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熟悉的一切旦夕之间横亘着遥远距离
蒲公英绚烂的夏季人们呼唤她曾嫉妒的名
她为找寻答案踏着四月归来
——简帧《四月裂帛》
电影《苏州河》里,美美问“我”,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像马达那样地去找我吗?苏州河上雾气缭绕遮蔽了清澈的眼眸,却正因为望眼不穿的彼岸令人努力找寻的欲望肆意成长,隐隐间潮湿的雾气熏染了我的眼。
我如马达为了寻爱而来,如一株无处安放的蒲公英在四月天的莺飞草长中寻觅一块泥地,这次我携带一个女人的夙愿、怀着潜伏的思潮暗涌。
我每天在镜前端详那张令我嫉妒得疯狂的面孔。镜中的女子,远不及我的貌美青春,细细的皱纹攀上了我的脸膛——那是逝去的躯壳。两个月前,我亲眼目睹一起车祸,在旅游城的十字路口,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把她扳倒在一阵嚷嚷叫嚣的人群里,我跑到她跟前,她便在血泊中紧紧拉着我的手竭力说出了最后的嘱咐。那番叮咛千百次萦回在我耳畔,令我义无反顾地做了一个决定,捡起她的手机,躺在手术台面,匆忙结束了旅途。
“从没见过要把自己整丑的人,你想好了吗?整过了可就很难恢复了。”整形医院主任问我。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尽量少打麻药。”
“你的手术面积较大,这样做会很痛。”
“可以的,我不怕痛。”我紧闭双眼开始了漫长的期待,仿佛自己是个需要被雕刻的木娃娃,一针针扎入肌肤的,正是木娃娃的塑型春天。在美好的憧憬中,我仿佛看到了和他共享的未来,在醉人的蒲公英花坛,两个痴心汉一起许彼此美好的未来。而那所有的疼痛必将被幸福堙没。
两小时后我照见镜子,那里面有着陌生的面孔,肿胀的脸颊有了几分她的姿色。由于麻药不多,肿胀微轻,伤口上有血滴溢出。“死者已矣,生者奋发。”我微微一笑,嘴角呲咧地疼。
听着羽泉的歌《把爱送给你》,一面吊着药水,手机显示信息已满的光亮扑闪微光。翻开滑盖,又是一大堆陌生人的嘘寒问暖,矫揉暧昧。看了一两条我顺手就把他们全部清空了。这时她的手机也震动了,我欣喜若狂地看着手机上他发来的短信:“老婆,你不是出差一周吗?这周末你会回来吗?”这声亲昵的名称如今我终于可以如愿得到,原来,那厮是出差遭遇意外……我一面心想着,顺势摸了摸自己肿胀的脸,看来周末是不能恢复样貌了,于是回复道:“不能哦,老公,这次出差事情没办妥,可能要两个月左右才能回来。”仔细翻看这条消息,对比了之前手机上存有的短信,我觉得语气模仿还不错,于是摁下“发送。”我小心翼翼地拿着手机等待他的消息再次探入,一段时间后他的消息总算到了,我急切地打开一看,上面只有简短的一个字:“好。”
接下来漫长的两个月,没有他的嘘寒问暖,没有海量的短信轰炸,她的手机真是足够寂寥。倒是自己的手机上短信向来超负荷,无聊之余翻阅起陌生人的短信,第一条:“你吃饭了么?”第二条:“我真的很喜欢你。”“庸俗。”一声抱怨而后一一删除。
躲在屋子里叫外卖的两个月时光成为过往,我望向镜子,或许此刻已经无需再遭受曾经的嫉妒煎熬,终于可以体体面面离开这里去寻找我的他,那曾经不属于我的,曾咫尺天涯的他仿佛如今可以近在眼前。
我想起和他共同度过的日子,那些过往正如泰戈尔《飞鸟集》里的爱情独白:“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离死别,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尽管,那时候,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近,在遥远的跨度,也不过是个几十块一米的瓷砖相隔,有时他甚至会坐在我身边的位置,陪我聊天。或者两个人站在花坛中倾诉衷肠。可他的手机里永远只有那首:《老婆我爱你》,他的身边早有红颜相随,在他们的玫瑰花坛,我是如此多余的累赘。
可今天,是个扬眉吐气的大好日子,我终于可以提着大包小包,一路听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尊称自己为:“师母”,眼睛里竟掠过一丝自豪。还记得我曾去过他的家,在同学聚会上偷偷为他做过一道他最爱的小菜。今天,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我加快脚步,走上楼梯。敲开门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深情的拥抱,一如所有爱情肥皂剧里的剧目,他却轻轻将我推开,责备我丢三落四,又弄丢了钥匙。只有天知道,我本是细心如水的女子,他丢失的不是钥匙,而是他身边最重要的人。
终于,他和我,以及他和他妻子所生的三岁小女孩生活在了一起,我时常看着眼前这个在家穿着短裤衩,赤裸着身子的男人莫名的脸红,目光游离。我努力不让他察觉自己的生疏。我开始做饭菜,偷偷给家人发短信,把自己的手机存入了保险箱里,只有在家中没人时才打开。可怜的我,从小很少照顾他人,父母离异,在奶奶中寄放长大,一到初中就来了这个学校读寄宿,一直到高中时遇到能给她亲人般关怀的他。事实上,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照顾他们,琐碎的家务,忘记放油盐的饭菜,不断地查电脑搜索食谱。有时把自己整得一身油污,或者手指划伤,一份饭菜我要买很多份,然后偷偷倒掉不成功的饭菜,尽管如此,每当看到他和孩子脸上幸福的笑容时,总觉得一切都值得。
可是他却像颇有心事,一个人在黄昏后像道印在阳台的黑影,在阳台上点烟,吐烟圈,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烦恼,他却也爱答不理。他只是依旧独自摁着手机传消息,对我视若无睹。我一脸恼怒,她为他付出了如此多的一切,却换不回他应给的温暖与爱。我冲上前夺走他的手机,偷看他的短信,这一看更令人气愤,那些情意绵绵的话语是他送给我和她的背叛,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说,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告诉我,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
“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们之间也许根本没有爱情,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父母刻意安排的相亲,然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那时候我们年龄小,那时的我根本不懂爱,也许不是你不好,而是因为我不好,所以我总觉得彼此不合适,我会觉得你饭菜做不好,孩子你也很少好好照顾,你知道吗?昨天是萍萍生日,你竟然把她的生日忘记了,以前你可从不这样,我觉得你出了一趟差,整个人都变了,有时候我在想,你究竟是不是萍萍的妈妈?”他有些气愤。
我有些慌了:“我……我当然是了。”
“那就是了,做母亲的要像个母亲。可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是一脸的孩子气和矫情?”
“那我改了你会回心转意吗?”
“我也不知道。”
“可以告诉我,你不喜欢现在的我,那以前的我呢?旅行前的我呢?你喜欢吗?”我突然一股子酸水。
“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问这个?前后不都是你吗?但是至少旅行前负责,是个好母亲,能做一手好饭菜,也绝不会把萍萍的生日忘记,反倒以前你经常忘记自己的生日。”
我眼里盈满泪水,原来,现在的我在他眼中是如此失败。我跑回房间躺在床上落泪,掏出保修柜里自己的手机。又是满满的消息,一大堆陌生人的问候,我关掉手机又重新放进了保险柜,我一直为了他隐藏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也为了他守住了一段原本可以投奔的感情。可他,一无所知。
时光荏苒,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生活着,心底始终有一份妒忌,过往妒忌他的妻子,如今又妒忌他每天发消息问候的女子,我想那个女子一定美丽年轻。其实,我原本也是如此美丽的女子,只是我甚至为了得到他对她的爱与她的幸福,不惜隐藏了一份年龄的痕迹……
渐渐地,萍萍长大成人,外出学习。他因为长期吸烟得了肺结核卧病在床,生命危在旦夕。
我陪伴他走过了近二十年,在陪伴他的日子里,他从未向我提起过曾经的教室,或者是他的学生,也更没有提起他的她。
直到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刻。他紧握着我的手,泪迹斑驳:“今生你辛苦了。”我泪流不止,却坚守住了最后的秘密。
为他举办丧礼时,我伤心不已,第一次拨了“陌生人”的电话,我想那是最为安全的人,如果电话通了,我要问他:如果有一天你一直心爱的东西突然间人间蒸发了,你该怎么办?为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你会如此执着,如果明知道得不到,或者已离去,你还会继续相守吗?
我决定了,电话通了。这时屋子里他的电话也同时响起了。我跑去接他的电话,多么期待他没有离去,他会给我电话,给我一份嘱咐。然而,拿到电话的那一刻,时间凝固了,世界仿佛轰然倒塌,我一脸泪流不止。
他的另一张电话卡上,竟然写着我的小名,里面密密麻麻的短信竟都是发给我的温暖话语。我拿起他的手机给那个号码回电,右手握着的那款自己的朵唯竟震动着闪烁光芒,屏幕上显示着让我泪流满面的名字:“陌生人。”原来,我于他而言,虽然从未提起,但却从未忘记。虽然从未拥有,但却从未放弃。他眼里的我,如此神秘。而他们之间的一生,隔远了,无法彼此相拥。靠近了,却又彼此陌生。他不认得我,不认得那个被偷偷掉包的枕边人。
泪水浇灌了蒲公英城的夏季,在离学校最近的墓场我她亲手埋葬了他,因为听说这辈子的爱人是上辈子埋葬你的人,那么这辈子埋下我心爱的人,下辈子他就可以在人群中找到我,一眼就能认出我来,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会没有那么多弯路可走?就可以从一开始便紧紧相拥?我在他的墓地边播满了蒲公英的种子,那些紫色的蒲公英就像他们之间无法停止的爱,在风中轻舞飞扬,很轻,却又承载者最伟大的生命。它们在寻寻觅觅之间绚烂飞扬,了其一生。
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我为她萦回了他对他妻子的感情,那个女人和我有着相似的面孔,她和我一样伟大,她也曾经为了妒忌找学生时代的我谈心奉劝我专心学习功课,告诉我青葱年华的暗恋注定只是一场会散伙的错觉。而后又因为自己生命的无常,把他和女儿拱手交给了我。而我为了自己红色的妒忌,变换成不同的模样,每个样子都是我曾妒忌的面孔,因为每个样子都是我看见他所钟情流离的身影,偏偏大千世界,耳听为虚,目光无法看见心的汪洋。原来,他喜欢的,我嫉妒的始终都是自己而已。
当我明白这一切时,一切已经无法婉转,当我把他对妻子的爱重新种入他心田时,我却也永远地失去了他。
一年后,我参加了萍萍的婚礼,亲手把他的女儿交给了放心的人。
两年后,人们说我出了一场意外,是一起车祸,已经在人海消逝。
然而,我并没有消失,我只不过是找了一座新的城市居住,那里也有漫山遍野的紫色蒲公英,我又变成了原本的样子,望着窗子外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我看见房间镜子里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她正值芳华,一脸释然。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