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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阳清华中学创办回忆

时间:2023/11/9 作者: 贵阳文史 热度: 15855
回忆当年的创业情景时,大家共同的感觉是:那个时候每个人都是劲头十足,没有一点私利;在讨论办学问题时,没有上下级,非常民主,一起决策;每个人都发挥了自己的特点和长处;大家做事都极其认真,都以最好为目标。

  1937年“七七事变”后,我和清华同学王万福、唐宝鑫从北平逃难到汉口,我的父母也因家中住宅遭日机轰炸受损、城市安全岌岌可危,带领兄弟和妹妹逃难到汉口和我会合。当年11月9日,家里所居城市因城防司令傅作义抵抗失守,太原沦陷。

  面对祖国的烽火连天、遭受日本侵略者的蹂躏、许多学生失学流浪的惨状,我们几位同学萌发了利用自己的特长办一所学校的想法,希望能以自己所长培养人才,实现“教育救国”。我们的想法得到同道的赞许,1937年年底,我们联系了在校期间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学到武昌开筹备会议,其中包括索天章、徐步墀、孟昭彝、靳文翰等。讨论的结果是,以自己的特长,办一所中学来实现“教育救国”的理想。当时我们提出的办学宗旨是:训导青年,培养民力,宣传抗日,驱逐日寇。这个办学方向十分契合当时的形势,目标明确,也与政府的旨意比较吻合。我们马上开始在汉口、武昌选校址。1938年1月,我们收到了李祖才、徐步墀的父亲徐穆青等人的捐款,随即,我们便开始购买仪器和教具,但多方寻找仍无合适校址。这时,后来的学校基金捐赠人之一、《大公报》主笔张季鸾便向我们建议道:汉口能否守得住还未可知,其中变数会很大。办学最好还是到大后方,贵州是个合适的地点,而且原清华学校(清华大学前身)老校长周诒春在贵州省任财政厅长,有实权,他又十分热心教育,并即将出任贵州省政府委员,到贵州找他,一定会得到他的支持。

  几位同学经过多次的酝酿和讨论,决定接受张季鸾建议将学校办到大后方贵阳去。有几个因素的考虑:贵阳经济落后,教育资源贫乏,抗日战争爆发后,许多学生流落到那里,无学可上,在那里办学有生源;办学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相对来说,贵阳也比较安全;办学是需要相当资金的,几个穷学生刚踏上社会,虽然有一腔热血,但是没有金钱、缺少足够的社会关系,办学只能是空中楼阁,应该借助校友的力量来做这件事。

  武昌筹备会议结束,在开展各项准备工作的这段时间里,又有宋士英、冀吉甫、赵永昌加入到队伍中来。我们这支人马充满活力,也十分精干,从学科看,有学文的,也有学理的,而且有几个清华研究院的研究生,他们都热心社会活动。

  王万福、唐宝心在创办清华中学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活动能力。王万福特地到湖南长沙拜访了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递交了武昌筹备会议的办学计划,并斗胆向梅校长提出:学校是否可以叫“清华中学”。据王万福后来告知,当时梅校长格楞都没打,接着话茬说:“‘清华两字又不涉及有关专利,有什么不可以的。”并欣然同意可以担任未来的“清华中学”名誉职务。有了梅校长的鼎力支持,我们几位筹建者更加有了信心和底气,劲头也更足了。

  大约在1938年2月,王万福、唐宝鑫去贵阳周诒春学长处游说。先是将我们的办学计划书呈上,请学长指教。周诒春仔细阅读后,认为方案很不错,也对同学的爱国热情、办学之举大加称赞。随后,同学委婉地提出,希望贵州省政府方面能提供部分办学启动经费,让学校能运转起来。周厅长当时没有直接表态,只是说现在国难当头,财政经费非常紧张,办学固然很好,也应当支持,但贵州省是个穷省,财政方面本来就捉襟见肘,现在是战时,财政越发困难。两位又进一步向周厅长阐明了办学的意义及急迫性,再次恳请予以考虑。此时,他们又适时地向周诒春表示已经去长沙拜谒梅校长,梅校长明确表示支持。临走时,周诒春表示,他支持同学办学,但学校最好是“民办”而非“官办”性质,因为民办可以更有自主性,可以实现教育主张,至于经费他会积极筹措,努力促成。两位回来向大家传递周学长的信息,大家都称是。

  另一方面,同学们各自利用自己的关系,寻找办学资金来源。首先是求得清华母校学长的支持,校长梅贻琦、教务长潘光旦、秘书长沈履等带头解囊支持开办清华中学,名教授冯有兰、吴有训、顾毓琇、陈岱孙也欣然解囊。在清华前辈的带动下,社会人士也纷纷捐资办学,商务印书馆总经理朱经农、政界吴国桢、新闻界张季鸾等纷纷捐款。那边,贵州省政府也有回应,支持清华同学到后方办学。周诒春学长在创办清华中学上出了大力,他利用各种关系,动员国内外清华校友和热心教育人士为清华中学筹募基金,出面邀请贵州省名士任可澄、省府主席吴鼎昌、贵阳市首任市长何辑五、省交通厅长叶纪元,以及翁文灏、吴泽霖等社会名流担任校董。学校最终由周诒春出任董事长,梅贻琦任名誉董事长。

  1938年初,我将父母、兄弟、妹妹安排经广东到香港躲避战火。1938年3月,我和王万福、唐宝鑫、索天章、徐步墀去贵阳(孟昭彝、靳文翰因在武汉有工作没有前来),紧锣密鼓地进行清华中学的筹备工作,周诒春学长慷慨地让出省政府提供给他的住房给我们居住。我到达贵阳旋即按照商议决定的,主要开展了招生工作。1938年4月中旬,赵永昌、冀吉甫等到筑。根据先前已在贵阳选址的同学提出的方案,大家进行了商议,决定暂时租赁贵阳龙泉街复圣祠为校址,根据现实情况,决定先招初一、高一年级各一个班,另招生高中年级补习班(一个班级),只招男生。当时租借复圣寺,主要考虑一是租金比较便宜,二是地点适中。按照分工,在一次会议上我汇报了有关招生开展事宜,要点是:书写了招生通知在市内张贴,另外通过政府教育厅的支持进行宣传。招生工作是比较顺利的,主要是“清华”这块金字招牌很有号召力,另外就是名人的支持。会上,还就开学开几个班级进行了讨论。大家的意见是:开学之初以大班为宜,等上了轨道再分成小班进行教学。以后,又有李宗瀛(一二·九运动北平学联负责人)、王达人等同学到贵阳,参加清华中学建设。大家推举王万福出任清华中学校长。

  最终,我们共计招了115名学生(含补习班)。在开学之前,我们在贵阳又招聘了几位教师。私立贵阳清华中学终于在于1938年5月1日正式开学。

  到了1938年年底,学校的运转开始正常,教育教学开始步入正轨。我们又有了进一步的打算,就是尽早遴选新校址,扩大招生规模。因为我们的办学已初步得到市民的认可,人们通过各个渠道来打听学校今后的招生规模,希望子女进入清华中学就读。王万福、宋士英、唐宝鑫在选址方面出力最多,他们常常在礼拜天放弃休息,四处寻觅新的办学地址,最终把眼光落定在贵阳郊区的花溪。这个地方山清水秀,地处郊外,学生受到的干扰少,比较适合办学。我们十几人齐聚花溪,大家七嘴八舌阐述自己的意见,除了有人认为学校地点远了一些、不利于招生以外,矛盾的集中点为是否要马上搬迁。讨论的结果是由于日机的轰炸,办学规模的扩大,应该尽快搬迁,于是开始了行动。当时,我们中也有人反对搬花溪的,理由是学校各项教育活动刚开展,应该有一个适应期,新校舍的建设经费等也没有落实,是不是缓一缓搬迁的速度,眼下先把教育做实。不过,多数同学还是有一股激情,认为事不宜迟,应该赶快上马。教育工作与学校搬迁并不矛盾,可以并行不悖,至于校舍的经费,已经部分落实,不够的部分可以促发大家去动脑脑筋加以解决。大家统一认识后,新校址的报告几天后就上交贵州省政府,同时托校友关心这件事。在董事长周诒春的关心下,清华中学基建经费筹集终于到位,他又邀请清华校友、名建筑师童隽义务规划学校建设和校舍设计。1939年3月,学校在花溪新校址上课。印象中有5个班级,130多个学生。学校最初迁到花溪时,学校购了当地几处民房和40多亩土地作为教室、办公和宿舍用地。另外,在毗邻学校的花溪镇租借一些民房作学生宿舍。

  我们都知道教育质量是学校的生命,我们也知道光有分数的质量是片面的教育质量。在办学之初,我们就有把清华大学的办学理念移植到贵阳清华中学的想法。加上周诒春学长的指点,学校提出“智、德、体、群、美”的教育方针(群育指要有合作精神)。参加开学典礼训话时,周诒春董事长向同学提出“爱国、诚实、自立、合作”的教育主张,提出“十年后同学们都能成为国家的栋梁”, 这是非常高的要求。清华中学也沿用清华大学“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校训。记得当时学校的学生守则上规定,在校期间必须学会游泳,这和清华大学的要求一致,即强调体育对人发展的重要。学校规定了每天下午有1小时40分钟的“强迫活动时间”,要求学生必须到户外锻炼。这些要求对育人很有必要。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先后有4所清华中学成立,分别是抗战期间成立的贵阳清华中学、重庆清华中学、成都清华中学和抗战胜利后孙立人将军(清华校友)在东北创建的清华中学。这4所清华中学,贵阳清华中学最早成立,办学成绩最好,名气也最大。那时候贵阳清华中学办学声誉反映在学生近悦远来,一些家长纷纷把孩子送来就读。当时梅兰芳先生避难在香港,得悉贵阳清华中学的名气,硬是将子女梅保玖、梅保琛从香港辗转多地到贵阳清华中学读书。抗战中牺牲的戴安澜将军的儿子戴复东也就读于贵阳清华中学,后来他是同济大学教授。一些南洋侨胞子弟也有多人在此读书。

  根据8人所学专长,我们进行了分工。王万福除教算学外,承担学校日常管理工作;经济系研究生唐宝鑫教英语、公民课,另兼会计主任(出纳、会计仅他一人);经济系毕业生王达人教历史(兼教务主任);外语研究生索天章教英语;我是清华研究院语言研究所研究生,学的是语言学,但根据需要担任算学教员;数学系毕业生徐步墀教算学;化学系毕业生冀吉甫教物理、化学;外国政治系毕业生宋士英教英语;西南联大历史系毕业的李宗瀛教历史。另外,还分别聘请了北京大学、广州中山大学、上海圣约翰大学、上海东亚体育专科学校的毕业生任教。当时,校董会开给我的月薪是70块大洋,工资是不低的,万福、宝鑫也是70大洋;达人管教务又教书,工作比较繁重,月薪80大洋;记得上海东亚体专毕业的吴渊薪酬较高,月薪也是80大洋。

  我1939年上半年接到西南联大的担任助教的聘书,于是去昆明履新。我在清华中学待了1年多,时间虽然不长,但是这段人生经历对我来说弥足珍贵。这段时间里,有机会比较深入地接触了社会,对中等教育有了了解,收获更多的是锻炼了我与人打交道、与社会接触、综合分析事务、判断事务、独立处理事务的能力。

  后来,随着王万福的离开,宋士英曾当过校长。1941年后唐宝鑫开始当校长,宝鑫在任时间最长,对学校的建设贡献最大,他一直干到1950年方才离开心爱的教育岗位去天津一家毛呢厂工作。1957年他蒙冤被打成“右派”,这些是“文革”结束以后,我们在北京开全国政协会议见面时他告诉我的。

  1977年开始,我和索天章、唐宝鑫恢复书信联系。1979年春节前,唐宝鑫儿子唐北非旅行结婚到上海,曾在我们家住了几天。索天章是1943年离开贵阳清华中学到复旦大学(四川重庆)任教的,1946年随复旦复员回上海,上世纪50年代,被调至张家口军事外语学院;上世纪80年代调回复旦重新进行他的莎士比亚研究,这期间我们一直保持来往。宋士英当年是国民党员,曾因“政治历史问题”发配到新疆,吃了不少苦。1978年,我收到他从新疆寄来的信,信封上仅写了“上海复旦大学李振麟收”。信中告知了他将获得平反的情况,我回了信,希望他有空到上海。以后他曾到上海我的家,老同学、当年创业的老同事劫后余生,相聚十分高兴。

  在与上述同学回忆当年的创业情景时,大家共同的感觉是:那个时候每个人都是劲头十足,没有一点私利;在讨论办学问题时,没有上下级,非常民主,一起决策;每个人都发挥了自己的特点和长处;大家做事都极其认真,都以最好为目标。当然,清华前辈的支持也非常重要。正是有了以上这些因素,贵阳清华中学成功了。

  (卢慈和、李北宏整理)

  注:李振麟(1914—1993),语言学家,生前系复旦大学教授;卢慈和系李振麟夫人,高龄95,系爱国民主人士,原国民政府贵州省省长、中共中央立传烈士卢焘之女。李北宏系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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