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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汤寡味

时间:2023/11/9 作者: 岁月 热度: 13372
李汀

  熬腊八粥

  农历腊月初八,源于远古的“腊祭”,流传为“腊八节”。是日,要做“腊八粥”。腊八粥是春节的前奏,一进入腊月,年味儿就开始浓了。腊月是年岁之终,农闲的人们无事可干,便想方设法做吃的,为春节团圆准备。用杂粮做成“腊八粥”,还甩洒在门、篱笆、柴垛上,来祭祀五谷之神,来祈祷来年五谷丰登。

  说起腊八粥,就想起《红楼梦》第十九回中宝玉给黛玉编的一个故事,说一群耗子要学人间熬“腊八粥”,故事讲完,惹得黛玉和宝玉笑打在一起。这故事好听,不妨我们再来听一遍:宝玉只怕黛玉睡出病来,便哄黛玉道:“嗳哟!你们扬州衙门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黛玉见他说的郑重,且又正言厉色,只当是真事,因问:“什么事?”宝玉见问,便忍着笑顺口诌道:“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黛玉笑道:“就是扯谎,自来也没听见这山。”宝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那里知道这些不成。等我说完了,你再批评。”黛玉道:“你且说。”宝玉又诌道:“林子洞里原来有群耗子精。那一年腊月初七日。老耗子升座议事。因说:‘明日乃是腊八,世上人都熬腊八粥。如今我们洞中果品短少,须得趁此打劫些来方妙。乃拔令箭一枝,遣一能干的小耗前去打听。一时小耗回报:‘各处察访打听已毕,惟有山下庙里果米最多。老耗问:‘米有几样?果有几品?小耗道:‘米豆成仓,不可胜记。果品有五种:一红枣,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老耗听了大喜,即时点耗前去。乃拔令箭问:‘谁去偷米?一耗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问:‘谁去偷豆?又一耗接令去偷豆。然后一一的都各领令去了。只剩了香芋一种,因又拔令箭问:‘谁去偷香芋?只见一个极小极弱的小耗应道:‘我愿去偷香芋。老耗并众耗见他这样,恐不谙练,且怯懦无力,都不准他去。小耗道:‘我虽年小身弱,却是法术无边,口齿伶俐,机谋深远。此去管比他们偷的还巧呢。众耗忙问:‘如何比他们巧呢?小耗道:‘我不学他们直偷,我只摇身一变,也变成个香芋,滚在香芋堆里,使人看不出,听不见,却暗暗的用分身法搬运,渐渐的就搬运尽了。岂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众耗听了,都道:‘妙却妙,只是不知怎么个变法,你先变个我们瞧瞧。小耗听了,笑道:‘这个不难,等我变来。说毕,摇身说‘变',竟变了一个最标致美貌的一位小姐。众耗忙笑道:‘变错了,变错了。原说变果子的,如何变出小姐来?小耗现形笑道:‘我说你们没见世面,只认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黛玉听了,翻身爬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排我呢。”说着,便拧的宝玉连连央告,说:“好妹妹,饶我罢,再不敢了!我因为闻你香,忽然想起这个典故来。”黛玉笑道:“绕骂了人,还说是典故呢。”

  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个故事。腊月初八,寒霜覆地的清晨,乡村在一点一点打开,关了一晚上的木门慢悠悠打开,偌大的天空像母亲擦拭的瓷器一样被一点一点擦亮。乡村的早晨格外清静,没有风的声音,没有鸟的叫声,风藏在林子里等待,鸟儿停在树梢上静候,偶尔有一两片树叶落下,也是在空中飘了又飘,才静悄悄落下来。母亲把院子打扫完,看了看堂屋门上的年画,那是一张门神画,门神下面印着日历。母亲惊讶地说:“咦,好快哦,今天是腊八节了。”想来母亲是知道《红楼梦》里的这个故事的,母亲说:“小耗子们都晓得熬腊八粥呢。”说完,开始张罗熬腊八粥。没有白米,就以包谷粒代替。母亲说:“凑够八样儿呀,杂七杂八,八面风光,八仙过海,嘿嘿,图个吉利。”母亲把凡是好吃、能吃的东西,都尽量放一点在锅里,黄豆、绿豆、豇豆、豌豆、洋芋、白萝卜、红萝卜,要是有腊肉,还要把腊肉切成颗粒炒了放进锅里。要是有豆腐,还要把豆腐和着腊肉一起炒了,一起熬。杂七杂八一锅,不只八样儿。母亲说:“吃得全,收得全。”收回家藏在柜子里的庄稼都听得见母亲说话,它们也都懂母亲的意思,看着母亲那么卖力,庄稼再也不好意思为难一个母亲,来年庄稼们都要卖力长得好点,让母亲感到丰收的喜悦。

  乡村的腊八粥都是晚上吃,这也许是晚上有一个更充足的时间,这也许是乡村的晚上更散淡、缥缈、阴柔,在夜晚更适合享受那种静谧和神秘。这时候,乡村发着黯淡的微光,发出绵长的沉香。晚上吃腊八粥更像是一种盛典,先是把腊八粥用刷把甩洒一些在猪圈门上、鸡圈门上,甚至甩洒一些在小路上。这是我们乡村人祈祷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出行平安的一种仪式。仪式完毕,一家人才坐定在木桌上,享受那黑夜的静谧和腊八粥的香甜。记得有一年腊八节,母亲熬好腊八粥,先是盛了一碗,就着腊月的月光,神秘兮兮地走到我家屋后的一棵核桃树下,用斧子在核桃树干上开了一个口子,然后把腊八粥喂在口子上,母亲喃喃低语了几句。母亲转身见我在身后,像是叮嘱核桃树,更像是一种承诺:“明年结更多的核桃果儿哦,我再来喂腊八饭。”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们乡下的一种风俗,核桃树要是不结果果,或者结的果果不繁,在腊八节那天就喂腊八粥给树,第二年就会结上累累果实。有俗语说:“砍一斧,结石五,砍一刀,结十稍。”乡村的庄稼和植物们就这样默默接受着母亲神谕一样的呼唤。

  乡村的腊月夜,静得像堂屋门上的那张年画沉稳而无迹,母亲的一声咳嗽,重重沉降在夜的深处,母亲说:“过了腊月就是年。”时间一趟赶一趟,又一年腊八节,我站在窗前,遥想乡村腊月的夜晚,像是翻动古诗词神秘而恬静的那一页,有簌簌的月光,有微微的泪水。

  烩 面

  “晚饭吃的是烩面,羊肉烩面,一人一大碗,热腾腾的,肉也多多,一层的辣子红油……连着吃了这么两顿,吃得肚子里满满胀胀的,连眼都醉了!”这是作家李佩甫《城的灯》的一段文字。我看过后,狠狠地想,这家伙也太奢侈了,烩面里还有肉,还肉多多。我家乡也做烩面,剩饭剩菜烩在一起做成的,没有羊肉,没有辣子红油。

  山里的蓝天,高且窄。一溜蓝天嵌在高山之巅,有云从山后跑出来,把蓝天衬托得更蓝。一朵白云,一丝白云,不晓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在一溜蓝天上踱着步。她的步子很轻很轻,她的步子迈得很小很小。我在一溜蓝天之下,从村小放学回家,揭开锅盖端出一土碗烩面,踱着步子吃着。

  这是一碗南瓜汤烩面。南瓜已经煮成泥浆,混在汤里的洋芋已经烂熟,几片面皮混在汤里。我望着一溜蓝天,一朵白云正翻山而过,喝一口南瓜汤,一丝甜,一丝泥,这味道进入身体犹如白云翻山,一点一点入侵、抵达。人生也是这么一种不断抵达的过程。比如一碗南瓜汤烩面,进入身体这个黑色的甬道,最后停留在胃里,有着这样一段旅程。南瓜是在院坝下的菜地里摘来的,放眼一看,一只蜜蜂钻进南瓜花里,翘起屁股,蹬着细腿在采蜜。几只南瓜掩在绿叶丛中,对着田野说话,它们说了什么,田野是知道的。好多时候,我们人类自我感觉良好,总觉得人是可以大声说话的。其实,人一点都没有南瓜这些瓜果聪明,它们与田野的对话,是彼此交融的一种开启和认同,瓜果躺在田野之上,那种独有的神态、那种特有的诗意、那种异质的隐喻,人简直就是差之千里。我就是用树枝在南瓜上甩出一道道的树条印子,第二天早晨,白花花的阳光下,南瓜依然是那么独有的一种神态,没有忧伤、没有糙喜,一道道树条印子已经缝合成伤痕。让这些品质的瓜果蔬菜养着人,人也该有着这些瓜果蔬菜一样的本觉、悟性。

  难得吃上一碗腊肉烩面。上顿吃的炖腊肉猪蹄,剩的腊肉汤,剩的萝卜夹子,舍不得倒,第二顿腊肉汤兑水,掺和面皮煮熟,入盐入味。山村的黄昏被落山的阳光染得蛋黄,轻轻用手指一触,好像那蛋黄就破了,天地融为了一体。炊烟在黄昏的风里,浅浅的蓝摇晃着,一摇一晃,蛋黄瞬间消失在山间。这多么像一场五彩缤纷的梦摇曳。其实,一顿美食与眼前的景色是多么的重要,在蛋黄的阳光里,在蓝色风的吹拂下,吃一碗腊肉烩面,更像是在享受这有盐有味的阳光和微风,阳光进了脾胃,微风如水洗心。洗去一天的劳累,一天的繁杂,身心的能量和原始的本质在阳光和风里呈现。在山村的一日三餐,更像是人生难得的一次野炊,有山有水,有泥有佛,有鸟鸣有风吹,敞开在大自然的身体,喝风吃露,身体和身心都被唤醒和加持。在山村的一日三餐,更像是一场战争,人与大自然的战争,人与动物的战争。一日三餐,隐喻了人生的取与舍,我们人与之战争的就是这种取与舍的经历。战争过后,我们心里是否留存着鸟飞翔的姿势,是否有着草的卑微和渺小,是否有着山水一样的清澈与包容,是否有着山里阳光的博大和恩威呢?

  那时候,我青春年少的身体的饥饿感特别强烈,哪有那些关于吃饭的浮云想象?做梦能有一碗腊肉烩面,就足矣。我在梦里是清醒的,一碗腊肉烩面盛在青花瓷的一个土碗里,蛋黄的阳光斜拉过来,烩面的香气飘过来,泛出清晰、橙黄的光。我想要捧起青花土碗,我伸出双手,手一触到青花土碗,土碗飘了起来,像一只特大的蜜蜂扇动翅膀,“嗡嗡嗡”的叫声密集而刺耳。青花土碗黑沉沉压在我的头顶,我感觉上不来气,身体发抖,我想要逃跑,一转身,青花土碗与我撞了一个满怀,一碗腊肉烩面浇了我一身,土碗碎了一地,青花,一地的青花。碎了的青花土碗占据了整个天空。腊肉烩面的汤汁在我身体上流淌,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我徜徉在河流里不知所措,梦结束,我醒来。

  梦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我起身走出院子,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在静悄悄的夜里没有目的地走着。我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暗夜里蛐蛐的细声也一样清晰、分明。我吸了一口凉气,我试探地望了望空旷的田野。天啦,一对男女正紧紧抱在一起接吻。我不知道怎么办,心跳得慌,从未有过的惶惑让我停在黑夜里,不敢挪半步,也不敢出声,我感觉自己在向着一个黑暗的地方滑落。最终,我悄悄转过身,内心充满了罪恶感,我生怕自己的偷窥坏了他们的好事。因为我听到过一则轶事:说村里一对男女相爱,一天在包谷地里约会,情急之处抱在一起,开始以大地为床、以蓝天白云为被,云里雾里,风生水起。哪晓得村里的一条土狗追撵一只兔子,突然撞进了男女野外作业的包谷林。“啊”一声,男女五彩缤纷的天空塌下来,突然的受惊,男的从此落下硬不起来的病根。我生怕自己像那只不懂事的土狗一样,惊吓了宁静夜里的那对男女,我恐惧地转身离开。

  第二天天亮,我路过男女拥抱在一起的田野,一切安好,我长长出了一口气。

  清汤寡水

  谁说的:我们的生活清汤寡水。

  山村的一钵清水萝卜汤,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点甜。一天,回到山村,母亲说:地里的萝卜长起,没人吃哦。母亲去了菜地,扯了四五个萝卜,提萝卜的手夸张地摆动起来,好像是提着的一袋子黄金。菜地里的蔬菜个个也是笑呵呵的,知道母亲来了,它们都想让母亲抱一抱,都想母亲弯下腰,看一看它们的长势。其中一颗红的番茄还喊了母亲一声,母亲明显震了一下,停了一下脚步,望了一眼红脸的番茄,微微笑了一下。

  母亲蹲在屋檐下,一边用菜刀给红皮萝卜去皮,一边和我说着话。母亲说:这菜务久了,它们会和我说话呢。我点头。母亲又说:这菜地里一天不去转它几回,浑身就不自在呢。我点头。母亲再说:这菜懂我这个老太婆,看我去了,个个脸色都好看些。我再点头。母亲说:要是没有这些菜,我这老太婆还找不到人说话。我再也点不了头,心里一阵阵揪心疼痛。母亲已经把萝卜皮去了,去皮后,水晶一样透明的萝卜瓤,还带一丝丝的红色。一张白里透红的少女的脸,捧在手心,叫人心颤颤的。

  母亲要做清水萝卜汤,把萝卜瓤切成细丝,放进开水里,用慢火慢慢炖,几小时后起锅,清水萝卜汤做好了。再放一些葱花在汤里,一清二白,清的汤水,白的萝卜,汤里印着母亲的笑容。喝一口清水萝卜汤,一丝甜,一丝冰霜,那山里的味道全在汤里了。

  我在山村吃得最多的汤还有南瓜汤了。每年暑假回到山村,南瓜在包谷林里挂起,在田坎地头悬起,在大路边依偎着。一窝南瓜,藤蔓要牵好远,竟有两公尺长,有时藤蔓要爬上后院土墙,有时要攀上树枝或者包谷秆。爬上土墙的藤蔓,探头探脑地像一条带翅的青蛇,抬着头,匍匐着向前延伸。攀上树枝或包谷杆的藤蔓,扯得树枝和包谷秆都低下了身姿,斜拉着,像是一个人见了远房亲戚,扯拉着亲戚的袖子,一直不丢手:“再歇一晚上,我们好好摆摆。”南瓜浓浓如伞盖般的叶子在阳光和微风中摇曳,枝叶间开出一朵朵黄色小花,花下还结了鸡蛋大的小南瓜。几天阳光雨露,几天早晨黄昏,南瓜就鼓起了大肚子,再过几天去看,墨绿色的南瓜已经开始上色,淡淡的黄色。山村的生气就在这些瓜果蔬菜里,瓜棚豆架下的人看着瓜儿成熟,满眼绿色,生机盎然,天道人心,该就是这个情状了。

  山村夏夜,星空高悬,大地匍匐,一个小孩一屁股坐在院子后墙上的一枚南瓜上,抬头数星星。星星眨巴着眼睛:北斗星、织女星、天狼星、天蝎座、天琴座、室女座……全部在我的头顶闪亮,向我空投光芒和柔情。突然,天上的一颗流星滑落了,天上留下一条长长下滑的影子。父亲说:“流星滑向哪里,哪里就会死人。”真的吗?天上的星星有那么厉害?我不再仰望星空,我生怕外面夜空的流星向着我奔来。我怕死。星光照在我身上,照在田野里,星星点点的光芒,宛如满当当的奶汁流淌……

  山村的正午酷热,蝉子在门前大树上叫得单调而狂欢。炎热把山村折磨得筋疲力尽,到处在流汗,田野里的庄稼也蔫蔫的,汗已经流干,只有蝉子的叫声一声比一声高调。母亲也在厨房里流汗,母亲那时候还年轻,她刚刚跑到包谷林里摘回来一个南瓜。母亲又是熬南瓜汤。金黄的南瓜剖开,除去瓜子和瓜瓤,把金黄的瓜肉用刀切成块状。再洗三四个洋芋,也切成块状。再摘几把豆角,洗净。再切一坨腊肉,切成小片状。铁锅放油烧热,把片状腊肉先放进油锅里炒,再依次把南瓜、豆角、洋芋放进油锅同炒,加盐少许,然后掺水慢炖。南瓜汤要熬好的时候,用蒸笼把馍馍蒸热。一碗南瓜汤,一个蒸馍,是整个暑假每天不变的午餐。

  一次,想着母亲,我自己试着熬了一回南瓜汤。一碗下肚,内心踏实,再无抑郁和失眠,那晚我安然入睡,鼾声如雷。

  鸡是山村的宝,母鸡下蛋,公鸡打鸣。若要宰了吃肉喝汤,除非变成老母鸡不下蛋了,或者是哪家媳妇生产了,用老母鸡汤补身体。冯杰先生《地窨之深》文章中写道:“有一年北中原传染鸡瘟,村里鸡禽接二连三死去,我家几只母鸡年富力强,正在下蛋。姥姥分外着急,姥爷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乡村经验,让我把几只慌张的母鸡装进一方柳筐,一一续到地窨里来躲避鸡瘟。每天往地窨里定时续水,撒粮。等鸡瘟流行过后再把鸡拿出。那些鸡们命大,浩劫过去,竟然没有死去,躲过地面上的一劫。”北中原的农村鸡都那么重要,不要说我们巴山蜀水的山里了,都舍不得杀鸡吃肉,是想让鸡们多下蛋,有蛋就能卖了变钱。

  一次,母亲在山里砍柴,不小心踩翻一块虚石头,从山崖跌下来,手杆折断了。母亲从医院回到家,父亲狠心把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宰了,炖汤给母亲补身体。父亲说:“这老母鸡汤喝了,身体好得快。”母亲跟父亲生气:“鸡还在下蛋,你都那么忍心?我不喝。”父亲不开腔,老母鸡烫好,去了内脏,已经宰成小块。鼎锅洗净放水,再放入鸡块,姜拍一下丢进鼎锅,放两三根党参进去,然后大火烧开,再改小火慢炖。三四个小时后,汤炖好了。父亲说,这汤要鲜,就要炖好再放盐。把汤端给母亲,母亲喝了一半,递给我。母亲说,喝不惯这味儿,一股鸡屎味道。我一口气喝了,喝得嘴里香喷喷的,鼻端还留存着那一股股的醇香,风都吹不跑。我说,哪里有鸡屎味道,这么香。母亲笑了。现在想起来,哪是母亲喝不惯那味儿,她是想留给儿子多喝点。

  有一天,我在父亲一大堆书里翻出了梁实秋先生的《雅舍谈吃》。读了,我从心底佩服这吃货,他自嘲:“生平快意之餐,隔五十余年犹不能忘”。八十余高龄居住台北,每晚临睡前爱妻韩菁清都要用电锅炖一锅鸡汤,或牛尾、排骨、蹄髈、牛筋、牛腩,再加点白菜、冬菇、包心菜、虾米、扁尖之属,为的是让梁实秋第二天清晨和中午“都有香浓可口的佳肴”。这吃货,每晚一小锅鸡汤,他不喝得满身鸡屎味吗?还有,我翻遍《雅舍谈吃》,没有一篇文章写到他每晚喝的可口鸡汤,我不胜遗憾。我在想,要是《雅舍谈吃》里补记一篇《老母鸡汤》,他要写成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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