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女性诗歌论坛
代表诗人：翟永明、周瓒、安歌、阿芒、小鸭等
需要譬喻 〔外一首〕
穗穗和万物一般，我们存在，我们消逝……
我们需要譬喻，安置内心的黑或灰。这一刻想象开始钻研
蠢蠢欲动。它发芽，它拔节，它暗香浮动。或有月光降临
戛然而止的雨，带着忏悔的晨钟和暮鼓
让死去的花朵重新跃回枝头，而纸上的忧伤
被橡皮更正为笑脸的上弦月，我重新命名熟悉的事物
给它们更具象的悲喜。所有景语皆情语，谁也逃不出
这辽阔的尘世
我们和万物一般，存在或消逝。我们需要更多的譬喻
递给接棒的同伴。让“我”或“你”在别处好好生活
继续这魔法的爱，在途中……
钻石之欲
生有涯，所以缝补。
缝补崩裂的裤缝与断裂的生活。
傍晚，一种接见或打磨。用自在的黑，接引
芸芸众生灵悟的裸体和欲壑。不曾赤诚相见，哪来
花好月圆。鸟归巢，日敛光。觉悟的月亮，贴在
天空的额前。枯荣都爱笑，涨跌无怨尤。火光
时隐时现，在无涯的爱与黑里，传递。
瞬间自焚，只为呐喊。
喊出体内禁闭之五行，钻石之欲，快活灰。
餐桌上的马 〔外一首〕
小布头先隐身壁橱
然后走上餐桌，一匹马
通体发亮，体内的黝黑让鬃毛碧波荡漾
哦，就餐的老人、中年人和孩子
哦，尊贵的客人，走马灯似的
每只餐盘的谷香里都躲着个卑微的神灵
“是时候了！” 我的曾祖父推开餐盘
九十八岁的他神情安详，洗个温水澡
尿完尿，让我祖父搀扶他躺进棺木
我祖父比曾祖父少活十四岁
他看见餐桌上的马时正好过八十四寿辰
“每个人的口粮，都是有数的。”
他合眼之前叮嘱我父亲
马匹旋转，带走我族谱里的至亲
吃过罂粟的人，与死者缔结盟约
但我还是忍不住悲伤，沉默于一句圣灵的哀歌
餐盘被送上餐桌，更多的新成员在加入聚会
一匹马，走在去餐桌的路上
一匹马，距离一张餐桌，还有一段缓慢的路程
春天的田野，它按下马头
不急不缓的马蹄声，如静默之钟
丧钟为谁在鸣！当我们谈论它时
我们匮乏的餐桌尚可豢养一只小马驹
收集雨水的塔
雨刮器发出钝器之声
刚刚分别的母亲，忽然出现在后视镜里
她小跑，挥臂，张嘴叮嘱什么
我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对我将去的地方
充满过多的忧虑
我没停，也没喊
朝她比画，挥手。看她脚步终于缓慢下来，缓慢下来
雨水堆砌成积雨塔
她依着惯性向前倾斜的身子
构成支塔之力
轮胎碾着泥泞
命我向前，或者向右，向左
消失的塔身，常常在夜空凝成一道闪电的白刃
终于我大喊一声母亲
大雨如削如注
中年以后，生命开始转塔
倒走的人，枕着南方高速公路
先是一瓣羽毛，其次是肺叶、心室、肝肾和脾胃
接着一件一件，手脚连着骨肉，飞向收集雨水的塔顶
母亲在塔尖晾一竿的布匹
我一身的草叶领受滴水的恩惠
女 书 〔外三首〕
明雨别问她
包藏镜子的野心
衣裳占据了
祸事一角
如果它的白，过于艳丽
她有一半凋零，
来不及翻阅
那人走到面前，
长发拢成一卷经书
桃花扇
桃花并不是扇
是扇柄里骨
被流素锻造的齿，误入
藕花里的乌篷虚像
泛舟是在华夏腹底的刺青
火药来不及誊写，她已被临拓过万幅
母亲看见她腕上的红痣
小脚里的溃烂。“但没有停歇”
“年年等待什么，那——
真像个不存在的人”
午夜的鳞
鳞，眼睑的双胞胎
当它游过，
一个人的细胞诞生
他亲眼看它怎样成为他
有血的味道使他成为伤口
我说你……
我说你应该睁眼瞧瞧
假如你还有眼
我说你应该打开心晒晒
假如你还有心
我说你应该把头发留得更长一些
假如你觉得时机合适
我说你应该哭一哭
假如你还愿意被感动
我停了很久，墙上落下我无边的眼光
我多傻：总要这样自言自语
锈〔外二首〕
宗小白
她竟然抽抽搭搭
哭了一晚
在记忆阀门松动以后
我的体内
为了盛放她的悲伤
冒出数不清的锅碗瓢盆
但她真的崩溃了
——似乎，我的明天
也将淹没在她里面
这很可怕
几乎是下意识的
我感觉，身体又长出许多只手
其中的一只，还因为
长时间地拧住她
不知何时
锈死了
花吃了那女孩
花吃了那女孩
先吃掉唇——
然后眼睛、眉毛、头发
苹果的脸和
白瓷的皮肤——
花吐出女孩的核：
一颗红色的焰心
花把它藏在土里
花睡在土上
女孩睡在土下
春天到了
女孩用雨的声音唱起歌
花听着听着
哭了
眼泪打湿了焰心
花握紧风的帕子
虚构地
擦着
桃花叮嘱我的事
一朵桃花不愿
开在无人的山谷
也不愿
开在路边
思忖再三
她来到我的这行诗里
忧心忡忡地叮嘱我
不要使用
“春天”——
这极易流逝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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