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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于淞沪,战于武汉

时间:2023/11/9 作者: 贵阳文史 热度: 16141
周渝

  侯伟功与他的战友用尽全力抢修的御敌工事,在日军绝对优势的炮火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几百号年轻的生命瞬间就可能被炮火吞噬。他们只能以血肉为代价来延缓国土沦陷的时间。一寸河山一寸血,没有丝毫的夸张!

  1937年,在日军海陆空火力立体式轰炸与压制下,中国军人用来与之抗衡的只是落后的武器与血肉之躯。从侯伟功老人极具现场感的描述中,我们看到了在抗战岁月里中国军人的艰苦卓杰。侯伟功与他的战友用尽全力抢修的御敌工事,在日军绝对优势的炮火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几百号年轻的生命瞬间就可能被炮火吞噬。他们只能以血肉为代价来延缓国土沦陷的时间。一寸河山一寸血,没有丝毫的夸张!

  我寻访到侯伟功老人在抗战中的部分兵戎岁月。他的这一段经历,正好是抗战前期先后爆发的“淞沪会战”与“武汉会战”的缩影。

  2012年的冬天,我与贵州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曾达敏老师一同前往侯伟功老人的住处拜访老人。在此之前,我曾听许多“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提起过这位老人,说他是当今所存为数不多参加过“淞沪会战”的老兵。

  我们见到老人时,戴着一顶毛线帽的他低着头,佝偻着坐在火炉边。老人的双目已经失明,听力也很不好,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家里有人到来。老人的家属费了好些力气才让他明白有志愿者来看望他了。之后,老人便开始讲述他的抗战经历。与其他老兵不同,侯伟功老人不需要来者向他询问(老人眼睛看不见,耳朵也不太好),他只要听说是来探望他的志愿者,就会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他的叙述流畅而详尽,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很丰富。听见他浓浓的广西口音后,我便暗自猜想,老人当年的部队是否正是有“钢军”之称的桂系王牌部队第7军?老人的口述证实了我的猜想。

  机掩吴淞月,炮掀黄浦波

  侯伟功老人的家人给我们看了不少关于他的资料。其中有黄埔军校同学会纪念册、黄埔同学留影、纪念章等。我从这些资料中得知了老人的基本信息:侯伟功,生于1916年,广西人。1935年考入黄埔军校在广西的分校,是黄埔12期学员,毕业后分配到国民革命军第7军第24师机枪连任排长。在老人的口述中,得知他当初的军长是廖磊,师长叫覃连芳。第7军属于桂系王牌部队,而廖磊与覃连芳皆是新桂系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1937年,侯伟功老人随部队调往上海,驻防在海岸边。他们的任务是防止日军进攻这一方滩头阵地,在该阵地后面不远处有一条公路,若日军由海上登陆成功,控制了公路,机械化部队便可让长驱直入上海市区。当时的上海由于受“1·28事变”后停战协定的影响,海岸边缺少防御工事,战略地理对中国军队非常不利。所以侯伟功老人与战友们到达驻地后,第一件事便是抢修防御工事。侯伟功老人说,这是蒋介石要他们以步兵来打日本的海军。

  1937年8月13日,惨烈的淞沪会战爆发了。

  战火很快蔓延至他们防守的滩头阵地。侯伟功老人回忆,在日军部队登陆之前,阵地遭到日军炮火的猛烈攻击。滩头阵地正面日军共两艘军舰,每艘装载有6门炮,12门炮齐发,炮弹如冰雹般铺天盖地,脚下如地震般剧烈摇晃,所有人都被炮火炸得抬不起头。侯伟功老人说:“第一天,日本人的炮炸死我们很多人,一个营的人都阵亡了!我们的滩头阵地被打开一个五六百米的缺口,他的登陆部队就从这个缺口上来,我们就赶紧用机关枪阻击他们。日本人看到我们有机枪把守,攻不上来,又退了回去。晚上我们把被炸烂的阵地抢修好,第二天日本人又来了……”

  双目失明的侯伟功老人讲述当时的战况时非常投入,他不断地用手比划着,嘴里还模拟军舰与炮火的声音。据老人回忆,第二次向他们发起进攻的是松井师团。这次日军在登陆前同样是用炮火先集中攻击我方阵地,战士们连夜抢修好的工事很快又被摧毁,而这次炮火造成我军几乎一个营的伤亡。炮火覆盖后,日军便由两翼发起登陆。老人说:“这次日本人的坦克、装甲战车也上来了,坦克、装甲战车开来挡在我们前面,机关枪打上去没用。我们的正面被打出一个缺口,日军步兵迂回包围了我们。接着,日军16师团的大炮也登陆上来,我们被炸死了很多人。我们没有炮兵,很吃亏。我们的人死伤太多,打得不行了,只能向后退到一个村庄里面去……”

  侯伟功老人与他的战友们退到村庄后依旧顽强抵抗着攻势凶猛的日军。他们在村庄中一片竹林里挖掘战壕,用竹子制成垫脚的凳子,站在上面射击来犯的日军。侯老讲到这时表情很激动:“战壕里有手榴弹,我们拿起手榴弹就向他们丢,边丢手榴弹边骂‘丢你老母……”

  这是侯伟功老人在“淞沪会战”期间的经历,亦是那场惨烈大会战的冰山一角。大会战如火如荼,此后,还有几十万来自全国各地的中国军队赶赴这座城市,在武器装备占绝对优势的侵略者面前,他们以血肉之躯抵抗了3个月。

  我查阅了众多史料,“淞沪会战”中的侵华日军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战机空中支援,有大口径远程重型火炮、军舰、坦克、装甲战车,陆、海、空全方位立体作战。就火炮而言,日舰上的火炮射程超过10公里,还有陆军装备的大口径远程榴弹炮、加农炮及远中近射程的迫击炮。而中国军队最先进的德国克虏伯山炮口径75毫米,射程仅仅几公里,穿甲力、杀伤力较差,1个连的山炮对日舰集火射击,犹如孩童挥拳打大人一样,只能在军舰甲板上留下些碗大的斑点。

  中国军队长期以单一步兵作战为主,虽装备有几个德械师,但也仅局限于部分步兵轻武器能与日军抗衡,更多的部队装备的只有国造7.92毫米中正式步枪、国造仿制捷克ZB26机枪、驳壳枪和部分各国已淘汰的杂牌武器,如少量的比利时和法国的轻机枪,缺乏反坦克火器。中国军人虽然英勇顽强,不怕牺牲,但面对拥有先进武器的日军多兵种合成作战,是“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特别是面对日军来势汹汹的坦克、装甲战车这种速度快、火力猛、装甲防护力强的“铁乌龟”,子弹打不穿、手榴弹炸不坏,防步兵地雷炸不了,铁丝网拦不了,很多中国士兵见都没见过。坦克、装甲车上的直射火炮、高射机枪、并列重机枪等火器又准又狠,中国军队被日军的强大火力压制得头都抬不起来,伤亡惨重。日军仗着坦克、装甲战车开路,又有空中火力支援,中国军队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还没等中国士兵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日军坦克、装甲战车已冲到跟前辗压过来,尾随坦克、装甲战车的日军步兵一窝蜂乘机抢占了中国军队阵地。

  当然,淞沪会战失败的原因,还有国军指挥决策层战略战术上的失误。此外,日军士兵单兵战斗力远远强于中国士兵,体现在中国军队战技训练水平与日军有较大差距,实兵实弹训练少,经费少得可怜,训练中的中国士兵最多只得15发子弹实弹射击体验,战时也只发20发装备弹。各部队补充的新兵连枪都还不会放就拉上了战场。然而日军仗着国力强盛、经济强大,日军《步兵操典》规定:自新兵入伍后,步枪手每月训练射击实弹数150发、每年训练射击实弹数为1800发,机枪手每月训练射击实弹数为300发,等等。“贫穷、落后必然挨打”,淞沪会战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国家经济贫穷及中国军队武器装备落后,缺乏实战训练及诸兵种合成作战的现代化战争理念。

  喋血江汉

  在“淞沪会战”中,侯伟功老人所在的部队由于伤亡惨重,被调离上海前往广西休整。而他们曾用血肉誓死捍卫的大上海最终也在1937年11月沦陷。

  侯伟功老人告诉我们,在休整过程中,他们部队补充了两个团的兵力,师长覃连芳也晋升为副军长。几个月后,武汉危急,他们再次踏上征途。这一次,他们负责驻守在九江上游田家镇要塞的外围阵地。这时已是1938年的夏天。

  田家镇之战是武汉会战的前哨战,当时侯伟功老人在第84军189师担任机枪连连长,与他们交火的是日军矶谷师团。后来为防止日军进攻武穴,侯伟功老人所在的部队调往武穴布防。侯伟功老人说,在武穴时,老百姓对部队非常友善,军民关系十分融洽,都夸赞他们很能打仗。他们在街上买东西老百姓都不收钱,而他们也总是告诉老百姓“这样我们要犯错误”,坚持把钱付给老百姓。

  中国军队很快在武穴城外与日军发生战斗,为避免被日军分割包围,部队且战且退,并与友军互相配合作战。有一天,侯伟功老人见到了一个在中国近现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白崇禧。老人说白崇禧是上面派来督战的,时隔70多年,他依旧能清楚地描述出那日的情景:“在我们要开始作战的时候,白崇禧就来召集我们讲话。他给我们讲,现在我们在战略上要改叫持久战……因为我们是劣势装备的部队对优势装备的部队的战斗,所以我们不要跟敌人硬拼,只能智取。这个持久战就是不像以前一样要死守,是可进可退的。”

  白崇禧发布“持久战”指令后,各部队以营为单位,可根据具体情况自己决定如何作战。侯伟功老人所在的营(连)也决定改变之前的战术手段,开始与日军打起了游击战、运动战。通过对敌情、地形的分析确定好采用的战术手段后,侯伟功与战友们利用阵地前沿的预备阵地袭扰日军,当日军被激怒发动进攻时,他们零星抵抗后便假装败退,让轻易就占了阵地的日军误以为中国军队都是乌合之众,骄傲起来,于是放松了警惕。这时,侯伟功他们制定的夜袭战斗计划已经开始实施。按老人的话说,他们的打法在兵法上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日本人很瞧不上我们的部队,他们觉得我们简直不叫部队。占到阵地后他们就很高兴,又是唱歌又是喝酒,但是到了晚上一点钟,他们就要死了……”老人回忆说。

  对于那天晚上的战斗经历,侯伟功老人叙述得非常详细:“日本人没有戒备,我们乘着夜幕于凌晨一点钟悄悄摸到日军阵地上,发现有个日本兵端着枪正在站哨,我们的人上去一刀就把他杀了,他喊都喊不出来。这时候很多日本人都还在睡大觉,我们就用手榴弹炸,不要忙开枪,你开枪只能打死他一个,用手榴弹就不同了……那天晚上我们一下子把日本人打死了好多哦!剩下那些日本人都逃跑了,他们失败了……”

  这次夜袭取得成功后,恼羞成怒的日军很快组织部队并配属装甲车对我军进行报复。面对装备精良来势汹汹的强敌,“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在日军再次得占阵地后,侯伟功他们再次利用夜战、近战悄悄杀掉敌哨兵再展开突袭,一排排手榴弹投向敌营,步机枪集火射向敌群,日军鬼哭狼嚎,遗尸数具,四处逃窜,侯伟功他们再次夺回阵地。次日拂晓,溃逃下山的日本兵又引来大规模的日军向阵地发动进攻。为保存实力,侯伟功与战友们稍作抵抗便迅速撤离了阵地,预备夜间再次突袭消灭敌人。但在我军发动第三次夜袭时,吃了两次亏的日军这次作了充分准备,并将哨兵布置在战车之外,增设了潜伏哨和游动哨,待侯伟功和战友们进至阵地前沿后,日军即以步兵配合战车对他们进行突然袭击。这一次,侯伟功所在的部队伤亡惨重,不得不迅速撤离阵地。谈起这次失败,侯伟功老人说:“说出其不意,但这次敌人已经意识到了;说攻其不备,这次敌人也已经有防备了。兵法上不管用了,我们是那种老部队(指装备落后),当然拼不过他。”

  不完整的经历

  首战于淞沪,再战于武汉。我从老人口中所听到的故事只是他的部分抗战经历。

  侯伟功老人虽然双目失明,但他的叙述却非常详尽,仅是“淞沪会战”与“武汉会战”中的这两段经历就说了两个多小时。因为那天我们还要赶去看望另一位抗战老兵,不得不与老人辞别。后来,我向之前去拜访过侯伟功老人的一些志愿者打听过关于他后来的故事,想不到他们与我一样,都没能听完老人所有的经历。不过从他们口中,我得知侯伟功老人之后被调到到湖南与湖北两省交接处参加了“鸡公山之战”。广西沦陷后,老人回到老家组织游击队进行敌后抗战。据说侯老后来一直做到了中校军衔。

  曾去拜访过侯伟功老人的顾泽仁伯伯(贵州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对我说:“这个老人家很能谈,思路也很清晰。那天他说了很长时间,看见他嘴角都说出血了,我们就不忍心让他再说下去……”

  时隔70年,还能把当年的事说得如此详尽,这是多么刻骨铭心的记忆?老人很愿意向来者讲述他的卫国岁月,但作为倾听者的我们,所知道的却只是一个残缺的故事。这是一个遗憾。尽管这是个不完整的故事,但我还是应该把它记下来、传下去。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这个故事能够更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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