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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麦的对话

时间:2023/11/9 作者: 大飞机 热度: 15631
詹东新

  

  

  人们称呼空中飞行之路为天路,顺理成章,指挥飞机进行空中交通管制的管制员自然就成了“天使”。

  上海浦东机场塔台管制室主任陈卫,就是这么一位“天使”。他所辖的浦东塔台高102米,在国内很难屈居第二——高度不代表一切,却能代表许多东西。在这个机场的制高点,管制员们用胸前的耳麦,每天指挥1500多架飞机的起落——这样的数字,使该塔台理所当然地成了中华第一塔。

  高塔之上

  2017年5月5日下午,时任塔台管制室(当年虹桥和浦东塔台为一体)副主任的陈卫担任C919首飞总指挥,其位置比司令员还重要。他手持对讲机,不间断地和中国商飞指挥中心、商飞移动指挥车联系,也不停地向空军、空管中心总值班、终端、机场指挥处通报情况。

  事实上,C919飞机2016年12月底已开始滑行试验,包括低速滑行试验、中速滑行试验、高速滑行试验。在首飞前,C919共进行地面滑行试验11次,其中2次是抬前轮的高速滑行试验。

  高速滑行试验有发生意外的风险——高速滑行时有抬起前轮4秒钟的科目,如果刹不住车,飞机会直接御风而起。为此,陈卫他们制订了出现意外的预案:预先给其留出30×60公里的一块长方形隔离空域,无限高度,所有飞机避让,在外围盘旋等待。

  C919在国人的万千瞩目中下线,也在地球人的万众瞩目中上天。运10丢掉的东西,国人希望通过C919拾回来,这是一个新的回合。首飞当天,下午14:01,陈卫指挥全部航班停止起降。C919在地面观摩人员齐刷刷的目光中升空,沿跑道延长线上升高度,飞出去了70公里。他知道,这是在测试飞机各部件的性能,比如高度表准否?转弯行不行?上升至3000米后,飞机转弯飞向指定空域——崇明、启东、南通上空翱翔,高度自由。

  同年9月28日,C919第二次试飞。早上7点钟,浦东机场停航,将时间和空间留给C919。还是陈卫任总指挥,塔台管制室运行一室副主任潘毅具体下达指令。这次试飞,从机组到地面管制员,都显得坦然,远没4个多月前的首飞那么紧张。飞机离地后转入试飞空域,只对浦东机场的航班起降影响了15分钟。

  陈卫陪着C919在浦东机场四跑道完成了5次试飞。之后,C919飞机101架机拿到了转场证,远去西安阎良继续试验。每次试飞,陈卫团队都有保障方案:一是陈卫为现场总指挥,当班管制员专人专岗指挥C919,不负责其他航班的指挥。二是与中国商飞、机场协同,消防车、医疗车随时等候,以防不测。三是设置地面隔离区。四是跑道不能挪作他用,另有一条专用滑行道与之相连,任何飞机不得进入。陈卫团队预想了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逐一做好应对预案。当然,想“多”了的不正常没有出现,C919试飞顺利。

  陈卫的经历颇具传奇色彩。时针拨回至23年前,1998年9月10日晚,东航一架MD11飞机从虹桥机场起飞后不久,发现起落架收不起,全场哗然。那天也是陈卫在岗。机长倪介祥向塔台报告时问:是不是仪表指示灯有误报?陈卫他们指挥飞机转一圈回来,低空通场,并出动地面人员拿望远镜察看。借着灯光,陈卫从塔台上清楚地看到,飞机的起落架荡在机腹下。为此倪机长采取大坡度转弯甩轮,又重着陆使后轮着地,欲将前起落架抖落出来,但都失败了。事后查证,是插销断裂,卡在其中。

  人命关天!事件惊动了中国民航局、上海市政府。时任上海市长徐匡迪、副市长韩正紧急赶赴虹桥机场。塔台上站满了各级领导。华东空管局分管安全的副局长(原指挥调度室主任)王中东从一线管制员手中接过话筒,亲自发号施令。陈卫负责通报情况。飞机在所有人员的苦苦煎熬中盘旋数小时,将航油消耗至0.5吨。地面消防车提前在跑道喷射大量泡沫,医疗等各种应急车辆就位。最后关头到了,倪介祥机长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抱住驾驶杆,在无数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时,驾驭班机前舱接地,在跑道上绽放出大片火花。绝地着陆成功!

  陈卫从一名管制员做到塔台主任,从一名普通劳动者成为上海市劳模,风里来雪里去,经历过许多大场面,处置过无数特情险情,既有胜利者的喜悦,也有失败时的辛酸。

  笔者在航空界工作多年,對管制员的理解远胜一般人。笔者知道,他们需要的是和风细雨,而不喜欢“惊雷”这样的气象。他们靠嘴边的耳麦吃饭,但他们的特点不是比谁的嗓门大,而是靠一语中的,或者一针见血来化险为夷。

  往事再回首

  陈卫刚挂上耳麦那会儿,浦东机场还是泥淖和海水。

  20世纪90年代初,浦东机场尚未开建,虹桥机场单跑道运行,一天也才200多个航班。陈卫清晰地记得,经常有居民领着孩子从市区赶往场区,趴在铁栅栏外观摩飞机的起降。当时的业务不分塔台和进近,称为塔近管制室,管制员不仅指挥飞机的起和落,还负责150公里范围内、6000米以下空中飞机的指挥。

  1999年,浦东机场开航,上海成为国内唯一“双星座”的城市。陈卫的职业生涯随着岁月的累积而积累,经验与能力也随着航班量的增长而增长。浦东机场的航班从最初的每天不足百架次,每小时高峰10架次,经过连续二十年高速增长,达到今天的日高峰1598架次,每小时99架次,增加了十几倍。当然,与飞行量一起增长的还有指挥手段的自动化、信息化和智能化。

  管制工作攸关生死,多有不测之忧。每一架航班需设定一个进程单,那是一个长条形的金属盒,里面嵌一张硬纸,写上对应的航班号,比如MU5578,当该航班起飞或降落时,管制员用手将进程单滑过去,宣告这架航班这一段的工作完成了,接着关注下一个航班。时光前进至2007年,纸质进程单换成了电子进程单,管制员无需手写航班号,也不用将金属盒滑过来滑过去,只需用手指轻轻点下鼠标,一架航班的交接就成功了。智能化的进步,大大减少了管制员的工作量。

  盲降系统也是智能化手段之一。其原理是向空中发出两种电波:一为航向指引,引导飞机沿跑道中心线方向行进,不能偏航;二是发出与跑道呈3°仰角的电波,指导飞机沿3°的斜率下降,两种波束在空中合成,引导飞机平稳降落下来。

  与当时大部分机场只配备一类盲降设备不同,陈卫所在的浦东机场自2002年起就配备了二类盲降系统,可以在天气更加恶劣的情况下引导飞机落地。与一类盲降的天气标准——跑道视程700米、云底高60米(从跑道往上看云的高度)相比,二类盲降可以在跑道视程350米、云底高30米的天气下引导飞机落地,技术标准提高了一倍。

  2017年,技术部门将盲降系统从原先的二类升级为三类A,陈卫他们能够在跑道视程175米、云底高15米的极端天气下指挥飞机落地,效率比二类盲降整整提升了一倍,在国内是第一家。

  作为老浦东,陈卫的目光随着扬子江水的波涛向外延伸;同时,随着吹填机器的不间断轰鸣,浦东机场不断扩展它的躯体,已经从开航时的单跑道增加至两起两落的4条跑道,而专供中国商飞试飞用的第五跑道也已落成,随时可供国产民机从这儿展翅启航。

  在陈卫的记忆中,浦东机场所用的场面监视雷达是二十多年前从奥地利进口的,安置在塔台工作室的头顶上,从高处不停地往跑道、滑行道、停机坪等处释放电波,遭反射后确定每架飞机的位置和在地面的移动轨迹。

  近些年,塔台上安装了南京28所莱斯公司的新产品。国产雷达引入后,接进了ADS-B(广播式自动相关监视系统)的信号,陈卫他们能据此精确识别每架飞机的身份——原先的场监雷达显示在屏幕上的只是一个点,固定的或移动的,现在则给每架飞机贴上了标牌,陈卫们的眼睛变亮了,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点,而是飞机的所有详细信息,包括航班号、机型、目的地等。新雷达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滑行或起飞时,遇到两机冲突,不但管制员能出面喝止,飞机之间也能相互告警,多了道安全屏障。

  看不見的幕后

  说起指挥飞机这回事,还真有点炫目。看见的是表面,看不见的才是核心。陈卫所在的塔台只负责飞机的起飞和落地,也就是地面至600米以下的高度。600至6000米的空间叫进近,在这个高度间的100公里范围内,管制员将指挥四面八方来的飞机在空中编好队,沿着跑道的延长线(长五边)缓缓下落。再往上6000至12500米的空间叫区域(国外叫航路),这个高度的航班也有穿上穿下,但以平飞为主。

  管制员对航路飞机的指挥类似于接力赛跑,前面的管制员完成了一个航段的指挥,交给下一个空域的指挥人员,步步接力,将一架飞机从起飞机场指挥到降落机场。

  陈卫在“中区段”进近干过,现为塔台管制室的掌门人。而另一位专家级的领导郑亦斌担任过区域管制室(高区)的掌舵人,不过他的工作地离机场远了去了——在上海市青浦区的朱家角镇,那是更加的“幕后”,负责指挥6000米以上的飞行器。我在和他交谈后,对空管领域的变迁印象深刻。

  郑亦斌回忆道,20世纪80年代,实行程序管制(就是通常说的指挥)。飞机的驾驶舱里配5人机组,机长、副驾各一名,外加机务员、领航员、报务员,飞机到了相应的位置,由报务员发报给地面,告知飞机现在的位置,管制员在航图上标出其方位,并发出下一步的指令。飞机相互间的间隔主要通过时间来设定,比如前后10分钟一架。在那个小流量、大空域、大间隔的年代,这样的方式也能维持运行。

  到了20世纪90年代,国内经济步入高速发展期,程序管制显然满足不了快速增长的航空需求,便引进了航管雷达。但雷达数量有限,基本是单雷达——西部区域甚至还没有雷达,实行的是雷达监控下的程序管制。不过,有了雷达后,毕竟地面的管制员能够看见天上的飞机了,心中有底,飞行间隔得以缩小,指挥效率得以提高。

  进入21世纪后,国内航空市场连续以两位数的速度暴增,雷达数量也相应急剧增加,西安、成都以东区域基本实现了多重雷达信号覆盖,最终在2002年、2003年间正式实行雷达管制。也就是说,管制员完全依靠雷达自动化终端提供的航班信号,进行效能指挥、智能指挥。

  密集的雷达连成线、织成网,强大的计算机系统将雷达收集到的数据进行运算,给管制员提供准确的信息,给高度层改革创造了必备条件。

  作为业内专家,郑亦斌参与了国内航路的高度层改革,将原先上下间隔1000米的层级,缩小为600米,最后为300米,一条航路(或航线)划出13个高度层(空中飞行的高度层相当于地面行车的车道),和国际先进水平相当。有了联网的“千里眼”,飞机间的前后间隔也得以不断缩小,航路飞行从最初的100多公里逐步缩小至20公里,进近间隔更是缩小至7公里。

  不过,天路看似无垠,但在管制员眼里并非“天高任鸟飞”,而是无比狭窄逼仄。为应对日益增长的飞行量,防止空中拥堵,减少航班延误,在地区级流量管理的基础上,中国民航局正稳步推进全国流量管理系统,举国头顶一盘棋,所有航机统一排序,统一放行;综合考虑天气、飞行计划等牵绊与变量,采取科学的算法,统筹容量和流量的平衡。

  当然,随着广播式自动相关监视系统、多点定位、平视系统、地基卫星增强系统等航行新技术的不断投入使用,随着空管数字化转型的推进——尤其是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手段在空管系统的应用,对包括国产民机ARJ21及C919在内的飞机,也从硬件、软件上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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