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60多岁的东京上班族西田一茂开始租赁“妻子和女儿”。当时,他的妻子离世不久,在那之前,他22岁的女儿在一场激烈的争吵后离家出走。
“我以为我是个坚强的人。”西田一茂告诉记者,“但独自_人让你感到非常孤独。”西田身材高大,略微驼背,一条灰领带搭配着西装,嗓音低沉而柔和。
他供职于一家制造公司的销售部门,下班后会跟同事去喝酒。回到家,他孑然一身。他曾经以为时间能治愈这一切,但事与愿违,西田感觉越来越糟。他尝试去红灯区,那里的人会风趣地陪他聊天。但回家后,他又会为花了这么多钱而懊悔不己。
于是,他想起曾登上电视节目的“家庭浪漫”公司,这是日本提供“亲戚租赁服务”的众多代理商之一。有位老太太兴冲冲地在节目中谈到和孙子一起去购物。“孙子是租来的,但老太太仍然很开心。”西田说。
西田一茂联系这家公司,租了一对妻女一起吃饭,费用是4万日元(约合人民币2542元)。初次见面是在咖啡馆,租来的“女儿”比西田的女儿更时尚,“妻子”则是“普通的中年妇女”。“妻子”向西田详细询问她们该如何行事。他告诉她们,亡妻常习惯性地梳头,女儿喜欢戳他的肋骨。于是,两位女士开始了“表演”。
租来的妻子叫西田一茂“小茂”,就像他真正的妻子一样,并不时整理发型,租来的女儿则调皮地冲他的肋骨伸出手指。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后来西田预订了第二次见面。这一次,“妻子”和“女儿”来到他家。西田在外屋跟“女儿”聊天时,“妻子”做了日式烧饼,那是己故西田太太的拿手菜。然后他们一起吃晚饭、看电视。
接下来,西田有了更多的家庭聚餐,他们还去了西田太太生前喜欢的餐厅。
某次见面前,西田把家钥匙给了“家庭浪漫”公司。当晚他下班回家时,家里亮着灯,房间里很温暖,“妻子”和“女儿”在门口说:“欢迎回家。”
“那感觉太好了!”西田对记者微微一笑。
疏离社会催生“租赁家庭”
“家庭浪漫”的创始人石井裕一告诉记者,他和雇员们为了让每位顾客都像西田这样满意而奋斗。石井相貌英俊,他的名片上印着自己的卡通形象和口号“比现实更能带来快乐”。
《日本时报》报道称,石井的父亲是水果商,母亲是游泳教练。上小学时,他经常恶作剧地给别人打电话,把自己的声音伪装为成年人。20岁时,他获得了一些影视圈的工作,同时定期去养老院当志愿者。他喜欢帮助别人的感觉,老人们对他的欢迎令他自豪。事实上,那时他就开始扮演“租来的孙子”了。
11年前,一位单身母亲告诉石井,她的女儿进不了竞争激烈的幼儿园,因为园方偏爱父母双全的孩子。石井自告奋勇地帮她在幼儿园面试中冒充孩子她爸。面试没成功,因为小女孩不习惯他,但这次经历启发了石井。他注册成为一家租赁代理商的演员。
当时26岁的石井太年轻,不适合扮演丈夫和父亲,只能给婚礼当嘉宾。《日本时报》称,这是亲戚租赁服务的重头业务,因为家庭的萎缩、人际关系的疏离,越来越多的新人找不到足够的宾客塞满会场。失业的新郎来租“同事和领导”,经常转学的人会租几个“童年伙伴”。有位客户不想让未婚妻知道他父母双亡,于是租了“父母”。
2009年,石井创办了“家庭浪漫”公司。“家庭浪漫”约有20位全职员工,以及由约1200名自由演员组成的人才库。像参加婚礼这样的工作占公司收入的七成左右,其余的来自散客,比如西田一茂。这样的服务关系可能持续多年。
美国《大西洋月刊》指出,随着二战后日本经济增长和企业文化兴起,大家庭逐渐变成稀缺品,“核心家庭”激增,这是指蜗居在公寓楼里的一家三口,通常包括工薪族丈夫、家庭主妇和孩子。
出生率下降,离婚率和单身比例上升,老年人的比例随着预期寿命增长而提高,这是日本第一波“租赁家庭”出现的契机。1989年,东京的一家公司开始向被忽视的老人出租“孙子孙女”,起因是公司员工抱怨自己太忙,没空探望父母。几年之内,这家公司向上百位客户派去了“亲戚”。此事被媒体广泛报道后,类似的租赁公司遍地开花。
当泡沫经济破裂,日本战后工薪阶层的生活方式逐渐崩塌。《大西洋月刊》称,如今日本38%的劳动力是非正式雇佣,这为亲戚租赁行业提供了雇员和顾客。2010年,单身户的数量开始超过“核心家庭”,人际关系走向疏离的速度惊人。曾有一部电影,片中的老太太故意被一个年轻的骗子欺骗,因为他让她想起了死去的儿子。电影的部分剧情发生在一座“纸板村”——为了给村子添些“人气”,所剩无几的村民用纸板做成己故或搬离的居民形象。类似的村子在日本确实存在。
石井告诉记者,他已经为100多位女性扮演过丈夫,其中大约60人仍然在预约这项服务。在他职业生涯的早期,他曾同时存在于10个家庭中,“感觉别人的生活压在了我肩上”。感到喘不过气的他给公司定了条规矩:任何人都不能同时扮演超过5个角色。
租来的新郎和宾客
石井不愿看到的一种风险,是客户对演员产生依赖。他对记者坦言,在长期租赁丈夫的女性客户中,有三四成的人最终会提出结婚;这么做的男性客户比较少,因为出于安全原因,租赁的妻子很少上门。一般来说,客户和租来的配偶不该独处,除了牵手,其他的身体接触都不被允许。
最易产生依赖的是单身母亲。“我们不能直接赶走她们,”石井说,“我们扮演了这个角色这么久,我们有责任。”此时,公司一般的对策是减少客户和演员见面次数,如果不奏效,就只能狠心终止合作关系,毕竟演员们有自己的家庭。
记者采访了几位演员,他们为客户参加婚礼、研讨会、招聘会、喜剧比赛,以及青少年偶像的专辑发布会。一位演员扮演了某人的妻子整整7年,因为真正的妻子发胖了。她作为替身陪同应酬,还要去学校参加活动,以防客户的孩子因母亲超重被嘲笑。
演员们的故事形形色色:歌舞俱乐部的女招待租一位“客人”“点”她;盲人租“看得见的朋友”帮她鉴定约会对象;怀孕的女孩租“母亲”来说服男友负起责任……
许多单身女性租男友或未婚夫以应付家里催婚。有时见一面就行了,有时业务会升级。“家庭浪漫”每年要承办两三场假婚礼,每场费用约为5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31.8万元)。有些婚礼中,除了新娘和她的父母,所有人都是演员。租来的新郎发表感言,租来的宾客深情落泪。
石井也扮演新郎,他说那种感觉很复杂。办假婚礼和真婚礼一样费时费力,他得和客户一起准备好几个月。
石井仍是单身,尽管他见过几十位未婚妻的父母,亲过十几位新娘,为造假道过歉,还陪过分娩。他参加过学校的入学面试,跟老师讨论过“孩子”的出路,还陪“孩子”去过好多次迪士尼乐园。他担心自己无法成为一个好父亲,只会扮演好父亲。
也许,西田比他幸运一些。西田说,他的“妻女”己在某种程度上停止了扮演,“变成了真实的自己”。“妻子”有时抱怨她真正的丈夫,而西田给她出主意。随着演员放松下来,西田意识到,他自己也一直在演戏,在扮演好丈夫和好父亲。现在,他感觉更轻松了,能够跟她們聊起他真正的女儿,比如当女儿宣布要搬出去跟他从未见过的恋人同居时,他有多么震惊。
作为女儿的同龄人,租来的女儿有很多话要说。她指出,西田说话的方式让女儿下不来台,现在轮到他主动了。“你女儿正等着你给她打电话呢。”她告诉他。西田对记者说,那一瞬间,他难以确定对方是在演戏,还是发自真心。“她在扮演女儿,与此同时,她在告诉我作为我的真女儿的感受。”他说,“但如果这是真正的父女关系,也许她不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一番纠结后,西田给女儿打了电话,尝试了几次才打通。有一天,他下班回来,为亡妻的遗像换上鲜花后,他意识到女儿回过家,且刚离开不久。
“我一直告诉她回家来。”西田小心翼翼地对记者说着,把咖啡厅的餐纸折了又叠、叠了又折,“我一直想早日再见到她。”(资料来源:《青年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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