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相对论
譬如这阵晚风,它曾拜我为师,学习逃避。
譬如这颗星星,用几万年前匍匐的光
照我,仿佛从未死去。
譬如这湾江水,半路杀回
只为见证:我的昏聩
早已烂成井底之绳。
譬如这只乌鸦,不舍昼夜地
搬运河水,却吓不走任何一个顽童。
譬如这被抽掉脊梁的人,他淘米,择菜
时刻使命缠身
余下的岁月比阿胶还要难熬。
失 踪
一场秋雨过后他久久凝视着公路边
一湾浅浅的水洼。清晨
那里面倒映着整个天空
好像一踏进去
就会融入无边的蔚蓝
他忍不住试了试
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原 谅
原谅若无其事的风和一直不肯就范的白云。
原谅被风筝牵扯的人,以及他
奔跑中重新获得的自由。
原谅手中这本一生也读不完的书。
原谅体内的垃圾场,
包括它无休止的自燃。
春日,沙滩以袒裸
原谅着我一年一度的潮汐。
黄 昏
他加速向前自行车的铃铛响得明亮
儿子的奶粉,妻子的雨伞
以及未完成的公文
在车前篓中互相碰撞
“环保是首要的!”
他的喊叫在公共汽车、轿车和摩托车的堵截下
支离破碎
在陡坡域的地摊前
他恍惚认出一个初中同学
头发耷拉,脸色暗黄
穿一身过于宽大的西服
“当时的他多么霸气呵,
简直就是那帮城里孩子的王!”
而此刻,他把屁股坐在一只脚后跟上
为一把室内装饰用的旧纸扇
跟老板反复磨价
绿灯亮了!
他不由自主地松开车闸
狠蹬几转
在一个瞬间把自己射向远方
停不了的挂钟
挂钟已经衰竭,蒙尘的钟面被一副蛛网描摹
苍蝇狂叫着:
“一个小时,或者再给我一分钟!”
它的要求近乎阴谋
秒针苦苦挣扎
它每次勉力迈出半步
秋天就提前抵达:
早熟的稻束被自己割倒
它发出细微的嗵嗵声
像一管被撕裂的喉咙,执拗地
发出最后的声气
“里面有一个被囚禁的灵魂!”
第一夜,第二夜,第三夜
他无眠:分针,时针继续颓圮
而世界上再也没有5号电池
垂 钓
难以忍耐的是其他人、更多人“焦躁是窒息的前兆!”
湖的饥渴与生俱来
而他的垂钓出于习惯,与夏天无关
以长长的季节作线,耐性为竿
水面上映着他淌汗的胖脸
下午三点,他如约抡起鱼竿
一点银白脱钩而逃
蝉声愈烈。阳光斜斜躲在一边了
他不在乎的样子逐渐失真
童年、天空、翅膀
从水面缓缓地依次走来
“多么出色的一条鱼!”
湖在他面前正襟危坐,呼吸悠长
而潮湿目光隐藏充足耐心
失去的界限
1爱人,一百丈的冬天外
谁在加速逃离
咳嗽的父亲,蹒跚的外甥
还是恐惧鼾声的童年?
2
两匹马斜行,天花板上
真实的生活已去向不明
我发现了!噩梦醒来
我的影子从此噤若寒蝉
3
七岁时我醉心于数学教师的提问
高高举手,然后瞠目结舌
“他一直在下降
现在落到积极分子和差生的警戒线上……”
4
左边是弹奏,右边是倾听
中间是无心的共鸣
三个拳手走上鼓声的擂台,久久对视
可悲呵,这还是陌生的命运
5
诗人耽于幻想,病痛止于死亡
他把一腔愤懑倾向黎明的大街
“全世界与我为敌!”
而全世界,也不会超过一个词
6
过早做了母亲的是我的姐姐
20岁就打发掉青春
今夜的暴雨穿过十年雷电
葡萄架下,她将与谁重逢?
另外的我,原来的我
我在网上输出“杨章池”这三个字一不留神发现了另一个自己
千里之外,美术教师
杨章池,一年四季在挨骂
水平低,爱迟到,常放屁
听他上课会爆炸
学生们商议:把他交刑部处理,最好关五百年
我承认我害怕了
我犯了错,藏不进这一个自己
一帮狡童就要到来
一个报应就要到来
十年前的录影
“回去吧,你去找那个又笨又哑的木偶吧!”愤怒的儿子,在恨。
当我用老式影碟机,拖回昏黄的那一年
他总避而不见,听凭那无助的婴儿
呆在他母亲怀里,像个虚假童话。
听凭我们自行其是的
取悦和戏弄:
一会儿逗他笑,一会儿让他哭。
哦,父亲的拘谨,母亲夸张的欢乐。
哦,导演岳母,用大嗓门把大家搬来
搬去。
八年后她将自己永远搬走
老年痴呆的姥爷长在藤椅上
他叫着“轩轩,轩轩!”
这一老,一小,交换着玩具和傻笑。
鞭炮声中开过一支又一支军队。
我们烧纸,摆出多几倍的碗筷
我们往地下倒酒。透明的祖宗们
在半空滑翔。他们从未彼此相遇,以后更不会。
那一个新年像静静的死亡
大家,各忙各的。
你休想戳穿我领带下的谎言
你休想兑现那些绊脚的祝福——
儿子为了反抗,已经长出一对浓眉
惟一的,亲爱的……
我是我相依为命的自己密林深处,枕木潮湿
每一截都抱着暗赭的孤独
我是我左右为难的父亲
我是我一蹶不振的姐姐
冷,热,失败,一层层蚀掉她的美:
“从此,不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我是我强颜欢笑的情人
多少个夜里,睁大眼睛。一生中的两句谎言:
一句是说“爱”, 一句是说“不”。
我是我自言自语的儿子
松鼠护食,浣熊洗澡
月亮高高照,闹钟突然尖叫
我是我冷酷到底的敌人
憎恨B型血,打倒疏懒坯
我唾了这世界几次,他就加量奉还几次
我是我手背皴裂的穷亲戚
浪子认命朝前走,醉鬼扛着蛇皮袋
袋中的另一个他五花大绑,呼救声哽在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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