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都被别人夺走,而自己一直挣扎在生活的泥淖里。读项丽敏的文字,我有时会产生此般感叹,当然,多半是出于嫉妒。如果说,这是感觉式的评介,那么从理性批评的角度,我似乎还需要找到更多的明证。
项丽敏的散文指向自我日常生活,这本身并无特殊之处,特殊的是她的写作摒弃了日常书写中容易泛滥的无端情绪宣泄,将个体置身于某种特定场域,观察、记录、客观叙述,这给文本带来安稳平静的内质。她把自己纳入对客观世界的临摹中,我们看她生活,也看她生活的世界。
《夏日田野的精灵》就是这样的作品。读者会随着她徜徉、逗留、观察、思考。简练的表达及朴素的生活美学勾勒出生活之美妙,时光之安然。当然,这种直接与日常生活对接的审美构建,离不开作家对既往精神世界的突围及特定场域的审读与考量。在项丽敏的早期作品中,个体情绪的彷徨与挣扎有迹可寻,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她在书写中已完成自我精神的蜕变,找到更为持久的、能够不断延伸书写之路的情绪体验。在特定的地域里,作家追求个体与客观对象的互动,这种体验是全新的,也具有普世的情感审美。
这些年来,作家在地域书写上保持连续性,也完成了自我地域身份的塑造,项丽敏围绕着太平湖撰写的系列作品已让湖区有了传播学意义上的声名,从阅读接受角度看,皖南生态环境于文字中的自然呈现显得清新而美好。作家在《夏日田野的精灵》中记录了自己观察、拍摄豆娘的所感所想,文字间带着一縷来自田间观察者的自然气息,在文学审美层面,它也是一篇佳作。
湖泊、田野、河流、草木甚至小昆虫深深影响着项丽敏的写作,这些是她创作的主要指向,也给她的文字营造了静美的氛围。豆娘“细足抓住叶子,身体悬空,仿佛陷入沉睡,一动不动”,太阳“升起来了,但还没有照到这片稻田里”,此般句子比比皆是,将读者带入寂静、安宁而美好的田野中。这种静不是沉寂的静,而是饱含生机的静,又是隐匿着生活张力的静。美不是孤立的,它可以来自于某些元素的互为对峙而又和谐的统一中,比如,静与动。诚然,项丽敏的文字也于静中传达了生活的律动。就《夏日田野的精灵》而言,碧绿的田野,清晨柔软的金色阳光,白鹭低飞,人穿梭于田野,这是周遭环境与人或物的互动;细微处,还有一只豆娘的静与拍摄者的互动。动与静的结合在文字的流畅表达中,契合了读者对日常静美生活的想象与向往。
有人认为,项丽敏的散文书写取材偏狭,笔墨又多囿于细微之物,这是其优长之处,也是其短项。就写作而言,任何一个作家会因生活、职业、社会处境等对创作指向做出选择,喜欢写什么,愿意写什么,能写什么,这本身靠的也是智慧。因此,我认为书写细微之物无可厚非,怎么写才是关键。此外,读者或许也可以从项丽敏的文字中发现,她并不是一个爱在细微之物上喋喋不休的人。她有时也会带着宏大宽广的视角,在幽静的角落里给令人不安的世界刺上一针。“唯有人类对自然的过度索取会打破这种平衡,使物种繁衍变得艰难,乃至灭绝”,在平和的叙述中,她似喃喃自语,又似高声呐喊。依我看,在言语的自然过度中,此般提醒会破坏阅读体验的快意感,但这非常必要,它让美碎裂,让心震颤,让人学会珍惜。因此,《夏日田野的精灵》是细微之光对宽广内心的照射,是对美之易碎的某种提示。
其实,本文还可以谈谈项丽敏的散文语言。清丽,朴素,毫无做作是她文学创作的语言底色,然而,我还想提一点自己的看法。那就是——幽默。她自己“走过好几亩稻田,才遇到三四只豆娘,且分散着,各不相干的样子”,看到“那是一对小情侣,在稻禾间飞着的时候,撞进蜘蛛网了”,她救了落难的豆娘却又对蜘蛛说“对不起,让你白忙了一早上,接下来还要挨饿”。读到这些,我会发笑。我认为,项丽敏的内心里住着一个未长大的小女孩,她跟万物对话,俯下身体听它们说话。这些活泼俏皮的表述,带给文本欢快跳跃的阅读节奏。这样的幽默不是无厘头的或虚情的无谓调侃,而是对生命心怀敬意的庄重表达。
《夏日田野的精灵》的篇幅并不长,语言朴素,但读来意味隽永。我带着打印稿去食堂,一个来回里读完。我读到皖南风物的寂静与生活律动的完美结合,也读到宽广内心透过细微之光对万物表达的友爱;当然,还有语言层面的对生命之庄重的机智抑或幽默的表达。这真是让人愉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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