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思艺 译

　　迈科夫诗选

　　□ 曾思艺 译

冬日清晨

天气寒冷。雪吱吱地响。田野上空白雾弥漫。

　　茅屋上升起了一团团清晨的炊烟，

　　在天空似火红霞的琥珀色余晖里氤氲。

　　我沉思地看着光秃秃的树林，

　　初雪像毯子覆盖了所有屋顶，

　　凝固的河面平滑如镜，

　　冉冉升起了红艳艳的太阳。

　　雪的白银闪射出紫红的光；

　　结晶的霜花，就像雪白的绒毛，

　　缀满死灰色的枝梢。

　　我喜欢凝视玻璃上奇美的花纹，

　　用每一幅新的图画爽目怡神；

　　我喜欢静静地欣赏，乡村

　　怎样快乐地迎接冬天的清晨：

　　在平坦的冰层和光滑的河面，

　　冰刀尖声吱吱作响，闪耀出金星点点；

　　猎人们滑雪急急奔向茂密的森林；

　　茅屋里干树枝噼啪燃烧，满屋如春，

　　渔夫坐在火边修补撕破的渔网，

　　他望着坑坑洼洼密布的玻璃窗，

　　忆起了甜蜜的往日情景——

　　伴着朝霞初升，天鹅发出阵阵叫声，

　　伴着雨暴风横，水面波翻浪卷，

　　伴着夜深人静，在庄稼地保护下的海湾，

　　收获了鱼儿满舱，令人欣喜，

　　一直到月亮露出她沉思的眼睛，

　　给沉睡的无底海面镀上一片金光，

　　照亮了渔夫正在升起的大渔网。

这个用可怜的苔草加冕的荒僻海岬

在这个用可怜的苔草加冕的荒僻海岬，

　　覆盖着衰朽的灌木林和翠绿的松林，

　　悲伤的梅尼斯克，年迈的老渔夫安葬了死于非命的儿子。

　　大海吞噬了他的生命，

　　把他纳入自己宽阔的怀抱，

　　僵硬的尸身被小心翼翼地冲回水湄。

　　在枝繁叶茂的柳树下，痛哭亡儿的父亲，

　　为儿子挖好了坟墓，还用石头砌好四围，

　　柳条编制的鱼篓挂在柳树上——

　　这就是令人伤心的贫寒简陋的纪念碑！

八行诗

诗歌的和谐中有天神的秘密，

　　智者的书籍也无法猜破这个谜：

　　在静谧的河岸边独自徘徊，

　　心灵突然听见芦苇的低语，

　　橡树的交谈；感觉并捕获

　　它们那特殊的音响……于是

　　音调优美、节奏和谐的八行诗句

　　就自然流出，一如森林的欢歌。

夜的静谧中我神秘地幻想什么

夜的静谧中我神秘地幻想什么，

　　昼的亮丽里我总是在思量什么？

　　这对一切都是秘密，甚至你，我的诗！

　　你，我轻浮的朋友，我日常的乐趣，

　　我不会告诉你心灵中翩舞的幻想，

　　否则你就会到处嚷嚷：

　　夜深人静时我听见了谁的声音，

　　我在满世界把谁的面孔找寻，

　　谁的眼睛让我春风满面，

　　谁的名字被我常挂在嘴边。

Е.П.М

我喜欢整日在山岭和岩石间度过……

　　不要以为此时我会思索

　　上天的仁慈，自然的庄严，

　　在这一种和谐中，我开始构思诗歌。

　　我漫不经心地观看

　　林中湖水静寂的水面和松林茂密的枝柯，

　　黄色的峭壁沉浸在忧郁的沉默里，

　　我漫无目的，懒洋洋地看着

　　大雁，仙鹤和野鸭列队从田野飞过，

　　欢叫着潜入水底，

　　我下意识地望着水流对钓鱼竿轻抚慢拨，

　　忘记了散文和诗歌……

　　然而，远离这可爱的场景，

　　在深夜，我感到，这些可爱的幻影

　　浮现在我眼前，五光十色，云飞烟腾，

　　我向这些幻影致敬，

　　于是我了解了森林、梯形的远山茫茫，

　　湖泊……这时，我听到了

　　血液如何燃烧，神圣的喜悦如何在心中沸腾，

　　诗歌怎样定型，思想如何生长……

在我那遥远的北方

在我那遥远的北方，

　　那个夜晚，我永生难忘。

　　我们两人默默观望

　　婀娜的柳枝轻拂池塘；

　　远处的月桂树林青翠欲滴，

　　夹竹桃花开得灿烂耀眼，

　　桃金娘叶茂枝繁

　　在我们头顶像密不透风的墙壁；

　　高高的山峰绿意盎然，

　　金灿灿的尘埃中腾起一片轻雾，

　　桥渠渡槽和古代遗址的废墟，

　　仿佛漂浮在远方的水面……

　　面对飞瀑轰鸣，

　　面对夕阳似火，

　　你陶醉地对我说：

　　“我们真该在此共度一生……”

幸福的人儿

哎，爱我吧，无须思虑，

　　无须忧烦，无须致命的臆测，

　　无须责备，也无须捕风捉影的猜疑！

　　还有什么可想？我属于你，你属于我！

　　忘掉一切，抛开一切，全身心投入我怀里！……

　　请不要这样忧伤地望着我！

　　更不必费神去捉摸我的心思！

　　整个儿投入我心中——就行了！

　　爱无法计算，也无法测量；

　　不，我的爱就是我整个心灵。

　　我爱着——我欢笑，我发誓，我景仰……

　　哎，我亲爱的，生活真是乐融融！

　　相信爱情吧，幸福不会一闪即逝，

　　像我一样相信吧，哦你这高傲的人，

　　我和你永生永世决不分离，

　　我们的亲吻也永生永世无穷无尽……

我爱，当你满怀爱意地发现（193）

我爱，当你把脑袋轻轻靠在我肩上，

　　垂下目光，满怀爱意地望着我，

　　试图猜出我的心思。我情不自禁地紧偎你，

　　并把目光转向你，与你的目光汇合；

　　我们默默无言相视微笑，似乎在这甜蜜的静默中，

　　我们的思想融成一体，用微笑和目光诉说了许多。

春天！探出第一扇窗——

春天！探出第一扇窗——

　　屋里突然闯进一片喧哗，

　　有附近教堂的钟声当当，

　　有人们的喁喁交谈，还有车轮轧轧。

　　我心里腾飞起生命和希望的彩蝶：

　　瞧——远方早已是清晰的一片澄碧……

　　我多想走进那辽阔的田野，

　　春天在那里一边庄严行进，一边把鲜花撒满大地。

刈草场

草地上弥漫着干草的芳香……

　　歌声令人心花怒放，

　　农妇们手拿草耙列队来回奔忙，

　　干草随风阵阵摇荡。

　　那边——在收集干草：

　　农夫们用干草叉把周围的干草

　　一一向身旁的大车上抛……

　　大车像房子，越长越高……

　　一匹瘦棱棱的公马等在旁边，

　　它一动不动地站着……

　　两耳竖着，腿儿微弯，

　　仿佛站着在小睡片刻……

　　只有那条活泼的看家狗，

　　在羊毛般松软的干草中，

　　时而钻入其中，时而朝上疾走，

　　又滚下去，发出气喘吁吁的吠声。

遇雨

还记得吗，没料到会有雷雨，

　　远离家门，我们骤遭暴雨袭击，

　　赶忙躲进一片繁茂的云杉树荫，

　　经历了无穷惊恐，无限欢欣！

　　雨点和着阳光淅淅沥沥，云杉上苔藓茸茸，

　　我们躲在树下，仿佛置身于金丝笼，

　　周围的地面滚跳着一粒粒珍珠，

　　串串雨滴晶莹闪亮，颗颗相逐，

　　滑下云杉的针叶，落到你头上，

　　又从你的肩头向腰间流淌……

　　还记得吗，我们的笑声渐渐轻微……

　　猛然间我们头顶掠过一阵惊雷——

　　你吓得紧闭双眼，扑进我怀里……

　　啊，天赐的甘霖，美妙的黄金雨！

春

淡蓝的，纯洁的

　　雪莲花！

　　紧靠着疏松的

　　最后一片雪花……

　　是最后一滴泪珠

　　告别昔日的忧伤，

　　是对另一种幸福

　　崭新的幻想……

他从污秽中把她拯救

他从污秽中把她拯救；

　　为了得到她的芳心——他开始盗偷；

　　她沉湎于生活的富裕，

　　并且哈哈大笑，笑这疯子。

　　天天宴席……时光飞跑……

　　那个早晨，很快就来到：

　　他被关进了监牢……

　　她站在窗前，哈哈大笑。

　　他在监狱里恳求她：

　　“没有你，我心如针扎，

　　快来我这里吧！”她只摇摇

　　自己的头——又哈哈大笑。

　　他早晨六点被绞死，

　　七点钟被埋进土里，——

　　而她不到八点就快乐舞蹈，

　　喝着酒，并哈哈大笑。

摇篮曲

睡吧，我的小宝贝，快快睡着！

　　快快进入甜蜜的梦境，

　　我给你请来三个保姆：

　　风儿，太阳和老鹰。

　　老鹰已飞回家来，

　　太阳已落入大海，

　　风儿刮了整整三夜，

　　正飞到妈妈那里去安歇。

　　妈妈问风儿：

　　“你可躲到哪里去了？

　　莫非你去和星星开战？

　　莫非你去把波浪追赶？”

　　“我没有追赶海浪，

　　也没有招惹金色的星光，

　　我守护一个小宝贝，

　　把他的摇篮轻晃轻吹！”

阿尔卑斯冰川

湿漉漉的烟雾在峡谷里弥漫，

　　而那边——就像轻飘飘的幻影，

　　在紫红色的早晨闪现出冰川，

　　沉醉在羞怯、童贞的欢乐中！

　　从这个戴雪的山顶，

　　为我吹来多么清新的生气，

　　它放射出绿松石般纯美的绿光莹莹，

　　在整个天空盈溢！

　　我知道，那边居住着神灵，

　　那里没有人的痕迹，——

　　然而，心灵像是在回应

　　某种召唤：“去那里！去那里！”

我真想吻一吻你

我真想吻一吻你，

　　又担心被月亮看见，

　　被亮晶晶的星星发现；

　　万一星星从天上滑落，

　　会告诉蓝靛靛的海洋，

　　蓝靛靛的海洋又会告诉船桨，

　　船桨再把它向渔夫杨尼诉说，

　　杨尼的爱人却是玛拉；

　　而这事一旦被玛拉知晓，

　　那左邻右舍就会全都知道：

　　在一个月夜我把你，

　　带进一个香喷喷的花园里，

　　我和你爱抚，亲吻，

　　银灿灿的苹果花，

　　洒满了我们一身。

致艺术家

灵感降临到你身上——

　　马上让它全部发光，

　　当创作的激情还燃烧正旺，

　　你果敢大胆，充满力量！

　　它从高空暂时照亮

　　事物的意义，灵魂的慧光，

　　你的迷狂只是瞬间！

　　它疾驰而去——黑夜立刻在你面前

　　用冰凉的双手

　　为日常生活拉上黑沉沉的窗帘。

哦，永恒的青春王国

哦，永恒的青春王国

　　和永恒的美！

　　在光荣的天才的作品里

　　我们为你迷醉！

　　闪闪发光的大理石，

　　里热普和伯拉克西特列斯！……

　　永恒的圣母

　　幸福的拉斐尔！……

　　普希金神圣的天才，

　　他那水晶的诗句，

　　莫扎特的曲调，

　　所有这一切都使人快乐无比——

　　所有这一切，

　　不是来自天国的启示，

　　不是永恒的青春王国，

　　和永恒的美？

最具诗意的思想在灵魂中闪现

最具诗意的思想在灵魂中闪现，

　　不！它一直未曾熄灭！

　　年复一年等待的灵感

　　突然勃发，像是回应高处的呼唤，

　　复活了美妙的一切……

　　应该任时光静静流淌，

　　或许，这必不可少，

　　心灵有不止一处创伤，

　　为了让这一思想变成形象，

　　就得从原初的浓雾中撷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