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鄱阳湖水系的主要河流中,人们耳熟能详的是赣江、抚河、信江、饶河、修水等,而发源于安徽东至三花尖山西麓的西河往往被忽视,因地处鄱阳县西而得名,又称漳田河。西河在安徽境内叫龙泉河,流经利安、永丰、昭潭、龙泉湾等地,在江西境内流经石门街、谢家滩、油墩街、响水滩、银宝湖、鸦鹊湖等乡镇。
或许是因为西河流域面积太小了的缘故,与五大河流一比,西河在鄱阳湖水系的家族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主河道120多公里,流域面积为2100多平方公里,仅占鄱阳湖水系的0.5%。
但是,西河并不因为自己不起眼配不上源远流长就妄自菲薄,依然生生不息从远古流来,唱着波澜不惊的歌谣。从进入历史上一度成为广昌(晋)县治的石门街后就开始伸腰展肢,变得有模有样起来。到了漳田渡接纳起源于江西彭泽的响水河就更加开阔、平坦,其浩荡气势丝毫也不比其他河流逊色,但是刚刚洋洋洒洒意欲一泻千里,就匆匆在一个叫做独山的地方隐遁鄱阳湖了。
一
一条河流在个体生命的血脉中奔跑,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呢?或许我无法感受她已经悄然进入我的骨髓,但我知道她一定在我的血液中喁喁私语。
大千世界,河流纵横密布,而与我息息相关的河流是不事张扬的西河,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丝毫不亚于滚滚长江、咆哮黄河。西河是名副其实的鄱阳湖家族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她完全是可以与赣江平起平坐的河流。
说到西河,不得不提到我的外公外婆,他们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千里迢迢从赣中吉安来到赣北鄱阳西河岸边一个叫做潼家滩的地方落脚、生息。
他们远离故园,也远离了国内战争的炮火,虽然外婆还有过短暂的赤卫队经历,却没有星火燎原的远大眼光,为了子女,他们选择了在西河岸边寻找生活,至少找到了一份相对安宁的生存环境。
我对西河对潼家滩应当怀有敬意,是她接纳了我的外公外婆,是她养育了我的母亲。潼家滩是西河中段的主要码头之一,水陆交通便利,商贸繁荣,皖赣边界的香菇茶叶、瓷器、竹木、山珍等货物沿着西河进入鄱阳湖运销全国各地,同时也带来了外面的货物和精彩。
外公以染布为生,先是候鸟一样在吉安、鄱阳两地来回奔波,想必生意还算不错,不仅仅只是补贴家用,否则怎么会定居下来呢,否则日后怎么会把染布店开到西河重镇油墩街去,否则也就不会有我在油墩街的出生。染缸、颜料、模板、搅拌木棍等,是染布坊必备的工具、原料。藏青色、蓝印花是最熟悉的颜色,已深深地印在我童年的底板上,常常勾起我对外公外婆的思念,浮现外公不苟言笑的面容。印象中,外公喜欢抽红烟、看报纸、听收音机,铜包的竹烟筒几乎是不离身的,每餐则必浅酌几盅农家酿的小酒,在谷烧的醇香中品味人生的苦辣酸甜;外婆的业余爱好是像家雀一样唠唠叨叨,连操持家务时也曲不离口,不管有没有人听,她依然如故,分贝不高,有时候还觉得是一种悦耳的音符。在外婆头痛脑热的日子里,我们会突然觉得少了什么声音,外婆的唠叨和外公的染料一样已经融入平日生活的细节,家人习以为常了。
那个温馨的画面是在油墩街的日子刻入我脑际的。油墩街掀开了我人生之书的第一页,是我开始探寻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窗口。油墩街坐落西河之东南,是典型的西河流域冲积平原,一个镇的人口逾十万,抵得上少数地方半个县。因明朝中期都昌等地群众迁此定居,繁衍成村成街市,且原土墩上建有油榨,故名油墩街。外公外婆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在异乡西河克勤克俭经营了一个日益壮大的家,最终选择的地点就是油墩街。假如把他们在西河之滨的时间以手艺适应市场为依据,可以划分成两个阶段,前半段在潼家滩摸索生存之道力图站稳,后半段则在油墩街(含六房村),在此的时间占了大部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油墩街是马路开辟碾压出的集镇,交易买卖繁荣,也是都昌人去景德镇的必经之地。外公的染布店规模大时,我最深的印象是租用了附近马墩村人的田地做晾衣晒场(估计有一个篮球场大),也晒出了一大家人的温饱。
离开潼家滩后,潼家滩却常常挂在外婆的嘴唇边,他们对潼家滩是有着深厚感情的。年少时,我跟随外婆去过一次潼家滩走访旧友,小小肩膀挑了两个小瓷器坛从油墩街出发,没走多少路就觉得腰酸背痛,外婆笑了起来接过扁担。一路上,外婆告诉我那条河上还有谢家滩、狄谷(音)滩、响水滩等,西河流域散落着不少带滩的地名,还有美好传说,比如金保湖、金罾里、金保洲等。我对西河的最初印象是外婆给的。这一串地名连同外公外婆旧居如今依旧在时光的折页里漫步,停泊在记忆的河滩上,成为一首诗、一支舞,或演绎着一爿不老的故事。长大了通过阅读或者实地察看才知晓,西河两岸人文古迹甚多,有广晋县遗址石门街,有莲山汉墓群、淮南王英布墓及其后代,有元末朱元璋“日战鄱阳湖,夜宿檀溪渡”旧址——檀溪渡,现存石板桥及河床马蹄印、碑文及凉亭等历史遗迹,还有神秘的龙潭、佛教圣地金龙庵等。
外公外婆在潼家滩租住的旧居是否还在?想必主人已经拆改竖起新屋。参加工作后我去过一次潼家滩,问及一些老人,他们热情地说认识老二及老二婶,老二就是我外公,因在家排行老二而得此称谓。却没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外公外婆曾经住过的位置,我并不感到不满意,西河风悠悠,答案就书写在那互相追逐的浪花里。
如今外公外婆早已魂归故里庐陵,很遗憾,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们是怎么来到西河畔的。在当时并不发达的交通条件下,两地没有开通火车、汽车,我想,应该是选择水路上溯西河,一叶扁舟风雨飘摇,迷茫中在一个薄暮炊烟笼罩的傍晚泊岸潼家滩,渔火映苍波,也映衬着外公外婆在这里支起简易的家当,过着忙碌而平凡的日子。他们的四个子女只有一个也就是我的大姨留在了吉安。我妈妈虽然出生在吉安,却与小姨、舅舅是吃着西河水长大的。西河于我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母亲之河。
未名西河,一条融入血脉的河流,早已深深地刻在我的心坎上。春时躺在独山茂密而湿润的草丛里,夏天在万家湖的沙滩上寻找可人的石头,秋季在竹篙咀的草洲上看牛群慢条斯理踱着方步品尝水肥草美,冬日的阳光下在漳田渡港头划一只小船荡悠悠……我都会觉得无比惬意。在西河边行走,默默地对视西河,我的心底一片澄明。
二
顺着西河河流在漳田渡不远处,有一个小村叫港头,村里的人大都姓李。正是在港头,西河蓄势开始拐一个大弯(下游就有一个村因地制宜取名大湾),西河为什么选择在此拐弯呢?是留恋乡村烟火吗?是不愿急急忙忙赶赴鄱阳湖?还是冥冥中知道有一个医生要在此悬壶济世,书写一段传奇人生?
在这个村里,在方圆几十公里,在西河流域,的确有一个名字家喻户晓——李来顺。他以行医德先、妙手回春而被人们口口传颂。除了医生、院长,他还有一个身份,乃一名业余作家,但他比一些专业作家更敬业,每天入睡前都要写下数千字才落枕,甚至漏夜奋笔疾书(他不会电脑),令妻子儿女心疼不已。可以说,他的诗歌散文小说写得很棒,发表、入选、获奖、出书……但远远没有他医术医德那么出名。在众多患者眼里,李来顺最好的作品是他一手创办的港头医院,那是屹立在西河畔的一部长篇小说。因此西河在此打了一个漂亮的手势,稍稍放慢了脚步,日夜注视着这栋书写“救人要紧”门楣的楼房,为有这样的子民而感到欣慰,然后称心地一路南下而去。
伫立西河畔,远望匡庐,夕阳西下,一幅画图在我的眼前徐徐拉开:“急流送夕阳,栖鸦杂归客。灯火已黄昏,往来犹未绝。橹声两岸秋,棹破波心月。”这是明朝徐登泰的《西河晚渡》,我有点羡慕李来顺每天都能倾听西河的涛声,怪不得才思泉涌,著书立说,他用一本本书籍丰盈了西河,西河也还了他一个“西子”的笔名,他是配得上的。
西河,横贯两省,搜寻古代诗词文章,似乎关于西河题材的并不多。是没有留存下来,还是西河不够魅力吸引文人骚客?北宋状元彭汝砺写的《同游独山》堪称西河诗文经典:“独山亭子山之心,万竹相围尽翠阴。古刹地幽红日永,悬岩人静碧云深。轻风细细无朝夕,劲节阴阴自古今。吏役几嗟诗笔废,兴来不惜为君吟。城楼日日望霄垠,车马今来访旧闻。寒衣万寻围翠竹,危峰一点缀青云。洒然自有林泉乐,去矣无非鸟兽群。安得画工图绝技,尽收苍翠寄诸君。”从一条河流里去打捞岁月的时光,没有几个名人的支撑总给人没有点睛之笔的感觉,虽然星落西河风吹散,我并不气馁,我也并不因此薄待西河。这是因为我对西河的理解还不够深入。好在西河之滨有个从医习文的李来顺给了我一些底气。不去说英布后代红军游击大队长英豪血染西河,不去说西河之子红十军政治部主任李新汉折戟崇安,也不去说那个与李来顺同村的国民党少将李逢春的是非功过。单表李来顺,就可以三天三夜说不完,他的“医者仁心”比西河流水还深。夹杂在一群西河汉子中,他那并不伟岸的身材绝对是被遮蔽的身影,但他用一支笔在稿纸上、在处方单上把自己的背影写得高大挺拔。
因为李来顺,我对西河的认识有了更深的理解,西河是道德之河。
他说,他会把每年盈利的百分之四十用于爱心事业,以免费救治、减免医药费、借钱病人、甚至免收食宿费等方式救助贫困病人、危重病人等,并先后为当地学校、文化事业捐款及资助贫困生,累计金额超过了七位数,与他写下的数百万文字并驾齐驱。一定是西河的博大养育了李来顺,西河的清澈洗礼了李来顺。
在李来顺所获得的诸多荣誉中,我最推重的是江西省“十大道德标兵”及道德模范称号。我认为,其实他还可以问鼎更高的道德荣誉,西河作证。
长期在农村生活,长期与病人打交道,李来顺的文学素材主要取自广大病友和广阔农村,他的长篇报告文学《背着丈夫趟过生命的河流》(被改编成剧本拍成电影《秋雨绵绵》),以及纪实小说《姑嫂奇情》里面的主人翁、故事情节均出自他与病人的交谈中,创作灵感则来自对人生的感悟对生命的敬畏。他是一个有着悲悯情怀的作家,绝不会无视卑微的存在,笔下的小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给人一种疼痛的真实感。我想,这一切与他的经历不无关联,他对病痛的体验,或许比许多人有着更深切的理解。十七岁那年,他突患急性肾盂肾炎,后又转为尿毒症,早就被医生判了“死刑”,然而,四十多年来,李来顺一直在医学与文学的路上跋涉,他说:“是文学救了我的命!”我非常相信这句话的分量。
在一个有着温暖阳光的冬日上午,我驱车沿着西河圩堤悄悄走向港头医院,一边是沃野千里,一边是清清河水,“堤抱田塍村抱堤”,好一幅诗意田园图,问路的感觉给了我极大的鼓舞,消除了我一路颠簸的疲惫,被问人的热情指路就是一块块献给李来顺的无形奖杯,牢牢挂在老百姓的口头上。我愿意在这样的问路氛围下一直沿着西河走下去,走向道德模范的高地,走向西河人文精神的深处。
不是因为文学,我怎么也不会无缘无故走进医院。港头医院是一家设在村里的医院,我闻到了医院特有的味道。我与李来顺属于文学好友,久未谋面,又是迢迢远来,从情理上来说,他应该陪我聊聊创作及其他,他也多次坦言非常愿意和我聊文学。但面对整楼患者,他非常抱歉地对我说,先去查病房,然后再来共话风雨桑麻,并郑重其事地委托他儿子李明陪我喝茶。“救人要紧”,我催他去,不要被我的不速而影响工作,他们比我更需要他。我还注意到,床位几近满了。医生、护士匆忙的身影,在走廊上、在病房、在注射室、在药房等。所有的匆忙都在无声地证明这是一家经营成功的医院,群众满意的医院。
对李来顺的重新认识和进一步好感来自一瓶三块钱的滴鼻液配一支地塞米松,我深深感受到与他交往的直接益处。因了过敏性鼻炎,找了多名医生均不见效,不经意间,我拨通了李来顺的电话,本是谈其他事情,我忽然想到困扰数月的鼻炎,就询问他怎么治疗。他教了我一个办法,是发短信详细告诉我如何用药的。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我的过敏性鼻炎得到控制并很快就痊愈了。见面交谈时,我表示了感激,李来顺微微一笑告诉我,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他总结了不少简单有效、花钱不多的医疗方法救治病人,并研发了多项医学专利。
为此,我却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李来顺的创作来,他的身体、患者的身体、他的文学,如何处理三者关系?我想,他缺乏一个相对安静的创作环境。假如没有行医,或许他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假如没有文学,或许他的医学成就更高;但假如没有行医,或许他早就在某个黄昏前终止了创作的思维。我真想和来顺说,歇歇吧,让我们一起去西河出口——独山,揽尽湖光山色,“尽收苍翠寄诸君”!并在西河的长河里洒下一网我们的文字和友谊,留待后人去打捞。我相信,总有一些碎片会令后人感到惊喜并温暖。
西河是文学之河,上游的东坡坂足够佐证,因苏东坡来过而得名。虽然不好把李来顺与苏东坡相提并论,但是,假如苏东坡在世,我敢肯定,李来顺对文学的痴迷足以感动东坡先生而留下一篇《西河怀古》。李来顺的创作是全方位、多角度的,他勤奋笔耕,散文集、长篇小说、文化书籍、电影电视剧本、医学科普等,比如《奇病奇治奇效》、《歌雨笑风》、《秋野虫鸣》、长篇历史小说《洛阳春梦》、电视连续剧《生死鹤恋》等。这些作品垒起了他的文学高原,我期待他在文学高原上攀登文学高峰。西河在期待。西河依然每天穿越皖南赣北崇山峻岭、阡陌田野,滋养一方子民,积淀人文精神,内敛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辐射的能量。
告别港头,拐过一个大大的弯,西河像没有任何遗憾似的就径直奔向鄱阳湖了,留给人们长久的思索。
三
鸦鹊湖是西河的最后一站,鄱阳湖国家湿地公园的西部边陲。西河在独山、鸣山之间冲积成一个开阔的湖洲平原,鱼跃鹤鸣,万羽翔集,稻香千里,乃绝版湿地。鸦鹊湖日日夜夜安详地躺在西河的臂弯里。
围垦是奏响鸦鹊湖在鄱阳湖畔起航的最强音。没有西河东联圩,就没有鸦鹊湖,准确地说,就没有鸦鹊湖乡。站在西河出口——独山的制高点上,远眺鄱阳湖,鸟瞰鸦鹊湖,你更有发言权,更有深切的感受,圩堤以独山为连接点,以一条绵长优美的弧线将鄱阳湖拦截而构成一个广阔肥沃的平原,田畴、河汊纵横,这条弧线就是西河东联圩,二十多万人的生命线。在上个世纪没有饭吃的年代,那是“粮仓”,是温饱的代名词,是中国六七十年代的“深圳”,是多少人向往的地方啊。
鸦鹊湖,多少饥饿的胃从此记住了你,后缀上“农场”“垦殖场”便是她最初的行政区划地名,先后为公社(油墩街)创办、县社两级合办,1961年建场,而今是一个乡级行政区。我在不同场合以口头或文字表达的方式多次提到过鸦鹊湖这个刻骨铭心的地名。
人生的诸多“第一”都贴上了“鸦鹊湖”标签:第一个上班地、第一次领到工资、第一次把名字发表成铅字、第一次醉酒……随后的日子,我携带烙上了鸦鹊湖印记的履历表越走越远,一如西河告别鸦鹊湖奔向大湖大江。
假如我不上师范,或许就不会到鸦鹊湖教书,鸦鹊湖也就与我擦肩而过了。事实上是,我这一辈子都与鸦鹊湖有着不需要厘清的牵扯,与西河也就多了千丝万缕的关联。我愿意在这样不必明辨是非的瓜葛里奔突,在这样布满蛛网样的河流里击水,去放纵自己疲惫的身心。
我总是寻找机会一次一次回到鸦鹊湖,清明、端午、中秋、过年、五一、十一……探望亲戚,走访故旧,或车过鸦鹊湖回前湖咀,只为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一走村旁一条落满枯叶通往湖的深处的黄泥碎沙小路,便觉得漂泊的心已然释怀、放松。有时也会遇上一两个早已苍老却彰显着熟悉轮廓的面孔,打一声招呼,久违的乡音温暖于胸。我相信,每一个走进城市的乡村人是有底气与城市对话的,因为身后有强大的乡村倚靠;每一个有老家的城市人是幸福的,因为有乡愁的牵绊、浸润。
鸦鹊湖与我的老家前湖咀仅一坝之隔。家族中,前前后后至少有数十人在鸦鹊湖当过农工,叔伯、姑姑、堂哥、堂姐……他们像改革开放后内地民工蜂拥到广东、福建、浙江等沿海地区务工一样,将劳作的身影涂抹在鸦鹊湖这块热火朝天的土地上,衬托出对稻子的礼赞,成为一个时代的经典画面。我便是这个画面里的小点,节假日经常踏入鸦鹊湖亲戚家,去分享稻米的喷香。捧上一碗米饭,是最开心、最满足的记忆,一粒粒长长的、饱满的、玉白的饭令我垂涎,在热气腾腾里泛着幸福的光泽,没有菜我也会吃个精光,越到后面越依依不舍的小心翼翼地吃,几乎是一粒一粒沿着嘴巴、食道进入我那少见丰盈的肚子。到鸦鹊湖工作后,依然是鸦鹊湖田野长出的稻子,依然是那碗米饭,却再也吃不出小时候的那种感受了。
更奇怪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曾经很是厌恶甚至诅咒过的藜蒿,开始身价百倍,堂而皇之进入餐桌。藜蒿是鄱阳湖的一种草,一簇簇一丛丛无边蔓延。小时候,我们吃怕了用来充饥的野菜,藜蒿就是其中肇事者之一。对我这一辈人来说,藜蒿还是站立在鄱阳湖畔忆苦思甜的一种教材。在感叹世事变迁,令人难以预料的同时,我也加入了重新审视、重新品尝藜蒿的行列。藜蒿炒腊肉成为一道全国人民都知道有影响力的赣菜,藜蒿为丰富赣菜品种做出了卓越贡献,舌尖上的中国一定书写了关于藜蒿的诗篇。
春天去鸦鹊湖,去鄱阳湖采摘藜蒿成为一大快乐之旅、经典之旅。选择的路径是,从独山驾船沿西河出口的河道前行再弃舟上草洲,也可以从司马咀骑车或步行下去。独山草洲被誉为江南的“呼伦贝尔草原”,这里有一望无际的草洲,绿色肆意张扬,任性挥霍。藜蒿遍地皆是,任意采摘,只要不连根拔起,别担心来年长势,可谓“春风吹又生”。藜蒿有点药味,叶片扁长,齿状,背面呈白色。藜蒿最佳采摘季节是农历正二月,到了三月就蓬蓬勃勃了,有民谚为证:“一月藜,二月蒿,三月藜蒿当柴烧。”乙未年正月期间,我邀约了十来个作家朋友去鸦鹊湖采风,第二日乡里安排到独山草洲采藜蒿,有作家没有见过场面这么大的草滩,激动、兴奋得在草地上翻腾打滚,我被他们感染了,儿时的情景一一呈现,我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了。看着作家们手忙脚乱采藜蒿的样子,望着接天际的藜蒿、芦苇在鄱阳湖地平线上绵延,我沉浸在熟悉的气味里,一时竟无从下手。我的思绪也被大家的欢笑声一次一次唤回现实中。终于采摘到一大束藜蒿,捧回到城里后,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吃,看着盘子里的藜蒿,我似乎看到了故乡的身影,闻到了故乡的味道。
远离鸦鹊湖,少有时间再去独山了,就算去了也是匆匆一瞥,那一道遥远的风景以淡淡的稻香入梦,醒来却是无尽的乡愁。独山,谐音“读山”,去独山读山又读水,这是西河给我的一点启示。还可读一段少年的梦想,忘不了那一袭单薄的身影伫立独山仍然踮起脚尖希望看得更远,渴望长大了走得更远。
虽然我早已走出了鸦鹊湖,其实我永远也走不出鸦鹊湖,我的根脉在那一片水草丰美的深处,她与我的前湖咀一衣带水、相生相伴,大坝永远也阻隔不了人文的传承、渗透。
西河如是。她日日夜夜在独山深情回眸,徘徊回旋,久久不愿离去,倾听来自大地的呼唤。
西河,我可亲可敬的西河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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