精瘦干硬的躯体。
他们带来了躁动不安的空气,
带来了桑多河畔的狂热又危险的情绪。
我其实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崇尚武力,相信刀子。
在莫名的仇恨里慢慢长大,
又在突然到来的爱中把利爪深深藏匿。
直到我也生育了子女,
直到岁月给予了我如何生存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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