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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那么大,我们想去看看”

时间:2023/11/9 作者: 畅谈 热度: 18369
胡幸阳

  

  

  

  晚上7时,北纬72度,零下30摄氏度。储卫民把三脚架用力插进不知多深的积雪里,镜头对准山坡下的小镇乌佩纳维克。

  他已在小镇待了6天,方才找到这处山坡上的机位。太阳刚刚西沉,小镇、远山与冰封的北冰洋被一层蓝幕覆盖,仅天边尚留一抹暖色未被地平线吞食。

  如此极寒环境,街道上已空无一人。海边小镇的湿冷缓缓侵入储卫民的冲锋衣与两件羽绒服,两双袜子与徒步鞋更无招架之力。脚已冻僵,但他还在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一一有人出现或是车辆经过,再按下快门,抓取最好的瞬间。

  几个月后,这张《格陵兰的冬天》被《国家地理》杂志评为2019年旅行摄影大赛总冠军,在国内外的社交网络上走红。

  找寻温暖故事

  8月13日晚,重庆大剧院前如往常一般热闹。游客们大都挤在江边,等待渝中半岛的灯光亮起。储卫民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来回走动,观察大剧院与对岸来福士广场的相对位置。

  仍在修建的重庆来福士广场大楼是他此次拍摄的主题。获奖后,《国家地理》杂志邀请他拍摄重庆市的这座新地标,储卫民欣然应允。

  “我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对这座城市感情很深,也对它的文化特色比较了解。”储卫民仍在寻找机位,“我希望能让洪崖洞、黄色出租车等重庆标志以及当地人_起,同来福士广场产生交互。这样的照片更具人文色彩。”

  他显然对重庆十分熟悉,“我在等一架飞机。江北机场的航班会从渝中半岛上空掠过,隔几分钟就会有一架飞机飞过。到时候再按快门会更好。”

  在第5架飞机飞来时,有孩子推着滑板车闯入镜头,他赶紧举起相机拍摄。“飞机飞过形成错位感,似乎要撞上来福士广场。江这边还有大剧院与玩耍的孩子。这张照片包含了重庆经济、文化还有当地人生活的几个符号,我觉得很有故事感。”

  “故事感”,也是储卫民拍摄《格陵兰的冬天》时的优先考量。而在异国他乡找寻“故事感”,对当地文化的了解必不可少。他告诉记者,自己虽非初次前往格陵兰,但到乌佩纳维克却是第一次,这趟小镇之旅更是在计划之外的。

  “原计划要去更北的一个城镇,但最终时间不够,临时决定改去乌佩纳维克。”储卫民说,“互联网上能搜到的信息不多。在飞机落地之前,我对这个小镇几乎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能拍出什么照片,碰碰运气而己。”

  储卫民给乌佩纳维克预留了一周时间,在这一周内,他要深入了解这个小镇,从地形、气候,到当地人的生活、文化。

  了解地形并不难,他使用无人机飞遍整个小镇,拍下一系列图片,再有的放矢地实地考察;难的是了解当地生活和文化,格陵兰本地居民英语不好,储卫民与他们交流起来必须借助肢体语言。语言不通,时间又很紧张,他一度担心拍摄计划难以落地,但当地人的热情让他不再顾虑。

  “他们会主动邀请我去家里做客,或带我参加堆雪人大赛等活动。”他回忆,“有的当地人和我聊得多了,会和我分享趣事。比如,北极熊误入小镇,他们如何驱赶。驱赶不成,则必须射杀。射杀后,北极熊的尸体又如何处理。”极端环境下发生的故事有趣而新奇,让他对小镇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爱上“户外徒步”

  他人难以想象,储卫民接触摄影的时间并不长。

  “大二的时候,我才买了第一台相机,尼康D90,一台入门级别的相机。而第一次拍出能被称为‘摄影作品的照片,已經是2015年了。”储卫民说,“在这之前,我的生活与摄影没有任何关系。”

  今年6月23日,储卫民在印度尼西亚进行新一轮拍摄计划时,收到了《国家地理》杂志的获奖通知邮件。他从没想到,自己兴趣使然而独立策划的旅拍项目能拿到总冠军——这是他摄影师生涯中拿到的最重量级奖项。惊喜之余,他立刻向几个月前刚结交的格陵兰好友们发送邮件,表达谢意。

  有的报道将他在摄影领域的成功与其儿时学画的经历联系在一起,储卫民却觉得并无多少关联,“最多有一点潜移默化的影响”。

  储卫民刚刚买来相机后,也与其他爱好者一样,尝试过人像、城市等题材,没过多久,就因缺乏兴趣而将相机束之高阁。

  转机发生在半年后。大二下半学期,储卫民作为交流生前往德国。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户外徒步”这个概念,并一发不可收地爱上了它。

  “欧洲人很爱徒步。在阿尔卑斯山,我见到很多户外徒步的人,有小孩,也有六七十岁的老先生、老太太。积雪很厚,行走并不容易,但他们看起来都很开心。”储卫民说,“用徒步的方式亲近自然,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而我本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人越少、越与世隔绝的地方,我越喜欢。这项运动很适合我。”

  储卫民开始计划自己的第一次户外徒步。他选择前往贝希特斯加登国家公园,那里有翠绿清澈的国王湖与德国第二高峰瓦茨曼山。“这条路线并不难走,毕竟我是第一次出去,谨慎为好。”选好路线后,他上网搜索了大量资料,做足“攻略”。这个习惯延续到他后来的拍摄生涯中。

  至今,储卫民去过30多个国家、200余个城市,挑战过13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山峰,却很少遭遇险情。“做好各种预案,带好必要装备,风险都是可控的。”他说,“我徒步时背包重25公斤左右,行囊里必然包括急救包、瑞士军刀、打火石等关键物品。”

  第一次徒步,觉得什么都很美,一路上什么都拍。用他现在的眼光审视,那些照片并非严肃的摄影作品,更像是一次记录。他把照片都上传到了当时流行的社交网站“人人网”上,收获了大量关注。

  “我把户外徒步的探险之乐通过照片分享给大家,后来,我与几个好朋友一起成立了‘极影AdventureX,也是想把探险、探索与风光摄影的精神融合,一并传递给大家。”储卫民说。

  追逐诗和远方

  “极影AdventureX”的成员不多,创立时,成员仅有7人。西藏小伙汗斯是团队中唯一一名专业探险家,亦是户外技术顾问。2017年,他曾登上喜马拉雅山脉赞斯卡山谷的最高峰,成为第一个登顶该峰的中国人。

  摄影师潘玮浩的母亲是大学生物系教授。儿时,他经常与母亲一起深入广东的偏僻山区——母亲的野外动植物考察对他来说,是一场有趣的荒野旅行。从那时起,他就萌生了对自然的好奇心与对未知世界的探险精神。

  接触风光摄影8年有余,潘玮浩到过世界的许多角落,但他内心仍充满了对未知的渴望。“我不会感到筋疲力尽。世界很大,总有新的冒险与挑战。”

  2018年,“极影AdventureX”迎来了新成员朱静姝,也是其唯一一名女性摄影师。团队里这样介绍朱静姝:“在仍然以男性为主导的风光摄影界,静姝以其独具特色的作品找到自己的位置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她的拍摄手法感性细腻,注重细节,并有丰富的想象力,对摄影语言的运用直接大胆,作品带有独特的女性视角。”

  朱静姝本人却不愿就此多谈。她希望记者淡化性别问题,“省得让人觉得拿性别说事”。

  她曾辗转澳大利亚、新西兰、挪威、冰岛等地拍摄,遇到过大小险情。在海拔5000多米的雪域高原上,车辆失控打滑,她在那几秒里“经历了生命中最漫长的恐惧和无助”;在海边,她曾被海浪冲出十几米远,所幸“机毁人未亡”。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想过放弃,反倒会用心做好更周全的准备,尽力避免险隋发生。

  并非全职摄影师的朱静姝在悉尼从事一份朝九晚五的财务工作,整天与数据分析和财经报表打交道。

  她的拍摄,都在年假、公共假期与双休日进行。“这是我的作品主题多与海景有关的原因。”她说,“除了年假期间可以离开澳洲,其他的拍摄都在悉尼与周边地区,只能就地取材。”有段日子,她经常早起到海边,趁着日出时分“扫海”,结束后再去上班。

  谈及主攻风光摄影的原因,她的答案与储卫民相差不大。“我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城市日日喧嚣,而风光摄影能把我带到偏远地区。另外,拍摄的时间多为日出时分,难见人迹。我很享受在宁静的创作过程中完全融入大自然的感觉。”

  “每个摄影类别都有其伟大之处,人文纪实题材更具社会意义,风光摄影则通过影像展示大自然的壮美。平日面对生活、工作的压力与烦恼,我希望能有一项纯粹的爱好将我抽离现实生活的琐碎与喧嚣,看到诗和远方。”朱静姝说。

  “兴趣优先”

  储卫民“火”了,商业合作纷至沓来。他并不排斥,坦言这对个人发展“蛮有利的”,但仍坚持“兴趣优先”——当商业合作与自身拍摄理念、计划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譬如,《国家地理》杂志找储卫民拍摄重庆,他答应了,因为他一直想将家乡的山、水、城与人结合,拍出其特有气质。又如,有人邀请储卫民前往广西拍攝,他也答应了,因为他对桂林一带的特色地貌与人文景观感兴趣,早有前往拍摄的计划。但有企业邀请他到安徽合肥拍摄一处商业综合体,却遭婉拒。“这个项目我不感兴趣,且与我的未来创作交集很少,所以我不会考虑。”

  储卫民的决定颇具一致性。两年前,他辞去银行的高薪工作,转型成为专职摄影师,正因“兴趣优先”。他反复强调,自己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理工男”。

  “我辞掉稳定的工作,看起来是一件冲动的事,其实‘蓄谋已久。”储卫民告诉记者,自己早在2015年就已萌生转行想法。当时的他在新加坡一家银行做了一年程序开发工作,深感工作枯燥、单调,缺乏挑战性,且前景有限。但他并未立刻辞职,而是利用业余时间进行摄影工作与自媒体运营。直到2017年,他自觉“副业”己比较成熟,才转了行。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储卫民谈及自己的网名“Thomas看看世界”的来源时,抛出了这句流行语,“我一直很喜欢这句话。我不想在一个框定的生活中重复下去,想去看看这个世界。就算现在,我也在不停地走出舒适圈,看更大的世界。”

  他至今仍清楚记得成功翻越海拔5416米高的坨龙垭口时的情形。那时,还是学生的他刚开始户外徒步,“穷游”尼泊尔,雇不起当地向导与背夫,只能独自挑战“徒步者的天堂”安娜普纳大环线。

  徒步期间,连续的暴雪袭击了尼泊尔东部山区,储卫民在前进途中见到不少垂头丧气的徒步者原路撤返。第9天,临近垭口,路越来越难走。为了避开中午的坏天气,他半夜出发,试图在次日上午抵达垭口。澳大利亚团队、德国父子、日本女孩……一路上,储卫民或被这些徒步者追上,或将他们甩在身后。除了时而出现的徒步者,只有脚下的雪与山、天上的星与月和他作伴。

  空气稀薄,储卫民走几步就得停下喘气。不知不觉,太阳从背后升起,他终于攀上坨龙垭口。目力所及处,唯有群峰林立。天地间,似乎仅他X。储卫民丝毫不觉得孤独。那一刻,他只觉感动,只想继续走下去。(资料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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