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县烙印在我这里的,是最早的家园,是记忆里全是片段的碎片,这些碎片想起时的模糊,是一种惆怅也是一种美好。很多美好得不真实,是的,这次在离别后的再一次相见,我知道,有些记忆,是美化过的,有些记忆是无法重拾的。
没有锥心泣血的离别,往往也会成就此去经年的魂萦梦牵。土城、柏果、红果、洒基这些记忆中不断闪出的地名,想起时是漫天大风,是屋前小小的菜园,是和母亲到贵阳省亲的一路奔波,是邻里的温情,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一直想再去盘县,去看看5岁前的自己。
很多想念,不露痕迹,只是沉到心底深处。
盘县,隶属六盘水市,是贵州西大门,地处滇、黔、桂三省区结合部,区位、能源、交通优势让这块土地散发着独有的魅力,也书写着不同时代在这里发生的故事。
盘县大洞,距今约有30万年的旧石器时代的古人类文明遗址,记录着这片土地上最早的人类文明信息。那个时候,这里水草丰美,气候宜人,古人是不是涉江而过,诗也简单,心也简单?
明代洪武年间,“调北填南”是盘县人口大增的时代。大量外来军民与当地土著民族的融合共生,丰富了盘县文化、文明元素。
据记载,盘县在明初,煤炭即已作燃料使用。
解放后,国家决定开发盘县煤田。1966年,来自全国20个省(市)100多个单位1万多人的建井队伍来到盘县,投入到建矿工作中。几年的辛苦工作,实现盘县几个煤矿在上个世纪70年代先后投产,“江南煤都”由此而来。
煤矿建设让盘县又一次迎来大规模的移民潮,也使得盘县融合进更多的南北文化。当年父母就是随着煤矿建设大军来到盘县,记得当时的邻居以东北人最多,还有的来自天津、上海等地。最直接的就是在食物上体现出来的天南地北,东北的馒头饺子、天津的麻花、上海的梅干菜、四川的辣椒花椒、云南的火腿……虽然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是通行语言,但是自小也听惯南腔北调,尤其是大人们难得遇到老乡时那种畅快淋漓的方言对话。在今天看来,这也是他们慰藉乡愁的方式。
盘县烙印在我这里的,是至今没法定义的口音,是最早的家园,是记忆里全是片段的碎片,这些碎片想起时的模糊,是一种惆怅也是一种美好。很多美好得不真实,是的,这次在离别后的再一次相见,我知道,有些记忆,是美化过的,有些记忆是无法重拾的。
从贵阳出发,向西走沪昆高速,越过霸陵河大桥、北盘江大桥,4个小时的样子就可以到达盘县新县城红果。记忆中,每次和母亲回贵阳,各种的转车才能够搭上火车,至少两天时间耗在路上。
追忆是一种悼念。但当追忆的对象不再是一个实存的东西时,追忆就成为把过去幻化为主观的再创造,寄寓追忆者的繁复心绪,更多的是眷念,是理想生活,是当下不再拥有的失落和遗憾。
那个时候,大风让小孩躲在父母背后,看电影是难得的娱乐,就算天寒地冻,露天电影依旧可以带来持续多天的欢乐。大人们盼着探亲假,孩子们相互炫耀着随父母探亲的时候自己坐了几天的火车,看到多高的大楼,吃到怎样没吃过的零食。
那么多的简陋,可是为什么想起还是甜的?是那时候孩子贪玩的心,不解父母少小离家的乡愁;还是没心没肺的年纪,留下的都是无忧无虑的欢笑。
长大后看《徐霞客游记》才知道,自己曾经生活的那个“天远地远”的盘县,几百年前徐霞客就已经来过。在他的游记中,当地的山川、水系、人文、交通都有记录,碧云洞、丹霞山就留下过徐霞客的足迹。
过了霸陵河大桥后,路边的山势越发峻峭,山脉绵延。高速路上的车子在群山间穿行,有时候回看来路,千重山。面对这样的山景,有时候会茫然,来自何处?去往何处?从山里来,到山里去。
是谁说过的“空投”?很多时候,个人的命运就像蒲公英种子,不知是哪一阵风就将轻柔的种子带离熟悉、遗落在陌生。然后在这片“陌生”中生根发芽,让自己的异乡成为后来者的故乡。
又是谁说过的?所有的故乡都是异乡,是我们祖先漂泊中落脚的最后一站。
路上花费的时间比自己预想的少,就去看丹霞山的护国寺。从刘官下沪昆高速,经过城关镇、赵官、水塘镇到了丹霞山。远远就可以看见山巅的寺院,然后就是山路上的盘旋。
到寺院的时候正好遇上晚课,梵音袅袅。
丹霞山海拔1888米,建于山顶的护国寺始建于明万历年间。循着上山的石梯,慢慢向上,视野一点一点开阔起来,山峦的起伏、山峰的重叠,在冬日午后带着静穆的光。
“头上去天真不远,眼前得地自然宽。”寺院山门前的对子,是对眼前景致和心情的最好诠释。
慢慢在寺院里走走看看,这个时候,山风似乎也轻柔起来。寺院的晚课,在香火渺渺间,唱佛的声响,悠悠长长分外动人。
理想是什么?理想是寂寞。寂寞是什么?是走过千山万水,是阅尽人世悲欢,找到心可以寄托的地方。
离开总是比达到要快。似乎走不完的盘山路,很快就被小镇熙熙攘攘的喧闹替代。像是从一个迷离的梦中醒来,回头望望暮色中山上的寺院,刚刚的邂逅有点不真实,而身上若有若无的香火味又提醒着一切,让时间的碎片定格。
这次去盘县最大的动力是妥乐,一个有着上千株古老银杏树的村子。
妥乐位于盘县石桥镇,距离县城有30多公里。村子里的古银杏树一般树龄在300年以上,有的树干高达几十米,是世界上古银杏生长密度最高、保存最完好的地方。
妥乐村600多年前为彝族聚居地,因明初西南屯军而变为彝汉杂居。岁月更替,妥乐村“人树相依”的文化却一直延续至今。
从红果的东湖大桥过去,往下西铺方向走一段,然后就是盘山路。因为是冬季吧,清早的山路上浓雾弥漫,看似不长的路途花费了较长的时间,于是对妥乐的期望又越发多了更多的遐想。
下到山底,浓雾散去。路旁偶见的一两株银杏树已经落光叶子,但是这也没有消减几分对妥乐的期待。
才到村口,一眼望去,小小的湖泊,蜿蜒的路径,散在山野间虬枝交错的树木,还有那些屋瓦上升起的青烟。诗意的栖居,说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吧。
遇上村子里的人,都会带着遗憾对我说,早到十几日还可以看见金黄的叶子。听到这样的话语,可以想像,别致的银杏叶用金黄展示人间秋色,也展示每一片树叶最后的光芒,用绚烂的色彩守望这山间林下的静谧安乐。
银杏叶到了深秋,如果遇上几日晴好的天气就会黄得耀目,不等冬雨,很快也就落尽。结在树上的白果,也要在寒冬来临之前尽快从树上收下来。
在村子里停停走走,玩玩看看,流连一株一株银杏树下,有的独木成林,有的几株聚在一起撑起一片天,或平地或山坡,或房前屋后或溪边井旁,找到自己的位置,努力生长。
不少树干上布满厚厚的青苔,与屋顶上重重叠叠瓦片上的青苔相映成趣。还有不少落叶聚在树下、屋顶,这种很浓烈厚重的色彩聚合在一起,是无法言语的久看不厌。
或许到陌生的地方看看走走,只是有一段可以假想自己不可能的生活的时间。如果,就出生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是不是也能够怡然自得背着背篓漫步山间?是不是也将每年银杏的荣枯看作四季最自然不过的更替,没有太多悲喜?是不是过着最单纯的日子,操心着日常的琐碎?
到妥乐的时候,银杏叶已经飘零,没有金黄树叶的枝干静默立在山间,等着春风起时的嫩绿满枝。山岚聚散,掠过林间的鸟儿,不留一点痕迹。
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从这座城市到那座城市,从茅屋到砖木房再到今天寄居混凝土丛林,最早的那个家依然存在。追忆都是无害的,再沉痛的往事也不过是想起时,偶尔出现在眼底的酸涩。只能够不留痕迹的想念,也只能够试着将今天的足迹与曾经重叠,这些都不过是将经历的离别,化作极浅、淡淡的一笔,让不露痕迹的思念有了更好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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