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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风过枝梢(二章)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3204
秋其

  小镇友人

  我正在办公室收拾书本试卷,接到杰的电话,说他前几天叫人给我带了一本诗集,不知是否收到。我说在办公桌上躺着呢。他还告诉我这本诗集是当年一块喝酒的某某写的书,那朋友一直记得我。我始终想不起是谁,杰提醒我某次喝酒的地点、某某从山下而来,“我带你和胖子、华一伙从都昌钓鱼回来,鱼放在牧童酒家……那天风很暖,我朋友来大林寺看桃花……”

  听他说得这么详细真切,我又疑惑地看看这本我不记得是谁的朋友诗集,仿佛真觉得书页里有一片桃林,正在山城四月的和风里悄然开放。然而,能留下记忆的只有不多的几个人。

  杰,我们当年的大哥。曾经,杰带着我们这一批小青年走遍山城各个角落。他那时已不年轻,黑,微胖,有点严肃,胸前挂着一块奇怪的小兽吉祥物,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金戒指。乍一看上去,像是江湖人士。杰的交际面很广,社会上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他的人生经历起伏很大,我始终不明白,杰怎么喜欢和我们一群小青年玩在一块儿,是小兰和胖子的青春可爱?是我身上异乡人的疏离孤单感?还是华琴匣里的婉转琴音?

  入冬以后,山城寂寥,在牯岭镇那条懒洋洋添点颜色都会显累的街巷上,在身边山民朴素得失去节奏的日子里,杰总是会给我们创造一个一个节日般的夜晚,由是我们知道自己还年轻,我们在山中,水草丰美的山林,历史悠久有故事有情趣的牯岭小镇,这里有许许多多的阳光和雨水,有许许多多多的山风和草木,我们将爱这里的一切,爱许许多多缓慢而悠长的时间。

  许多次我们在星光下闲走,说笑,讲述过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冰雪天里,我们会坐在小酒馆的木头屋里烤火、喝酒。胖子乒乒乓乓敲击碗筷,把歌唱得嘹亮;小兰则从某一道菜引发她的忧伤往事,“任何完美的菜肴,到头来都不免支离破碎,吞咽到肚子里。”小兰眼圈就红了,起身去洗手间。她念念不忘的那位爱吃水煮鱼的大学男友便被水龙头哗啦啦冲走了。走出来的时候,她又甩着一头长发咯噔咯噔笑容灿烂。而胖子在一旁默默看着她,我们都知道胖子无可救药地喜欢上爱哭爱笑的小兰。

  杰,靠在椅背上抽烟,不紧不慢聊着什么。有时任大家伙胡闹,他自顾自歪在椅子上小睡一会儿,醒来便晃悠悠走到吧台去结账。偶尔兴致来了,杰会取过华琴匣里的二胡,转转弦,低下头,手指轻轻划过琴弦……一桌子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炉中的炭火松木烧得劈啪作响。华放下碗筷,似乎想起什么,看看窗棂,欲言又止。

  小酒馆的老板娘不知什么时候靠在门框上抽烟,我从对面的玻璃窗上,看见自己默默玩弄手巾的影像,恍恍惚惚觉得另一个自己在看着自己。我们的视线在琴音、酒香中晃晃荡荡,直到推门瑟瑟走过牯岭街,漫天的大雪覆盖了我们的脚印。

  记忆中杰会拉二胡,擅长讲故事。山城英雄人物来来往往,被杰讲得跌宕起伏,遍地开花。杰从不重复讲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里有段落与细节,并且随着历史人物境遇的改变而节外生枝,不断演变成另一个故事。我们也好奇杰自己的故事,他一定是详细讲述过的,然而那些故事不属于我,太遥远了,我能记住的很少。如同小兰不断变换的悲伤恋情故事,我无法感同身受,便渐渐模糊了。而最要好的姐妹华则在数年前抵达她梦中的南方某座城。华要去的那座城冬天没有雪,她的背上有一把琴。

  日子依旧流淌而过,生活渐渐趋于平淡宁静,已没有了早年的那种好奇和新鲜。那些生动的瞬间,渐渐沉入湖底。小酒馆和许多的房屋道路也在时间的路上老去并且消失,我开始捡拾点文字,回到一个独自的地方,我的衣服里,空气里。50米外,站着杰、小兰、胖子他们,我们相视轻笑。风从我们头顶的叶片上吹过,远去了,一切又都回到了轻盈自在的快乐。

  蓝 影

  那年,五月的山林。我端坐红苹果家的化妆镜前。镜子很高。华推门进去时,化妆师正将粉扑湿湿地打在我的脸上,各种潮湿的大小号刷子、化妆笔在我的脸上一遍遍走过:眼线、眼影、暗影、高光、腮红……华坐在椅子上,一只脚在椅背上随意地打着晃,眼神停在镜子里,年轻的我们都在那里。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将走向舞台,化身为一个自己意想中的蓝色影子。华则在台下为我摄影。一如我用别的方式,见证华和她生命中流动的梦幻。事情就是这样,记忆看似遗失,却因为某一天的某一阵风触一发而动全身,数年前的画面、声音就会再次浮现。

  这是一个略施粉黛的纤细身影,极瘦,坚挺的曲线,蓝色裙衣,赤足,侧身静立。似乎她身体里的每一部分,随时可能被唤醒,被打碎,并开始寻找新的组合方式。当空灵的乐声浮在五月鲜花的舞台,蓝影在静止的睡眠中慢慢仰头,她的手指间开始细微地颤动,手臂涟漪般地延伸着,似乎聆听到遥远的轻微的召唤。她在慢慢地捕捉什么,一种氛围,一种意境,一个故事,或者接近一个主题?踩过地上的鲜花,沿着崎岖的山路,清幽的蓝色影子沙沙地穿梭。一束幽微的光投射在她奔跑的途中……

  她开始在舞台上勾脚顿足,时而犹豫迟疑,时而轻盈跳跃,时而以脚击地,时而站在音符的连绵里微笑。她的双臂从不咆哮嘶吼,她在自我告白,她在追逐奔跑,她在飞翔畅游……最后她回到开始的那个点,将自己的手臂腿脚如翅膀一般层层折叠起来,然后将脸深深埋进掌心。似乎带着无限的柔情、长久的叹息,轻轻坠落在回归之旅。

  一切由那儿开始,又由那儿结束。

  《蓝影》很像一个抽象符号……不过,跳舞只要好看就行,至于别的都是自己的心思。华这样说。

  演出结束后的那个夜晚,我和华随一群人从小酒馆出来。初夏的夜晚,在一座山中小城,夜空是深寂的蓝色,星辰也比别处的要大许多吧?干净的空气里渗透着舒适的凉意。这个夜晚的起点是《蓝影》。夜色还比较淡薄,蓝影,仿若一个梦境,导致我们眼前的世界无法真实。我们的脚步无法停止下来,就顺着路走下去,从牯岭正街拐到大林路,一直走到如琴湖。湖面有月影晃漾,仿佛我们可以踏月而去,一直走到天上。我和华手牵手。其实牵在手里的,是幻觉一般的蓝影。

  华看着我,说:如果是我,我会穿白衣,把这个舞蹈命名为“惊眠”。你想象:在远方一声初始的乐声中,沉睡的生命被唤醒了,她轻盈如羽,获得了飞翔的可能……华那时候真年轻,圆圆的脸,戴着眼镜,有遐思的气质。

  再次抬头看夜空,深寂的蓝色,一架飞机正划过这道蓝色。蓝色夜空之下,一列火车向南方行驶,灯光通明,里面有一片羽毛在飘。华说,她喜欢深圳。

  数年过去了,我的蓝影去了哪里?作为那个跳舞女子的我在哪里?时间又做了些什么?那天,女儿的彩色弹珠滚到了一只抽屉里,她拉开抽屉,角落里有一张包装精致的录像光碟,很薄的一张铝合金片。曾经的梦境,已经压缩到这么小,这么薄。它静静躺着,睡得很熟似的。我们彼此走失,彼此忘记。偶尔在梦中,我会看见惊眠一般起身离去身穿白衣的华,也会遇见我的蓝色影子,月亮地里,微微照面,一点一点走远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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