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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姑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5392
宁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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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姑穿一身黑粗布棉褲棉袄,一条葱丝绿的头巾挡着多半边脸,深一脚浅一脚走上小白河正在堆起的新堤。忽然,她停住脚步一弯腰捡起一只贝壳,在衣襟上蹭了蹭便送进嘴边,咔嚓咬一口,吭吭嚼几下咽进肚里,咔嚓又咬一口。她嚼贝壳的样子,就像我们村的女人坐在田头嚼一块新刨的红薯,惬意恣肆,似乎整个口腔都溢满了香甜的汁水。

  这时候,多如蚂蚁一般的精壮汉子们,正在红旗招展的小白河堤岸上抡斧拉锯,挥舞镰刀,将成片成片的岸柳、红荆、芦苇放倒。像一场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的飓风刮过,将河岸上所有的绿色席卷一空。

  生产队的车把式们,驱赶着骡子或黄牛拉的大板车,将伐倒的树整车整车拉往队部场院。这些沿河堤生长的树,不知什么年间就立在那里,如同村庄一样古老,可眨眼的工夫便没了。村庄像突然被扒光了衣服,惊诧地看着在河堤乌泱泱蠕动的汉子们。这些平时扛锄扶犁的汉子,此时有一个新名称——河工。从一九六三年开始,村里年年出河工。他们从远远近近的各个村庄而来,推着手推车,拉着被窝卷儿,带着铁锨、镐头、斧子、锯子等农具,被编成班、排、连,集结成浩浩荡荡的治河队伍,分布在海河及其大大小小有名或无名的支流。十来年时间,方圆百里之内的河都挖完了。这回,终于轮到自家门口的小白河。

  河挖到十几米深,忽然现出大量的白贝壳。这些河床古老的贝壳层,起初也引起这些庄稼汉们的兴趣,嘁嘁喳喳议论了好一阵。贝壳,是稀罕物件,假如是一只两只,或者十只八只,也许会引起哄抢,拿回家去当装饰物,或者给孩子们当玩具。可贝壳太多了,反而就不屑一顾了。眼下,和他们联系最密切的,是完成定额土方量的要求。这个土方量有专人管着,最终会体现在生产队秋后结算的账簿上。因此,没有谁操那么多闲心思去管成千上万岁的古贝壳,以及保存了这些古贝壳的地质层。那些各式各样完整或破碎的大小贝壳,任由河工把它们跟泥土一起装上独轮车,一车又一车运出河道,堆叠起崭新的堤岸。白色的古贝壳,与那些淌着新鲜浆汁的树墩树根一起,裸露在白白的阳光地里,白皑皑,湿漉漉。古老与年轻,瞬间洞穿岁月的界河。

  奇怪的是,没有谁告诉芸姑,河道里挖出了古贝壳。可她却神使鬼差一般,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河堤上。

2



  芸姑疯魔症第一次发作,恰巧被跑到河堤外方便的河工李老仓看了个正着。此后多少年里,他不厌其烦地以目击者身份向乡人讲起。吃完贝壳之后,芸姑的眼神立刻就拉直了,身子也跟着直了。一个人直愣愣地在堤上站了足足两袋烟工夫,然后,深一脚浅一脚走下河堤,径直向村里走去。

  那天下午,芸姑拿了一面铴锣,在水庄十字街的老槐树下敲打。一边敲,一边绕着老槐树转圈儿,嘴里念念有词。她念叨的是什么意思,没有人听得清楚,只有“尼摩南无,南无尼摩”勉强分得真切。她男人老三台打发俩孩子来,拼了吃奶的劲往家拽她、拖她,却怎么也拖不动,拽不回。

  听我姥姥说,解放前,芸姑在庵上当小尼,每年都跟着她的师傅弘义参加村里祭河、祈雨活动。祭河祈雨时,她敲的就是这面铴锣。姥姥笃定地认为,芸姑发病,是撞上了河里住的神灵鬼怪。

  河里住着神灵鬼怪吗?我对村边的小白河,真是喜欢得很,尤其爱追着姥姥讲那些跟它有关的故事。姥姥当闺女那光景,到了夏天,河水很宽,老三台他爹有条船,在河上开摆渡。河在水庄村东拧了两个弯,往东北,一直通往甘河、青口、景口。姥姥说,别看这小白河细眉细眼、半死不活的,动不动就干得见底,它跟南边的大沙河,北边的白洋淀,西边的潴龙河都连着呢,发脾气闹水,要多凶有多凶。咱这村里,有几户房子没被大水淹过,没几户呢。河水有神管着,神说淹哪个村就淹哪个村,神说毁了谁家房子,就算大户人家的青堂瓦舍也招不住。

  或许河里真的有神灵吧。我在小白河边玩耍,总希望能碰到个神仙。从小玩到大,神仙却始终没有出现,白胡子老头儿,倒常常遇到,可他们不是神仙,只是我们村的李爷爷或郭姥爷,更多的时候是芸姑家的老三台。所以我不怕小白河,我怕芸姑。“嘡嘡嘡嘡”的急促敲击,还有芸姑嘴里稀奇古怪的声音,像一种恐怖的魔法住在我的心里,哪怕偶然想一下耳朵便嗡嗡响个不停,心脏也“嘡嘡嘡嘡”响起来,响得就像芸姑敲的那面小锣。

  其实,芸姑除了长得丑一点,针线上差一点,跟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下田种地,回家烧饭。跟一般人家一样,她家里也养了一窝鸡,鸡蛋舍不得吃,攒着,村子里过集就拿去卖几个钱。一场一场的运动,却割不动村民的鸡屁股银行。村里人认为鸡吃了贝壳爱下蛋,而且不下软蛋。自从挖河挖出大量古贝壳,芸姑也去河堤上捡贝壳,回家砸碎了,掺和在麸糠里拌泔水喂鸡。芸姑并非终日疯魔,即使病犯了,也不曾打人、骂人。她一犯病,就大口大口嚼贝壳。吃饱了,拎着那面破旧的铴锣,跑到水庄村老槐树底下转着圈敲打。

  姥姥讲,芸姑做小尼时,水庄西南苇塘附近有一庙一庵。庙里供着五女——清朝时逃避皇家选秀女而上吊自杀的五位宋姓女子,称五女庙。庵就叫尼姑庵,村人喊“庵上”。

  芸姑的家,占的是原先尼姑庵的地界。六十年代,庵早就被村里组织人拆掉了,椽子檩条拉去盖学校盖生产队的牲口棚子,地基则盖了好几处房子,最前边一处住的就是芸姑和她的丈夫老三台。庙也年久失修坍塌了,只剩几堆老泥旧瓦,乱七八糟码着玉米秸、棉花柴、谷柴。芸姑家东边,是五女庙的残基,庙的东南苇塘上坡,有个小梨园。

  深冬,小白河瘦得只有东一沟西一片的水,结成冰,很结实的冰。河里结冰的季节,我从南庄去对过水庄看望奶奶,就抄近从河上经过,横穿梨园里那条磨得锃亮的小道,直达奶奶家住的前街。

  轻手轻脚走过河冰,爬上小白河高高的北岸,远远地能望见芸姑的家。有时候,芸姑坐在太阳底下,守着个大笸箩拧玉米粒。有时候,院子没有人,屋门敞开着,一只红冠子的大公鸡昂首立在院子中央。每次望不到芸姑,我多少会有点失落。不过,失落只是瞬息的事,马上就会为着别的事情而高兴起来。比如,我可以找到几根秋天割剩的苇子,把轻飘飘的芦苇花吹得满天飞;或者追赶那些飞舞的芦苇花,朝着芸姑家的方向跑。

  我喜欢听一耳朵姥姥跟奶奶聊天。因为她们说的話挺有趣。有时候,她们甚至说起芸姑和她的师父弘义。

  “多少年不祭河祈雨了,这都。”

  “祭河、祈雨是咱们那时候的老迷信。”

  “我还记得最后一回祈雨,芸姑穿件小灰袍子,跟在老弘义身后,敲着个小铴锣,也就六七岁。”

  “真快,芸姑也小四十的人了。”

  说起芸姑,奶奶常常轻轻地叹气,姥姥总是幽幽地搭腔。她们是可怜芸姑吗?是可怜她当不成尼姑而嫁给了又老又丑的老三台,还是可怜她患上吃贝壳的怪病?都不是吧,我分明记得她们说过,多亏解放后政府不让芸姑当小尼了,嫁给知冷知热的三台,终于可以活出个女人样了。

3



  我想不出旧时光里芸姑与她的师父如何念经,祭河,祈雨,却爱牵着大人的手到水庄老槐树下看芸姑,犯了疯魔的芸姑。

  老槐树的树干早就空了,靠一块残破的石碑支撑着,树冠却很大,很茂密。夏天,老槐树开满淡黄色的小花,树下垂着一条条嫩绿的肥肥的槐蚕。槐蚕是村里老先生叫的,平常人都叫“吊死鬼儿”。走过大槐树,不小心撞上一只“吊死鬼儿”,唬得半天不敢喘大气。可芸姑不在乎那些“吊死鬼儿”,她忘情地敲着铴锣,嘴中念念有词,身上爬着五六只肥嫩的槐蚕。

  支撑老槐树的那块碑可不简单。姥姥说,碑原先在芸姑她们的庵附近,正冲着小白河,碑底下,压着青石头雕的大王八。姥姥不懂,我也不懂,那王八应该叫赑屃。她只知道,石碑镇着,王八就跑不了,跑不了便引不来大水灾。有人说,明朝水庄建村之初,就立的石碑。也有人说,这小白河两岸,至少打西汉时期就有人居住,一九五六年发大水南庄村东北角坟地里冲出来的铜钱儿,就是那时候的五铢钱。到了宋朝以后,这里是边关,经常打仗兵荒马乱,村庄硬是给打没了。明朝,从山西大槐树底下重新迁来人口。还有人说,这里原本没有村,只是一个地方官员祭河的地方,有一碑一亭。河水泛滥是经常的事情,平原的河流无长性,一时兴起就会拧个身儿拐个弯。河边土地肥沃,河里虾美鱼肥,于是慢慢有了定居的人家。说来说去,村子的历史到底有多长,也没个定准儿。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先有河,后有村,没有河,也就没有村。

  芸姑疯魔的那年,赑屃已经没影了,只留下破败的石碑陪着垂老的大槐树。说也神奇,那年挖河以后,我们那一带一直没闹过水灾。不光不闹水灾,还闹起越来越严重的水荒。好些年头儿,小白河河床都给干坏了,裂开一道道长长的口子,横七竖八,交错成老太婆皱褶纵横的脸膛。

  “该祭祭河。”

  “该。祈祈雨也好。”

  村里上岁数的人议论。

  议论,轻飘飘的没个斤两儿,随着村里浓重的鸡屎味飘上天空,飘到小白河堤上,被杂沓的脚步声淹没。

  包产到户以后,村庄很快时兴起养鸡。人们争相搭建鸡房,甚至腾出一半的正房,实行人鸡同室。小白河上那些杂沓的脚步声,来自拾贝壳的人。贝壳可以替代骨粉喂鸡,只花力气不花钱。河堤上裸在外头的贝壳,早几年已被勤谨的人家捡拾一空。这次,则惊锨动镐,恨不得将个堤坡开膛破肚。

  那场浩浩荡荡的挖河之后,南岸堤上重新栽起的小白杨和馒头柳还没长成,就开始了分田单干。堤坡地没人爱要,荒着。河北岸,梨园的杜梨树,苇塘的旱芦苇一年一年往西串着长。苇子和杜梨,一路盘根错节,开疆拓土,长成一堤无主的野林子。挖堤拾贝壳,根本没人管。堤挖开了头儿,有人打起堤土的主意,春冬两闲,就有人拉土垫房基。脑瓜灵胆子大的,干脆在堤坡附近的闲散地里起地基,到堤上取土,又近又省力。有些地段,河道只剩下几米宽的一道沟儿,身手好的小伙子一纵身就能从河这岸蹿到另一岸。河沟里被随便倾倒上五颜六色的垃圾,有方便面袋、食品包装袋、包洗衣机的泡沫板,有女人用过的卫生纸、卫生巾,淘汰的破尼龙袜子、破秋裤,也有搀和了大量煤灰的鸡粪。人们手里的钱开始松快了。地里不使粪,使化肥;走亲戚不再蒸馍馍,买蛋糕、方便面、饮料。

  芸姑家没建鸡房。十几年间,她家的闺女小子都长到二十挂零了,鸡的数量却不见长,还是十几只,有一搭没一搭散养着,早晨赶出去,晚上“咕咕咕”喊回来。捡贝壳的事,芸姑家属于近水楼台,别人捡也跟着捡,别人刨也跟着刨,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弄了小山似的一堆。

  芸姑那一堆贝壳,芸姑嚼不完,她家的鸡也没吃完。忽然有一天,那些个贝壳神秘失踪了。

  水庄来过几个侉声侉气的年轻人,说是地质学院的学生,他们是来调查小白河里古贝壳的。据推断,数万年前,这里是海滨,小白河里的古贝壳来自海洋,跟天津、黄骅的贝壳堤属于一个地质年代。但村里老先生不信,他们是清末遗老,念过私塾的,私塾的秀才讲过,小白河底下,埋着好几条古河道,河里也生长蛤蜊和各式各种的螺。

  丢贝壳事件,再度勾起芸姑的疯魔病。这回,她没跑到村中央的老槐树底下,却上了河堤的野林子。芸姑在野林子里东冲西突,不停地敲着铴锣。她儿子把她哄出来,衣服已被杜梨树黑色的刺针挂得稀烂,脸上、手上全是一道一道黑紫的血印。那次芸姑疯得很厉害,被杜梨挂伤的老太婆,完全像个野人,或者说像个神仙。

  村里养鸡人家都成了万元户,小财主。芸姑家不是养鸡专业户,她家的日子过得凄惶,儿子娶不上媳妇,闺女又不肯给哥哥换亲。芸姑疯得也凄惶。

4



  没人再提起祭河的事,甚至那场浩浩荡荡的挖河,也已经被村里人忘了个精光。不光小白河没水,南沙河、滹沱河都断流了,西边的潴龙河成了大片的麻山药地,连白洋淀都需要从太行山里的水库放水补充容量。据说,河水的干枯跟太行山里修起无数水库、水电站有关。遇上旱年,上游蓄水不足,下游就干了。可是,遇上山洪发威的年景,水库一旦超过警戒水位,就得开闸放水。到这个时候,水下来了,你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这些事,水庄和南庄的人,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他们就不想了。反正,有政府管着,就让政府去想吧。没水的小白河,可以挖土,可以挖沙,可以倒鸡粪、炉灰,能派什么用场就派什么用场吧。

  小白河里没有水,人們一时倒觉得真是方便。

  南庄卖豆腐脑的、卖馒头的,直接推车、担担穿河而过,到水庄村里满街吆喝着叫卖。水庄卖茴香、小葱,卖泥人的,也是一出门穿过梨园先到南庄街上喊一圈。

  芸姑不再嚼贝壳,她改吃鸡蛋壳。河堤上的老贝壳早就让养鸡专业户挖得一个不剩。

  上级也给小白河调过几回水。水,从太行山的水库一路缓缓而来,先是灌饱了干得冒烟的河床,再灌饱干得龇牙咧嘴的田地。没几天,河又见底了,剩下一洼一片的水,不成流,色泽浑黄,像村里老太太们的眼泪。贪玩的人弄来抄网捕鱼。捕鱼的事,当然少不了芸姑与老三台的儿子。捞鱼摸虾是他家的祖传。南庄一个十七八的小子,竟打到一条十五六斤重的红头鲤鱼,村人羡慕得流哈喇子,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那是鲤鱼精,没水的时候也在河里待着。它待在湿润的泥土深处,怎么也有几百岁。鲤鱼精不能吃,谁吃谁倒霉。芸姑的儿子也捉住一只大河蚌,足足二尺多长。他用河蚌炖了一锅豆腐汤,那汤,鲜极了,连飘到村子半空的炊烟都是鲜的,压过了养鸡专业户浓烈的鸡屎味道。小伙子打着河蚌味的饱嗝,拾掇起西窗下的破渔网。他要继承祖上打渔的营生,小白河干了,他可以去白洋淀,或者到太行山的水库边上。猪往前拱,鸡往后刨。老天爷兴别人养鸡发家,就得许他老三台的儿子打渔致富。水总归没不了,小白河没了,还有大白河,还有把一条条河给截断的水库。有水在,就有鱼。

  芸姑是喝完河蚌汤之后失踪的。有人见她捂件黑棉袄,扎条绿头巾,嘴里“尼摩南无,南无尼摩”地叨念着出了村子,顺着河堤边一条土路,朝西南方向走了。家人四处找了几天,没有找到也就算了。初秋,河里发现了一具骨殖,说是芸姑,小白河中脸盆大一汪水,水深还没不了脚脖子。芸姑一头栽进去,呛死了。至于骨殖是不是芸姑的,也没人深究。衣服、皮肉都没了,就一摊白骨而已。

  村里人很热心地帮着老三台一家安排芸姑的丧事,戏班子还为她赠了小戏。老少爷们儿都觉得芸姑这辈子不容易,有的说,她本是半神半仙之体,嫁给老三台,破了身,道行没了。多半个村子的人都跑到芸姑家门口看埋人。看埋人,是我们村的传统娱乐项目。看埋人的乐趣之一是听小戏儿,葬主家好歹都要弄台小戏的,梆子、京剧或老调,体面的请县里剧团名角,潦草的也得找来附近村里的小戏班子凑个数。为芸姑唱小戏的,就是个野台子,戏装破败,角儿的扮相也不好,倒是那面配合司鼓的小铴锣,似乎格外卖力气。那“嘡嘡嘡嘡”的声音,那么熟悉,恍惚是芸姑在河岸上奔跑,一边敲锣一边朗声地笑着。

  许多年没人把芸姑当做谈资了。人们越来越忙乎,年轻一代天南地北到处打工。芸姑和三台的儿子,到深圳打工十几年没回过村。今年春节我回老家,听说芸姑的儿子也回了,带个外国媳妇,村子一时间喧闹起来。小白河清淤整治工程马上开工,河岸上芸姑的坟碍事,得搬迁。芸姑的儿子,张罗着要给他娘办一场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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