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尽

1

至此，门前的花已经开过了

　　昼与夜谁也不搭理谁

　　长与短，谁也不搭理谁

　　有的树，已经很久不落叶子

　　有的树，立在晴空下

　　

　　有一个在日暮驱车兜风的人

2

我梦见我五洲放羊的时候

　　落日下去得早

　　天黑得快，一天星星

　　三两下就出齐了

　　我梦见这是夜晚的五洲

　　多么远的大地啊，就我一个人

　　点了一堆篝火

　　在毫无睡意的情况下

　　时光又慢起来

　　时光又慢起来

　　那只昨天还有临产征兆的

　　细毛羊，也打起了瞌睡

散 章

在迷离的暮色中 ，我跟麻雀打了个平手

　　和土鳖虫赛跑，我输了

　　仿照蛛网上的飞蛾翻跟头，我翻不过它

　　和骏马打赌

　　和草滩里笑出声来的蕨麻花比喜悦

　　我都没有赢过

　　我坐过的地方，留下我清晰的屁股印儿

　　那是草的性情，草的想象力

　　拓在那儿的，后来有溪水淌过去

　　但没有把它冲走

　　此际，我终于等来了人生中与憋屈

　　与瞎折腾无关的时光

　　我玩儿空气，有时圆，有时方

　　有时忘记了，这是在刚爬上来的山顶上

想象力

为了证明这片林子里所有的树都象征着生死

　　我给你看了我最近写的日记

　　为了解释天空里的云变成雨下给了荒草中的小路

　　我所举例子中扯上了背叛，异性

　　暗涌和重蹈覆辙

　　为了往昔是性情中的，是悬挂的瀑布

　　流动的虫草的，同时，又是可堪回首

　　可拆卸组装，可增砖添瓦的

　　我给你说了多年以前的炊烟

　　在飘出多年以前的烟囱后，至今还在路上

　　不过，你似乎还是不太懂

　　在流水之侧，在一树沸反盈天的鸟鸣中

　　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比 如

有些东西自己湿了可以慢慢地晾干

　　比如西门街外的那条小河，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但我们还是把这一带地方叫小河镇，小河子

　　有些东西自己湿了就永远是湿的

　　比如提起山后面的那片密林，没有人不知道空心柳

　　那是流泪的柳树，不一般呢

　　一路走过去十里八里，见到的都是这样的树

关于风

风把地上的脏乱差渐渐扫干净了

　　多少次后

　　风还没有让自己停下来

　　风又摇树上的叶子

　　风除了拽着一棵树的衣襟摇，还能怎样摇

　　一棵树的衣襟空茫，像我小时候拽过的

　　你的衣襟

　　风踩过的东西终于要回来了

　　那个叫风筝的，其实离我不远

　　那个叫风帆的，其实一直都在我的祝福中

给

身体到时候了就交出去

　　交出去时再看上它一眼，从发肤到曾经的影子

　　粗粗地瞥一眼就行了

　　不用再顾虑它好不好

　　不用再挑剔它的过去

　　倘若这一瞥，身体里的云雾

　　流水和山峦还在涌动

　　不要惋惜，身体到时候了

　　回忆它的爱让时光像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

　　各个角落里有光亮

　　连曾经发出的细微的声音，也有光亮

梦 里

在我将“青春”发给每一个人时

　　他们很高兴

　　而我忧愁起来

　　我在想，我至少要给自己留半只吧

　　否则，我的地址旧了

　　衣袖也老了，我一定看不到

　　斜阳暮色里

　　一张兴奋不已的，刚下班的

　　年轻的脸

　　我心上舞蹈的花朵

　　于是又混乱起来，并像脸上的月光一样

　　又冰凉了一次

喝 茶

海棠花，蒲公英，蚕豆

　　这些名字只有你说出来是好听的

　　河水，山泉，暮晚，旧戏台

　　我说了，又只能将它们像幻影一样抹去

　　有时候，是在每一次安静的谈话中

　　阳光，把一个仿古窗格子从门廊那边照过来

　　正好，茶楼雕花的窗影

　　就落在别后你苍白的脸上

门

简直疯了，这金盏、蜂群和月光一齐到来的人间

　　省略人和日，就只剩下门

　　这洪水漫过，大地剧烈震颤之后的大地

　　撤走人和日，就只剩下门

　　我听你咏春，说着惊蛰、清明、谷雨、芒种、小满

　　说着大农业，一个越说光线越从里往外照的门

　　加上人和日

　　就是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人间

涟 漪

秋水更凉了，今始散开的云朵还会再来山湖

　　游至彼岸的鱼，已不年轻

　　我在人间的光阴，镀铜的有

　　镀银镀金的有

　　它们，能镀得什么

　　杂草里的一条荒径是模糊的蟋蟀你爱过，主要是声声断断的甘洌清唱不涩不苦，每晚都有

　　你细数湖光反投到我脸上的水印是在昨夜的梦里

　　你不让我动，动辄说数乱的话

　　又将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荷 塘

我给你造了一个小小的荷塘

　　水深不过三尺，水面只能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月光照着的时候我不在

　　我有些日子不在了

　　你就把我不在的日子全记在荷花里

　　一朵，两朵

　　不能再数下一朵了，下一朵不叫荷花叫孤单

　　在这个小小的荷塘里装不下

　　你时不时就去数，我不在

　　你已经对我的音容笑貌有些模糊

乌 镇

设若乌镇只住两个人

　　夏天挖藕，冬天给小北风唱山歌

　　平时就逛自己侍弄的菜园子

　　蜂蝶，水声，墙头花

　　瞬时镇外面有飘飞的黄叶打心上过

　　回头，俗世就是俗世

　　这样的日子

　　她拿木杆半撑西窗喊我

　　小声说

　　我是透明的，水做的，她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