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在寻觅真诗的路上”——朱英诞新诗导读

时间:2023/11/9 作者: 中国诗歌 热度: 13345
□钱韧韧

  “七·七”事变后,一些诗人随高校南迁至西南联大,也有一些诗人如南星、吴兴华、沈宝基等留守沦陷区,以校园为阵地,进行“沉默而冥想”式的写作,朱英诞就是其中一位。他师从林庚,结识废名、沈启无、周作人等,也是“废名圈”中的一员。从1928年发表第一首新诗《街灯》起,至1983年病逝前写下《扫雪》、《飞花》等,朱英诞总计创作了近三千首新诗,自订诗集《小园集》、《深巷集》、《夜窗集》等二十余册。废名曾给予他高度评价:“在新诗当中他(朱英诞)等于南宋的词。这不是很有意义的事吗?这不但证明新诗是真正的新文学,而中国文学史上向有真正的新文学。”然而,由于沦陷区诗坛的特殊背景以及诗人自身的性格原因,朱英诞公开发表的诗歌不是很多,在文学史上也鲜为人知。

  在既“传统”又“现代”的沦陷区诗坛,朱英诞不仅有新诗创作,更有大量的诗评、诗论,对自然、人生和宇宙的体验也最为敏感。总体说来,朱英诞的诗歌淡雅、纯净,具有自由和自然的新质。这种新质有着古典诗美与现代诗情的巧妙融合,关乎“古典与现代互涉的美学”。一方面,朱英诞将“自然”作为书写对象,有“回归中国传统”的倾向;另一方面,他借鉴西方诗歌的优秀成果,突出了现代人的情感和精神。同时,诗人讲究真与纯的诗歌理想以及诗歌语言的自然天成,而非苦吟与晦涩,这种诗歌观念使得诗人的创作更加自由。朱英诞始终以一颗赤子之心在诗歌中书写着“美丽的沉默”,诗思独特,意境深远,清新自然的艺术风格,为当下的诗歌实践提供了诸多有益的启示。

朱英诞曾被认为是“沉默的冥想者”、“大时代中的小人物”。他感慨自己的一生仅仅是“苟全性命于乱世”。实际上,在沦陷区严酷的生存环境中,正是这种不事张扬使诗人逃过了一场场战争和文化的劫难,进行一种自由且自然的诗歌写作。因此,朱英诞将诗歌看作是一种精神生活,以构筑诗意想象的空间来慰藉现代人的情感和心灵。

  首先,将“自然”作为书写对象,如花、叶、星、月、雪、风、水、鱼、鸟等。在新诗大量采用新事物、新名词的背景下,朱英诞采撷了大量传统诗歌中常见的自然意象,是一种较有意思的现象。这种选择并不意味着诗人因循于古典诗歌,相反,他重视诗意的生新,用现代诗语的形式表达新的复杂情绪。如《山居》:“一枝桃花斜出在竹梢之外,/仙人为什么舍此而去呢?/暗香在有无之间打湿了我,/如沾衣的密雨,如李花初开。//听山果一颗颗的落满地上,/它们仍有着青色的璀璨的背景吗?/雨夜不眠的岑寂里,/我遂做种种的遐想。”此诗的桃花、竹梢、暗香、密雨、李花等意象均源自古典诗歌,如“暗香浮动月黄昏”、“沾衣欲湿杏花雨”等,但朱英诞更突出了主体的思想和情志,特别是“我”的种种遐想与追问,体现出诗人“山居”中的幽寂闲适的心境,表达了现代人旅居的情感心理特征。诗歌语言与兴会经验的融合,使得诗境清新匀净。朱英诞在诗中采用大量的自然意象,体现了诗人在沦陷区诗坛严酷的生存环境中,寻找精神家园的倾向。在某种情况下,诗歌中如“鱼”、“花”、“月”、“水”或“仙人”等意象所隐含的道佛意味,也与此有关。朱英诞诗歌自然意象较多,很少出现与战争有关的意象,开辟了一个新的象征系统,表现出与同时代反映社会矛盾和时代风云的主流诗歌所不同的旨趣。朱英诞在许多文章中曾提到“诗近田野,文近庙廊”。他的诗作如《落花》、《秋雨》、《黄昏》、《落叶》、《小园》、《蝴蝶》、《春夜》等都饱含丰富的自然美,突破了传统诗歌中的象征意义,充斥着现代文人思想情志的隐喻。

  

  再次,以“梦”与“镜”为临界点进行诗意想象。这种精神镜像与枕上梦寐结合日常生活的情境,有着现代性的情感和思想。如《枕上》,诗人着眼于日常的感觉书写了梦来、惊梦、梦醒时的情景,特别是“睡枕是惊梦的暗水的小池塘,/吹落星花,徐徐的消逝”将惊梦的感觉写得富有现代气息和动态特征,而不同于古诗中理想、兴亡、人生等固定的比喻义。如《晓梦》以梦的造访者开始,又以“梦笑袅袅”结束,结合晨雪的日常情景与诗意想象,写出了梦醒时的遐思和遨游,乃至“种子”、“牧女”和“菊”均可入诗入梦。诗人在诗与梦中实现时空的跳转和虚实变换,建构自己的精神家园。如《秋梦》:“枣儿落入静水的时候/阴凉彷徨于梦寐的脸上/至于我的足音吗/去问流水吧”,诗人寻找“足音”,“静水”和“梦寐的脸”成为现实与幻境的临界点,诗歌语言消解了词语本身所对应的象征义,而成为精神的幻象。“镜”与“梦”一样,反射出多重世界的影像。如《对月》:“那么,我掬取你,水中的镜啊,/像我爱听的琴中山水。”如《秋水》:“山,海吗?镜中的她却笑而不答。”诗人仿佛能够通过“镜”与“梦”或“诗”实现对另一种世界的追求和满足。“对现实的规避使他们耽于自我的镜像,迷恋于自己的影子,就像临水的纳蕤思终日沉迷于自己水中的倒影一样。”诗人处在精神镜像和梦寐的边缘,通过“梦”与“镜”等现代词汇意义的转化,更加自由地完成了从古典到现代的抒情方式和审美风格的转变。这些意象出现的频率较高,意象之间的互文性,也显示了朱英诞诗意空间的多重性与丰富性。

朱英诞“试图找到一种融会古今、涵纳天地万物之‘自然’的诗歌写作形式”。诗人纯熟地驾驭各种关于自然、人生和宇宙的经验,在诗歌境界上实现了情景事理的浑融,使得诗歌既富有现代色彩又余味曲包、韵味无穷,具有自由和自然的新质。

  其一,日常生活的诗意想象。朱英诞曾提起自己写诗的缘起,“疾病与闲暇两者都是动力。”(《我为什么沉默了四十年——〈冬醪集〉后记》)枕上、病中及悠闲的时刻是诗人诗兴最为浓郁之时,他因此更善于从日常生活中捕捉灵感、情绪及思想的闪光。朱英诞幼年丧母,因此写有许多怀念母亲的诗句,如《怀念母亲》:“当风吹着草叶的时候/我想往访您,/母亲。我想抓住您的衣襟,依旧/像儿时”,这一日常化的事件随之升华到对生与死的感悟,以及现实与梦想的纠缠上,“我找不到一条梯形的崎岖山路/我终于会找到它”,诗歌充满淡淡的感伤和理性的思索。《枕上》、《苦雨》、《山居》、《试茶》、《悼童年》、《游子谣》等诗歌也都来自于日常生活的诗意想象。诗人通过诗的方式弥补在现实环境中的缺憾。他认为“诗是昙花”(《试茶》),在写诗中能获得充分的自由,同时也希冀自己的诗歌如“药草之有华”,以慰藉疾病的痛楚。当求生存成为沦陷区诗人面临的首要任务时,朱英诞避开敏感的现实与政治领域,书写个人的日常生活及其由此而生发的有关梦境、理想、情绪、生命等方面的感悟。如《对月》中的“散发的仙子”、《秋水》中的“渔女”、《山居》中的“仙人”等美好的象征意象,寄寓着诗人的彼岸理想。但是诗人并没有完全沉醉在充满灵性和古典趣味的道佛仙境之中,这些诗意想象与日常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残酷的现实环境给诗人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无法直接表达的沉默之苦促使朱英诞诗歌的日常意象充满许多象征色彩。如《苦雨》,诗人以隐喻的方式写出:“一个大时代只是个蠕动,/像我们在做梦……”以至于访友、出城、行路等简单事件都暗示着在大时代环境中求生存的艰难。诗人不是直接表露自己的情感,而是借助“苦雨”的象征氛围以及“给孩子们讲‘龟兔竞走’”等轻松的事件来缓和诗歌的思想和情感。这种写法巧妙契合了沦陷区诗人的心境,以“温柔敦厚”的情感方式隐约表露出关于时代的个人感悟,有着周作人、废名式的象征与禅意色彩,描绘了现代人的情感心理特征。这种现代主义的象征和隐喻色彩建立在日常生活的诗意想象之上,其中,情感的节制、现代思想的隐现也关乎诗人对诗美理想的追求,以冲淡现实的遭遇。

  其二,清新自然的诗歌语言。朱英诞非常重视新诗语言,强调“文字是新诗队伍中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先行”。他将新诗看做“自由的诗”,文字也“要听从自然的运命”(《读柳柳州后》)。诗人希冀用现代的语言文字写出可以与古昔相媲美的现代新诗。朱英诞诗歌的各种自然词汇、人文词汇等,无论新词还是旧词,都被诗人赋予了个人的情思和独特的精神气质,具有自由与自然的新质。如《一片羽毛》,诗人将羽毛的古典意味如“清虚的圣贤”、“古意的镜子”转化为富有现代情感和思想特征的象征元素,“但是你卑微些吧,平凡些吧,/离开大陆,深入海上:/去航行到那死的码头,正如航行到生/的,然后一件件行装卸下来,/像脱掉衣裳,赤体读经。/如夏天一到,一身轻”。羽毛的平凡性在诗中还原,同时又寄托了诗人的生命感悟:在辽阔空间中的生与死。“码头”、“航行”、“卸”等具有现代特征的人文词汇冲淡了羽毛的古典格调。“那肥大的玉簪花如灵活又傲慢,/让我们为了生唱死神的挽歌”,自然意象与哲理色彩相映成趣,体现出诗人对传统诗语和现代白话的巧妙驾驭。朱英诞推崇淡雅、纯净的诗歌语言,重视修辞,肯定语言的变化生新,但是排斥快速与新异、神秘或迂怪,强调新诗语言的平易自然。诗人在《初雪》中依着直觉采撷“雪”、“风”、“月”、“果”、“美梦”、“羽翼”等词语,营造一种富有神韵的诗歌意境:“小银刀割着频婆果/也割着美梦的羽翼吗”,诗句联想自然,譬喻生动,令人几乎觉察不到修辞和技巧的存在。这种既讲究修辞,又强调自然而为的诗歌语言,使得朱英诞的诗歌清新纯净。朱英诞注重写诗的当下性,不愿修饰和雕琢打扮,讲究任天而动、清绝滔滔等。虽然他曾表示过“对苦吟境界的钦羡”(《余霞集》),但自己是并不苦吟的,其意在于调和写作自由与诗句推敲之间的平衡,既不能太过随意,也不能过度修辞。因此朱英诞的诗歌在修辞效果上,“但见声情,不睹文字”,语言妙合无间,韵味无穷。

  其三,灵活多变的诗体形式。朱英诞讲究诗歌内容的真与纯,在艺术形式上也尝试灵活多变的自由创作。诗人将诗歌看做一个圆满和谐、曲包余味的美的整体,反对诗歌的刻意雕琢,强调顺应自然的真质。朱英诞早期诗歌较多采用小诗体的形式,并自称其为“短歌微吟”。这些小诗多为即兴或口占的短诗,如《枕上》:“寒冷的风由远而近,/梦携来泥土的香味;/有风自南,来自海上,/风啊,吹来了,徐徐的消逝。//睡枕是惊梦的暗水的小池塘,/吹落星花,徐徐的消逝;/篱园里是空的,有晓月,/像乳白的小孩。”朱英诞重视感性和顿悟,将灵感的一闪,思想的火花,情绪的飞扬化为诗歌的片段,具有空灵、浑成之美。《忘形》、《月光》、《睡眠》、《宇宙》、《浪花船》、《夜》、《原野》等都是结构整饬的小诗体的形式。朱英诞受泰戈尔诗歌以及诗经、唐诗等意境气质的影响,巧妙借鉴中西诗歌的优秀传统,融入了情感与语气的节奏,诗句中颇能体现诗人情绪的变化流动,将古典诗味和现代情感结合得十分自然,甚至无迹可寻。此外,还有一种自由体诗的形式,按照朱英诞的说法是:“‘自由诗’即是扬弃韵律,用普通散文写诗。但并不等于我们的‘以文为诗’。其实质则是:内容是‘真诗’,形式是散文的。”(《〈深巷集〉题记——纪念写诗四十年》)这种诗体用普通散文来写,不借重韵律,诗行字数不整齐,不协韵,不作整齐的行数的分节等,但按照“真诗”的要求,有着自由体诗中各种相应的形式。这些诗歌有时独段成诗,如具有明显现代色彩的《陋巷》一诗,利用语言的组合和句式的变化,写出了如同“木偶”似的缺乏思想、充满麻木色彩的人生。有时,朱英诞诗歌具有许多诗节,在这些诗节的划分中,体现出诗歌韵律、诗思表达和情感节奏的变化。如《鸟儿飞去》是一首充满节奏和韵律的自由诗。诗歌有四节,每节四句,每节的抒情和表达方式大致相同,具有一种回环往复的诗美。“什么鸟儿伴着你飞去,/那海鸥的巢在哪儿,/你堕地的哭声?/是不是那一片神秘的大海?”文字的律动与人生不同阶段神秘的鸟儿相应和,全诗富有音乐性,余味无穷。当然,也还有《游子谣》式的两句一节工整的诗体形式,以及《对月》、《怀念母亲》、《苦雨》等分节分行、句式长短不齐、自由多变的诗体形式。这些诗体形式顺应情感内容、哲理情绪、语气节奏等方面的因素,有时甚至可以独句成节,如《对月》的“让我走去,饮马,投钱。”以形成全诗境界的升华。朱英诞尝试各种诗体的形式,寻找适应现代思想和复杂情绪的表达,体现出一种自由而自然的诗歌写作及创新精神。

  总体而言,朱英诞讲究日常生活的诗意想象,使用清新自然的诗歌语言,灵活多变的诗体形式,书写了现代人的情感心理特征和生活气息。这种诗歌自然合韵、淡雅纯净,情景浑融而又深蕴理致,既富有现代色彩又圆融和谐,韵味无穷。朱英诞诗歌的自由与自然之美,丰富了新诗艺术的表现力。

朱英诞善于从中西诗歌、哲学、宗教、音乐、自然、宇宙和现代生活中取法,对各种诗歌要素进行巧妙的融会贯通,创作出许多融古化欧、清新自然的优秀诗篇。

  他对于传统诗歌既有接受,又有创新。他在自传中写道:“读诗史,于屈、陶、二谢、庾信、李、杜、温、李,乃至元、白以及历代诸大名家,我无不敬爱至极!但人性难免有其偏执,自觉对山谷、放翁,特感亲切。”深厚的古典文学素养使他有着对古典诗歌的自觉接受。首先,朱英诞认为陶渊明的诗歌“是最高的诗境”(《自白——〈燕拂集〉代序》),他的诗歌颇受陶诗的影响。如《落花》:“走在无人之境里,/似过去前面就是座桃源;/一朵落花有影子闪下,/那翩翩的一闪,/觉出无声与无言;/仿佛落了满地的后悔,/寻不见一处回避的地方/与水面的不自然”此诗清新自然,没有明显的雕琢痕迹,诗人采撷《桃花源记》中落英缤纷的一瞬,将自然的情志与落花的思绪进行了调和,语言淡雅纯净,富有意趣。此处描写与陆游《游山西村》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同,后者流露出积极乐观的情绪,前者隐含了诗人的怅惘与哀愁。其次,朱英诞有着与宋代诗人黄庭坚、陆游相投的性情。黄庭坚重视心灵、气质对创作的影响,写诗变化出奇,生新瘦硬。朱英诞诗歌中也常有典故的使用,如《对月》中的“饮马,投钱”,有时诗歌也常采用新鲜的现代词汇,尝试以“猫或狗摇落满身的雨珠”这样的奇崛之语入诗,显示了朱英诞诗歌自由探索的艺术魅力。同时,陆游晚年诗词的爱国与隐逸情怀也较契合朱英诞的心境。这些诗词清旷淡远的田园风味,有着隐约的悲愤与苍凉之情,寄寓了深沉的人生感受和高超的襟怀。朱英诞诗歌中也隐含了类似的复杂的心绪。再次,朱英诞对唐宋诗词以及诗经、楚辞有着特殊的偏爱。如偏爱韦应物之诗的淡雅、纯净,“看他爱用惯用的那些字,其本身似乎就已具诗的本质”(《病中答客问(代序)》)。《秋水》一诗化用了韦应物的诗句“楚塞故人稀,相逢本不期”,写出了冲淡闲远的秋水之景:“时有片片的花叶流来,/一点的乱人心曲!”诗歌意象的塑造也与贺铸的“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有异曲同工之妙。姜夔之词清空高洁的风格、灵动自然的语言、丰富的想象力在该诗中也有所体现。同时,诗人融入了现代人的情感心理特征,以散文化的诗歌语言写出了平静却又微起波澜的心境。可见,朱英诞虽然接受了古典诗歌的影响,但善于自由化用古诗意境,从中生发出新质,使之清新纯净、韵味无穷,具有自然、融合的特征。

  朱英诞诗歌自由与自然的新质,还体现于诗人在诗歌想象、诗歌情感、诗歌语言和诗体形式等方面对西方诗歌的有效借鉴。就诗歌想象而言,叶芝对自然的想象力使朱英诞真正开始迷恋于诗。他曾不止一次地引用叶芝的话,“当举世高唱理由与目的的时候,美好的艺术是清净无邪的。”如《鸟儿飞去》的意境的构思、意象的营造与叶芝的《披风、小船和鞋子》的反复吟咏都具有相似的效果。其中,象征的手法、柔和的节奏、清新的语言显示了诗人返璞归真的本色风范,“什么鸟儿伴着你飞去,/那乌鸦的巢在哪儿,/寒冷的人哪?/是不是那落日里的岩石?”诗歌的结尾将现代人寻觅与追问的那种孤寂冷清的情绪抒发得淋漓尽致。对叶芝诗歌想象力的借鉴在构成朱英诞诗歌清新自然的风格方面起到重要作用。在诗歌情感方面,朱英诞接受了T.S·艾略特的“情感”与“个性”诗论,诗歌语势舒缓、情感节制,而非郭沫若那般情感激扬、奔突涌动。如《苦雨》中时代氛围的暗示,《乡野》中生命情感的抒发,都很快消融在其他自然意象和现代思想中,情绪节奏舒卷自然。当然,“温柔敦厚”的古典诗学,沦陷区的现实残酷环境,也是朱英诞性情温和内敛、诗歌情感节制的重要原因。从诗歌语言来说,朱英诞对西方文法结构的借鉴打破了中国古诗的语言束缚,实现了文言、白话与欧化语的融合。特别是各种关系词的使用,改变了古诗中较为自由松散的语言组合功能与表意系统,以感叹句、疑问句等各种散文化句式的合理运用,增添了诗歌摇曳流转的韵致。如《陋巷》中“甚至”、“然而”等关联词写出了诗人情感的波折变化,以主体情感参与的方式写出了时间流动过程中环境的凝滞所带来的现代感,古诗中“平行呈列”的密集化意象世界被打破,现代思想和复杂情绪在分析性、散文化文字中得到适当传递。此外,朱英诞还受到王尔德、塞万提斯、D.H·劳伦斯、济慈、狄金森、高尔基、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别林斯基、普希金等人的影响。这使得朱英诞后期诗歌突破了早前因泰戈尔《飞鸟集》而创作的小诗体形式。英美意象派、法国象征主义等诗歌流派也促使朱英诞在其他诗体形式、诗歌意象的构建上更加自由。可见,朱英诞对西方诗歌的自觉借鉴丰富了新诗写作的视域,有利于诗歌艺术的多重探索。

  朱英诞诗歌自由与自然的新质,不仅在于诗人对中西诗歌的借鉴和创新,还在于对中西各种艺术、思想的融会贯通,如哲学、宗教、音乐等。其诗歌中“梦”与“镜”等意象具有朱英诞式的现代色彩,这种现代色彩融会了离骚的象征手法,温庭筠、李商隐及晚唐诗歌缥缈朦胧的意境,南宋词“比兴寄托”的立场,与西方浪漫派、现代派,英美意象派,法国象征主义等诗歌流派也有密切关系。这种意象具有复杂的象征意义。同时,佛道思想与哲学在其中也留下了印记。佛家的“镜”、“花、“水”、“月”、“梦”等幻象的隐喻义,使朱英诞诗歌有着现实世界与想象世界的交错杂糅之感。道家思想中的宇宙意象、生命情调和自然意识对朱英诞诗歌圆满和谐的境界也有一定影响,诗人对无量寿佛经的好感甚至要早于对《桃花源记》的偏爱。诗人年轻时曾趋难避易而喜爱奇崛,受到李长吉、李商隐以及法国“苦吟”作家的影响,部分诗歌有晦涩、难解的倾向,以致有人认为对朱英诞诗歌的理解“常常在一知半解中滑行”。实际上,这也有“妙在不明言”之美。叶芝、陶渊明诗歌的“自然”特征以及欧洲古典哲学、莱布尼茨的“和谐”说又在一定程度上使朱英诞诗歌变得圆融明晰。多重思想的交融使得朱英诞诗歌在“显”和“隐”中变幻,显示了不同诗歌意象世界的交错、碰撞和互补。如《对月》、《苦雨》、《陋巷》、《试茶》、《乡野》、《一念》、《晓梦》等诗歌都具有深远的韵外之致。也就是说,朱英诞诗歌自由与自然的特征,并不意味着诗歌意义的单薄、苍白,而是有着丰富的涵义,值得反复吟咏回味。其中的新质体现在现代知识分子敏感的情绪、思想在哲学、神话、宗教、梦境中的满足,以及诗歌中精神自由与理性积淀的实现。朱英诞也受到蹇先艾、林庚、周作人、废名等同时代的诗人的影响,诗歌饱含“内倾化”的特征,诗思独特,意境隽永,韵味无穷,具有现代思想与现代品质。

  朱英诞认为新诗是“讲究气韵的中国的艺术”(《我一直在等一个说话的机会》),将生活与诗融合在一起,才是“中国的真诗”。诗人自如地运用各种文字,写出了淡雅纯净、清新自然的诗歌。这些诗歌巧妙融合了古典诗美和现代诗情,以自然天成的诗歌语言、灵活多变的诗体形式、深远丰富的意象世界,自由地表达了现代人的情感心理特征和生活气息。有关日常生活与诗意想象的诗歌,实现了诗人对真与纯的诗歌理想的追求。朱英诞运用诗的智慧和诗的思维,以“自然的音律”,写出了“可以与古昔相媲美的现代新诗”。这种诗歌妙合无间,韵味无穷,具有不寻常的质素。总体说来,朱英诞的诗歌创作实现了他的诗歌观念。虽然公开发表的诗作不多,但是朱英诞一生笔耕不辍,诗艺颇高。他将作诗看做是“木叶微脱”,等到冰雪入梦的时刻,枯树和落叶,乃化为生命的成熟或完成,而非衰亡。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看做是诗人与诗的隐喻。他晚年的作品如《欲雪》、《扫雪》、《飞花》等,也都是优秀之作。可以说,朱英诞的一生都走“在寻觅真诗的路上”,真正写出了“中国的真诗”。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