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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连图书馆藏本衙藏版《玉娇梨》刊本考辨

时间:2023/11/9 作者: 明清小说研究 热度: 15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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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娇梨》是学界公认的才子佳人小说的开山之作,其版本众多①。大连图书馆藏本衙藏版《玉娇梨》(以下简称大连本或大连本《玉娇梨》)为国内重要版本。由于其整体风貌保存较完整,与国内所见到的其他《玉娇梨》版本相比,刊行时间较早,再加上它保存在大连图书馆这一特殊身份,所以迄今为止一直被视为现存最早的版本而被学界所倚重,其地位的重要性也由此奠定。

  对《玉娇梨》这样一部在国内外都声名颇著的小说,考订其最早版本无疑至关重要。其实早在鲁迅写作《中国小说史略》时,就想解决这个问题,并不止一次表达过未能如愿的遗憾②。

  关于《玉娇梨》最早版本的专文研究,以上世纪80年代两位学者的文章最为有代表性,这两篇文章以大连本《玉娇梨》为考察对象,略加对比了国内所见到的其他版本,认为“大连本虽非初刻初印,但系用明末原版重印”③,因而是现存较重要(很可能也是最早的单行本)④。此后至今,学界关于《玉娇梨》最早版本的认定,由于没有新材料的发现,没能突破上述观点。大连本遂被视为《玉娇梨》现存最早版本而成为学界默认的共识,而大连本也被学界作为研究《玉娇梨》乃至才子佳人小说几乎最重要的参照和版本依据。

  认定大连本为现今发现的《玉娇梨》最早刊本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对日本内阁文库藏本《玉娇梨》刊刻时间的判断(以下简称内阁本)。由于研究者当时未见到内阁本或对其未加考辨,径直以孙楷第与日本学者大塜秀高两位先生的小说目录学著作所列内阁本《玉娇梨》刊刻时间康熙间刊本为是,做出了大连本早于内阁本的判断。实际上内阁本系康熙间刊本的判断是不正确的⑤。既然大连本的重要性依其刊刻时间早而定,那么断定大连本究竟刊刻于何时成为本文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被学界认定为用明末原版后印的大连本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版本?笔者数次赴上海图书馆查大连图书馆藏孤稀本明清小说丛刊《玉娇梨》影印本,将原书本校后,知大连本为顺治刊本,而非明末版本。这里先将大连本做一整体描述再陈述判断理由。大连本保存完整,此书为半页九行,行二十四字的行款;单栏白口单黑鱼尾;日本内阁本所有的绣像、叙、缘起,此本均无;内封用竖线分做栏宽不等的三栏,中间一栏空间最大,第一栏第三栏大致等宽。第一栏左上“新鐫绣像圈点秘本”,中间大字“玉娇梨”三字,第三栏右下“本衙藏版”;后为玉娇梨目录,不分卷二十回;正文卷端题“新鐫批评绣像玉娇梨小传”,下署荑秋散人编次;正文有圈、点,有两处夹批。总体而言,大连本虽然保存完整,但无论是目录还是正文,字迹模糊处颇多,正文亦有错乱脱漏处。这显系为木版多次印刷磨损所致。

  此外,关于大连本需要特别提出五点:

  第一,大连本目录与正文回目有不一致处。如第四回目录作:吴翰林花下遇才郎;正文具体回目则作:吴翰林花下遇才人。再比如,第十回目录作:卢小姐后园赠金;正文具体回目作:卢梦梨后园赠金。

  第二,大连本正文只两处夹批,分别为:第一回“小才女代父题诗”,正文“不期一日朝庭土木之难”,旁边夹批为“土木,地名,也先南犯至此”,另一处紧随其后为“正统北狩”,旁边夹批为“正统皇帝被虏北去”。

  第三,大连本有一墨丁。第九回百花亭撇李寻桃,末叶(1页=2叶,笔者注)有一墨丁。此处原文为:古才人有七步成诗者,郎君( ),幸不吝一挥。括号处为墨丁。笔者案:墨丁处为“既自负”三字,据日本内阁文库藏《玉娇梨》、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善本特藏资源库齐如山专藏本《玉娇梨》校出。

  第四,大连本有脱页处⑥。大连本第十九回“错中错各不遂心”,脱页处自“优劣自(辨)”到“(昨日)才归”(括号内字为脱页处字)。据日本内阁文库藏《玉娇梨》、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善本特藏资源库齐如山专藏本《玉娇梨》校出。

  第五,大连本有错乱处。第十六回“花姨月姊两谈心”,大连本“一日在冷泉亭上闲坐”至“就以此海棠花的棠字为韵”,错乱。据日本内阁文库藏《玉娇梨》、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善本特藏资源库齐如山专藏本《玉娇梨》校出。

  大连本为顺治刊本,非明末刊本,判断理由如下:

  1、支持这一判断的内证是,书中通篇不避明季“常”、“由”之讳,足证大连本《玉娇梨》刊刻时间不在明末。明末天启、崇祯两朝,避庙讳十分严格。“万历而后,避讳之法稍密。故明季刻本书‘常’多作‘尝’,‘洛’多作‘雒’,‘校’多作‘较’,‘由’字亦有缺末笔者。⑦”顾炎武《日知录》记载,崇祯三年曾经下诏,“避太祖成祖庙讳及孝武世穆神光熹七宗庙讳”。检视《玉娇梨》一书,开篇就有“常”字,“常”字出现的频率非常高。但无论回目还是正文中,“常”字均未做改动。无论是白太常、太常寺、太常卿之类的三字词语中,还是在诸如“太常”、“非常”、“常常”、“异常”、“寻常”、“平常”、“常理”、“时常”、“常规”、“家常”、“常来”、“常态”、“常训”、“常人”、“常想”等等之类的常见词组中,还是“常”字单独出现的情况下,“常”字,一律仍作“常”,未有一例改作“尝”字。另外书中的“由”字,出现频率亦十分高。如第三回,由此看来、当由此一显。第五回,那得便容你自由自在到京中去寻访、不由人不信。第八回,倒由人驰骋不得。第九回,杨御使老爷由光禄卿升了浙江巡抚。第十一回,其道无由。第十二回开篇诗中的一句:视以观由察所安。第十四回,聚散固不由人。第十五回,以为浙江必由金陵过。第十七回,伯仁实由我死、这且由他。“由”字无一处避讳,既不缺笔,也未改做其他替字。而在明末书籍中,“由”一般用“繇”来替代。“常”、“由”通篇不避讳,足证《玉娇梨》一书的刊刻时间,不可能为明末。

  2、本书通篇不避玄字讳。检视全书,除文中白太玄的“玄”字无一缺笔外,第三回“泫然泪下”,第十回“因断了弦”,第十二回“千秋玄赏”之“泫”、“弦”与“玄”亦均不避讳。表明此书不可能刊于康熙年间。清代“玄”字避讳始于康熙元年,足证此书刊刻时间不可能在康熙年间,而是在顺治年间。

  3、书中多处出现诸如“夷”“虏”等为清统治者所忌讳的字眼。这是学者判断大连本为明末版本的一个重要内证⑧。检视全书,这些字眼从头至尾均径直书,没有做任何改动或变通处理。在第三回白太常难途托娇女中出现的尤其集中。现举例如下:

  第二回:迎请上皇要只身虏庭

  第三回:

  (1)然我想如今上皇因身虏庭

  (2)但只是我此去虏情难测

  (3)上皇且陷穷虏

  (4)此一行无论奴虏狡猾,未必便帖然讲和

  (5)回间诗:何期使命交奴虏,不避艰难一老臣

  (6)见闻奴囚沙漠之地,寒冷异常

  (7)今日既奉使虏廷,此七尺之躯已置之度外,何况功罪

  (8)且闻逆奴狼子野心,倚强恃暴,素轻中国,上皇且不知生死,况一介使臣乎

  第六回:

  (1)触锋北陷虏庭去

  (2)原任太常正卿新加工部侍郎衔白玄出使虏营迎接上皇

  第十一回:前因奉使虏庭

  第十五回:前岁白太玄奉命使虏,虑有不测

  第二十回:忤权使虏见孤忠,诗酒香山流素风

  这些不加忌讳的字句通篇都有,亦足证本书当在清廷文禁未严的康熙之前。

  4、支持《玉娇梨》一书初刊时间为顺治年间的一个铁证是:晚于《玉娇梨》的《平山冷燕》,其前有明确标明刊刻年代的序:时顺治戊戌立秋月,顺治戊戌为顺治十五年,这一有力的物证足证《玉娇梨》一书初刊时间不可能晚于顺治十五年。

  以上所列四点证据,彼此之间概无抵牾,又相互映证。由此可知,大连本刊于顺治年间,非明末刊本。

  确定了大连本为顺治年间刊本,我们再来看学界断定大连本系用明末原版复刻/印的证据。

  从刊印情况看,大连本有不少字迹模糊处,亦有字迹脱漏处,还有错乱处,当系多次印刷后木版磨损所致。仅从外观对比,便可知大连本非原版初印。林辰先生在此基础上指出,书中多处出现诸如“夷”“虏”等为清统治者所忌讳的字眼,作为大连本为明末版本的一个重要内证,并对比对大连本封面、目录与正文纸质、墨色、字迹,认为“封面与目录显系后来补刻”⑨,将大连本的祖本定在了明末。笔者认为,单单凭大连本本身,还无法将其祖本定为明末。因为断定大连本的原刊本是否产生在明末,首先要找到大连本的原刊本或原刊本体系,与大连本对校后方能做出判断,缺乏这一必要的环节,大连本系明末原版复刻/印的结论欠妥。

  其次,大连本多次出现的诸如“夷”“虏”等为清统治者所忌讳的字眼,通贯全书,如前所列。但这并不是判断大连本为明末版本的充分必要条件。这条内证,同样也可作为判断此书产生在顺治年间的证据。

  另外大连本的重要性,也要与其他不同版本对校后方能断定。笔者将所搜集到的《玉娇梨》版本材料细校,日本内阁文库藏本、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善本特藏资源库齐如山专藏本《玉娇梨》都优于大连本。而笔者通过细较哈佛齐藏本,并与大连本对校,发现它不仅优于大连本,而且与其关系极为密切。因此,将大连藏本视为明末原版重印的学界主流观点,及大连本的重要性,有必要依新材料的发现做出修正。由于这涉及材料繁多,有必要另撰专文考辨。

  注:

  ① 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52页;[日]大塚秀高《增补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汲古书院1987年版,第64页;江苏省社科院明清小说研究中心、江苏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编《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332-333页;石昌渝《中国古代小说总目》,山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506-508页。

  ②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后记》中曾谈到:小说初刻,多有序跋,可藉知成书年代及其撰人,而旧本希觏,仅获新书,贾人草率,于文本之外,大率刊落;且以编录,亦复依据寡薄,时虑讹谬。在《集外集拾遗补编·柳无忌来信按语》,又谈到:当时限于经济,所以搜集的书籍,都不是好本子,有的改了字面,有的缺了序跋。《玉娇梨》所见的也是翻本,作者、著作年代,都无从查考。那时我想,倘能够得到一本明刻原本,那么,从板式、印章、序文等,或者能够推知著作年代和作者的真姓名罢,然而这希望至今没有达到。

  ③ 林辰《玉娇梨的版本和作者》,世界图书A辑1984年第6期。林辰《明末清初小说述录》,春风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142页。

  ④ 王青平《〈玉娇梨〉、〈平山冷燕〉考辨》,《浙江学刊》1984年第6期。

  ⑤ 关于这一论断,笔者已有专文《日本内阁文库藏〈玉娇梨〉为顺治初年刊本考》予以论证,将刊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12年第4期。

  ⑥ 1982年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玉娇梨》校点本,校点后记言:此回(第十九回)自“自不必言”到“后为负心”,书脱一页,用振贤堂本补。检视大连本,此处并无脱页,可知此处为误记。韩锡铎校点《玉娇梨》,春风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222页。

  ⑦ 陈垣《史讳举例》卷八第八十一《明讳例》,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版,第120页。

  ⑧⑨ 林辰《明末清初小说述录》,春风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142-143、1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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