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之笺
竹林滴水。每一片叶子都流着自己的泪。
有一滴落到你的眉尖上了。
“凉的!”你说。
只有竹叶子流下的泪,有着如此清凉的气息。
晚上,竹叶子流下来的,便不是泪,而是清淡的月色。
你喜欢藏在月光照不到的竹影深处,听风吹叶响,仿佛在划动着桨橹。
而现在,这桨声听不到了,因为,
你早已离开了竹林,你已经去远。
风声簌簌,细雨如梭,风雨中的竹林,是一个音乐的王国。
一千片叶子都在颤颤地动着,动着。
他们说了些什么?
摘下一片来寄你,便是一页
竹之笺了。
竹之笺,你收到的时候,她早已干枯,
再唤不出一片淡淡的,浅浅的翠色。
再唤不出一滴,音乐的残留。
在此人间
渺渺长空,无一只禽鸟飞过。在此人间,有一间屋子寒冷,孤独。
窗子外面,光秃秃的树枝条上,一朵腊梅花,开了。
(何处驶来的,一艘
冷冰冰的船?)
冬之孤女,涂了蜡的嘴唇,什么也没有说,
这一瓣浅黄色的,瑟缩的微笑,忽使我想起,想起你目光深处的寒……
在此人间,我们不幸相遇,相遇而又不能相守。
目光深处,波涛隐约,是海的青色,并不温暖。而寒冷,乃雪的摇篮,人性中深沉的一角。
我在想,数千里外,荒凉的边陲小镇,你正仰起面孔,承受着碎雪的一吻。
在此人间,我们不幸相遇,相遇而又不能相守。
思念乃酿成一种不治之疾,如一尾蛇在缠绕,蜿蜒。
在此人间,我一无所有,光秃秃的树枝条上,那一瓣寒冷之唇,唤来了漫天飞雪,凝聚着风的战栗。就将她视为一种问候,一种祝福吧,如何?
水横枝
勒马于悬崖,凛凛然万丈绝壁。有一株古树不老,伸出劲臂,横越于水上。这,便是水横枝了。
水横枝,在水之镜中显影,
郁郁苍苍的叶子,如翅如羽,引发了小鱼们的追逐:
一种飞翔的幻觉,油然而生。
水横枝,裸体的花朵淡雅,洁白,
暗香浮动,柔弱花瓣一片片飘远,如船。
那影子因水的波动而飘忽,而模糊。
(谁听见了她们的桨橹?)
岁月流去,水流去,悄然无语。
瘦
水波纹折叠,起伏,清清浅浅,每一折都呈现各自的独特。不同体式,不同品位的瘦。风之影移动,日之影匍匐,留一种簌簌之声于寂然的水滨。
逃亡之水,瘦是隐于其间的一尾尾小鱼,模拟着水波纹的身段,沿着她们的足迹,在游。
瘦山,瘦水,瘦瘦的竹。
一片片青竹叶子,淡淡地青着,淡到近于无。
风来的时候,雨来的时候,听见了她们相互的撞击,或是,灵魂被撕裂?
还是一种自言自语呢,归属于
瘦瘦的孤独。
而在你的眼波涛里,总有一条条光亮的小鱼,在安然地游。
干净,洁白,是寒冷所孵化的,一朵
弱小的闪电,而不是雷。
夜深人静时刻,月光悄然而来,缠绕你颤颤的手指,我听见了一种声音,在对自己言说:
“瘦,是一种精神,一种气质。”
门 洞
老屋。老屋门前的古潭,积水深绿;天光剪碎的树影沉重地压在上面,不堪重荷。
老屋。
老屋的身后,绵延着荒山一脉;朽木枯株,兀鹰们不肯一落。
老屋。
老屋墙上排列的青砖,昏暗肌肤的粗糙裂缝之间,渗出了岁月的梦魇,灰鼠般进进出出。
老屋。
老屋的门洞里贮满了湿漉漉的阴森,不是黑,是比黑更神秘些的
莫名的恐怖,渐渐变成了谜一般的诱惑。
阳光无法穿越;晚上也不点灯;
门洞之谜遂成为永恒。
门洞深处,昔日的影子藏在其中吗?
羽毛,根须,兽的碎骨残渣;人的牙齿咬啮过的器皿,藏在其中吗?
那些蛰居其间的幽灵,躲避着世界的追问。
黄昏
进门洞去了。我想等她出来,探一点“最新消息”。
然而,一只黑猫钻进没有。她再没有跨出神秘的门洞。
幽灵的脚步
六朝古都,龙盘虎踞的南京城,曾被血洗过。三十万亡灵沉睡地下,每年的耳朵,都听得见靖国神社里炽热的香火,提醒往事于遗忘的深渊。
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门口,密密麻麻罹难者的影子,蚂蚁般爬游,黑窗帘在纪念馆的陈列室内,抖动不休。参观者不敢咳嗽,怕惊动了
战战兢兢,胆怯的亡灵。
花坛,草坪,一望无际的浅浅碧波,遮住了当年人头落地浸血的泥土。所有的骨骼早已尘化,消释于无。
歌声和画舫的秦淮河,阳光灿烂,妩媚依旧。李香君们腰肢舒展,她们弹唱的曲子,亡灵们一句也听不懂。
喧嚣和歌声沉寂之后,夜已熟透,是金陵春梦正酣的时刻。三三两两寂寞的幽灵才探出头来,放风式地在路边的草坪间小坐片刻,随后,又消失了。
谁听见了他们的脚步?
天 籁——拟阮籍
天籁奇特的一种声音,从哪里飘来?
一只蜜蜂,随砍柴的樵夫飞过,绿幽幽的山谷,油茶花正开。
天籁!
奇特的一种声音,从哪里飘来?
打唿哨的诗人,吹口哨的诗人,是你,走过一段田野,登上了奇峰:苏门山。
悠悠地,清彻而尖利,唿哨声直入云端。
你是在呼天。天,在你的唿哨声中,抖开。
你是在呼地。一切礼教的羁绊,世俗的烦扰,统统被驱散。
何必再写那些如履薄冰的诗,风吹草动时,每一句都成祸源。
倒不如躺在这里,脱光衣服,让阳光轻轻抚摸。芦苇叶子与青草的香味俱在,一只只蝴蝶洁白地飞来。
远处传来砍柴人深山里伐木丁丁的节拍。白茫茫的水,在流:松涛正澎湃。
你轻轻地以唿哨之声应和:天籁!
这时候,天又下起微雨,淋湿了你的裸露。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